本期推送王瑞来先生的随笔两则。关于书籍,关于阅读。讨论了当下大众对阅读与购买纸质图书的态度。文章对实体书店的角色定位做了思索,提供了新参考。
刊登于《随笔》2021年第6期
原文题为《买书、藏书与用书(外一篇)》
一位朋友在搬家时,面对二十多纸箱的书,感叹十五六年的收入大部分都砸到这堆书上了。看到这样的感叹,先是莞尔,继而颔首。想起传说的吕洞宾诗句:“白酒酿来缘好客,黄金散尽为收书。” 每个做学问的人,都恨不得家里就是座图书馆,随用随有,得心应手,所以“终朝只恨聚无多”,拼命地买。囊中羞涩也要买,书满为患也要买。淹没于书海,几无立锥之地还在买。“多乎哉,不多也”,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书到用时方恨少。 以前听说过一句话,说是“家中无字画,必是俗人家。家中多字画,亦是俗人家”。壁垂字画,固然是主人之雅好,然亦不乏装点之用意。而坐拥书城,家珍难数,则有一种莫名的充实,尽管万卷之书远未读破。不图诗书传家,但望用时不无。余弹铗而歌:食有鱼兮行有车,居有家兮读有书,吾复何求!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在北京的家里,有限的空间便已聚集了直抵天井一面墙的书。聚集的书,一部分是买的,一部分是得的。在出版社工作,得书还是方便,跟专业有关的书大多可以得到。还有一部分,是接受的赠书。
有些得不到的书必须买。记得当时买的最贵的一套书是《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还是托在大百科的同学打折买的。有一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了《宋朝事实类苑》,有平装两册本和精装一册本两种。我没买到便宜的平装本,只好买了当时看来有点贵的精装本。想想支出和收入总要持平,于是,从出版说明到内容,反复把玩这部《宋朝事实类苑》,居然让我看出了问题,写了篇《宋朝事实类苑杂考》。文章刊出,赚到的稿费则远远超出了支出。那时,卖文买书,也是一乐。 乘桴浮于海之后,单位的房子交出,书籍存放在朋友单位的仓库。星移斗转,十余年后,渐渐全部散失。乘桴之时,只带出少量的工具书。想到那些书,那些也是十多年像蚂蚁搬家一般辛辛苦苦聚集的书,至今还痛心不已。不过,有了这样的经历,也让我对人生看得更开。读书人,连书都可以舍弃,还有什么舍弃不了的呢。
在网上,偶尔会看到拍卖某某名人赠送我的书。我知道,那正是我散失的藏书。还望赠书者恕我不恭,并非我自主变卖啊。 在日本,从零开始,重新聚书。二十年间,从家到研究室,又是书满为患。 不过,我的观念已在逐步转变。这是因为科技的进步,有了电子版,有了互联网。 除了必需,现在我很少买书。我买了《全宋诗》《全元文》,《全宋文》最早出了五十册也买了。但我实在没有勇气购买三百六十册全套的《全宋文》,没有地方摆放。不光是我个人没有勇气买,就连我的研究所和历史系都没有买。因此,我热盼电子版的早日问世。现在,有手头的《四库全书》《四部丛刊》等电子版的存在,已经可以解决大部分问题。 使用电子版,利用互联网,已经成了习惯。典籍以外,学术著作的图像版也有热心人大量制作,容易淘得。因此,有时候即使知道家里有那本书,但由于查找费时,我也是利用网络。多数时候,总是如愿可得。 网上所无,家里没有,我则求之图书馆。日本各个大学图书馆联网,东方不亮西方亮,找不到的书几乎没有。 日本学者跟中国学者一样,喜欢聚书。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每个日本学者家里的藏书,都可以称得上是一座专业图书馆。据讲,欧美学者一般不藏书,多是利用图书馆。我的新习惯,恐怕让出版社不爽,都去利用图书馆,利用电子版,利用互联网,书籍销量便会大减。不过,学者也无奈,“君子固穷”。邓丽君唱红的歌中,有一首叫作《美酒加咖啡》。关于这首歌,我也拥有着个人的记忆。一九七八年,大学暑假回家,找到一盘录有这首歌的老式磁带,带回北大,在宿舍中用学校提供学日语的老式录音机反复播放。听惯了高亢的进行曲,缠绵悱恻的低吟居然会有别样的魅力。不过,那时“文革”刚刚过去不久,思想的禁锢还没有完全解除,听歌时还要关上门小心翼翼。 职业习惯,考证技痒。现在想想,当时听的这首歌录音,大概并非邓丽君所唱。查了一下,收录有这首歌的邓丽君《成名经典》出版于一九九四年。我们听的,当是一九七六年出版的台湾杨小苹原唱的转录。 上述这些关于一首歌的记忆,其实跟我下面讲述的主题关系不大。不过,顺着这首歌想下去,发觉“美酒加咖啡”的歌词似乎不尽合乎情理。酒与咖啡这两种饮料,一般不会同时饮用。而本文标题所识“书卷加咖啡”则很常见。当然即使是书卷加咖啡,也不能“一杯又一杯”。如此喝下去,恐有害身体。我这里所说的咖啡,当是包括茶水在内的普通饮料。 许多人或许都有这样的体验,闲适之时,端杯咖啡或捧壶香茗,抓起一本喜欢的书,边喝边读,任时光流逝,实在是惬意无比。
最近到台湾小住,有了新的发现,从而也有了新的感悟。 台湾人喜欢喝咖啡,这不新鲜。咖啡馆举目皆是,也不新奇。咖啡馆里不仅有咖啡,还有各种茶品、饭食、酒水,咖啡馆兼西餐店,这也普通。利用者把咖啡馆作为学习或脑力工作的场所,至少在日本也是寻常光景。那么,我的新发现在哪里呢?台湾有不少咖啡馆,都与书店毗邻为一体。短短几天,我便有了两次实际体验。 到台北的第一天晚上,与黄宽重先生吃饭,就是在这样的一家咖啡馆。这家咖啡馆位于一栋公寓的地下,在街旁开设有像是过街地下道似的入口,路边横出很大的招牌是“金石文化广场”。沿阶而下,是宽敞的开放式书店,左侧则是我们吃饭的咖啡馆。咖啡馆里也摆放着一些像是作为装饰的书籍,充满书香味,书卷气。除了散座,还辟有像是会议室一样的单间,里面摆放着长桌,可供多人进行沙龙活动。因为与书店是一体,即使是没交款,似乎也可以拿着书到咖啡馆里坐下,静静地阅读上个把钟头。读到爱不释手,自然会把书买下。 这种书店的格局与经营方式,几天后我在新竹“清华大学”校内午餐时再次体验。那家咖啡馆,一条窄窄的通道分界,左餐厅,右书店。除了我实际体验过的,还在街头看到过这种类型书店的招牌。 台湾的这种书店兼营咖啡馆的方式,我在日本没有见到过。虽然有“漫画吃茶”的店铺,但并非书店,也仅以漫画为主。在北京,我体验过的,只有一家接近这种方式。那就是位于王府井北街、美术馆东口的三联书店门市部。临近十字街头的这一建筑,地下一层与地上一层是书店,二层是咖啡馆。作为出版社的三联书店在同一座楼内,只是在后面进出。这家咖啡馆便成为三联人举办各种沙龙活动的天然场所,也是待客之地。店内布置古雅幽静,音乐低回悠扬,我曾与三联人一同在此品尝咖啡,谈天说地。 不过,经历了台湾的咖啡店之后,觉得三联的格局与台湾不同。不同在于,书店与咖啡馆没有处于同一平面上,分离的两者无法互动互用。
经营书店,贩卖书籍,自然是一种商业行为。但书籍本身的精神因素,又使书店势必成为一种文化场所。求证台湾朋友,据讲台湾的这种形式也是近年来才出现的。这种形式的出现,先是小书店迫于大书店的压力,后来则是出于对应网络购书的竞争。
开阔视野,灵活思路,用心把贩书作为一种文化事业来经营,相信完全可以把品茗读书的小众行为扩展为咖啡阅读的大众习惯,而利,亦在其中矣。 台湾的书店连体咖啡馆的经营方式,或许能给电子版冲击与网络贩书竞争下日渐艰难的书店经营有所启示。竞争出新路,嘉惠读书人。
鲁迅诞辰140周年限量版帆布袋
(2021年纪念版)
点击文末“阅读原文”
进入微店即可订阅全年杂志或单期购买。
淘宝网或淘宝APP搜索
“广东花城出版社旗舰店”
店铺内可订阅全年杂志或单期购买。
至当地中国邮政网点订阅全年杂志
邮局代号:46 - 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