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生中与自己真正相关的人其实非常少,齐楚北很明白这个。少数人像流星,比如白鸽;至于大部分人,你根本没办法看到他们的存在。惊涛骇浪或微不足道,说到底也就是万千故事中的一个,与自己相关性不大。
可她还是恹恹的。冬天神不知鬼不觉就来了,温度骤降,窗外的枫树只留下稀疏的黄叶,树枝灰秃秃的格外难看。几天来她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又碰上例假,愈发觉得烦闷又恼恨。她恼自己莽撞无知,无端有种罪恶感,很想做点什么。好像白鸽凭空消失怎么都有点她的责任似的。她搞不懂这种补偿心态是为了缓解自己的压力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周哲回国出差顺便把小犀牛带回婆婆家了,难得清闲两周她却一点儿高兴不起来。这天下午还不到六点天就擦黑了,她随便凑合两口晚饭,窝在沙发里百无聊赖盯着窗外发呆。天空被对面一排Townhouse的屋顶占据,只留下局促的一小块,灰蒙蒙的什么都没有。她收回被切割的视线,低下头,双手捂住眼睛,胸口像是被塞了团棉花似的。她搓了两把脸,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后背陷进大靠垫深处,整个人的重心仿佛沉进了某个虚幻的洞里,顺势下坠。这时她突然冒出开车出去透透气的念头……
晚上不上街是在美国生活的常识。这里的夜不像国内车水马龙人声喧哗。这里的夜黑咕隆咚的,少有人,很寂静,一丝风过都无端以为有灵魂游走,弥漫着想象的张力。其实碰到灵魂还好些,就怕撞见的是活人,活人意味着无数可能。这寂静滋生的恐惧里又透着丝丝诱惑,那张力似乎轻而易举就会抽出酒精子弹和性的魂魄。很大胆,很要命,黑暗里什么事儿都会发生。
……
FM104.9一如往常播放着催眠的古典音乐,大提琴浑厚的低音增重了夜的浓度。正是下班高峰,街上的车还很多,昏暗的街灯只是摆设,路面被车流照亮。齐楚北汇入车流磨蹭着往南开,主干道一路红灯,这让她心烦。低音长号响起的一刹那,她往左打轮并入某个左转道,GPS显示了一条陌生的岔路。远离了拥堵就像解决了便秘,齐楚北从憋闷的胸口输出长气,终于可以稍微提速。小路曲里拐弯向前延伸,越走越窄,七绕八绕同方向单行道上就剩她一辆车在走了。社区的房屋渐渐稀疏,绕过了一个接近180度的大弯,明显是向上的山路了。
车前灯的光柱照射着路面,路两边的人家只剩零星。天完全黑了下来。她望见远远的山头有座灯火通明的房子,七上八下的心稍微安定了些。好歹是有人住的地方,不是荒郊野外用不着怕。要不掉头吧,她迟疑着。正要减速,后视镜里闪过刺眼的一道光,一辆车跟了上来!黑漆漆的半山腰,进退两难。两个忽明忽暗的车灯,像幽灵似的不紧不慢地尾随着。不妙!齐楚北突然后悔了,大黑天没事找事出来干嘛。她后背发紧,冷汗从手心渗了出来,心怦怦乱跳,硬着头皮往上开。山顶亮着灯的房子似乎并不在这条道的尽头,绕着绕着远处的灯光被树丛遮住了。黑暗像是终于被释放的魔鬼,肆无忌惮地压下来。身后的车灯就是魔鬼的两只眼睛,咬死她不放。她把心一横,越开越快,冲到了山顶一片平地上。完了!她心想。没路了。
平地尽是沙砾,大约有一个公园停车场那么大。本身似乎就是一个粗糙的停车场,外围模模糊糊围着一大片荒草地。紧挨山边戳着一组高压电线杆,荒草堆里隐隐约约有个黑乎乎的房子。山下城镇的灯光反照夜空,星光倒是暗淡了。齐楚北隔着玻璃窗左右扫视,她没工夫细看,也不敢熄火。小提琴如泣如诉拉得她不寒而栗,但她不敢关掉广播。她喘着气,感觉心脏快要跳出来了。还有信号,她看了一眼手机,迅速翻到电话键盘页面,等着按下911。身后的车紧随她开到了山顶平地,在离她六七米的地方慢慢停下来。两边对峙,车里亮着灯,互相看得清清楚楚。两个男人,一个戴着压低的鸭舌帽,另一个是白人。
车里的两人似乎对她并不感兴趣,低着头鼓捣着什么,也没下车。来路敞在那里,对方并没有阻断她回路的打算,似乎压根没想把她怎么样。齐楚北稍稍定了定神,正准备离开,驾驶位上的白人推开了车门,紧接着鸭舌帽也从副驾下来。他们拎着手电筒,关上车门,径直走进了荒草地里。高高的荒草很快遮挡了齐楚北的视线,两个男人似乎是向那间黑屋子走去,悄悄摸摸地消失在黑夜深处。齐楚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明明看到了我,却没把我怎么样。”这深更半夜的,两个大男人,在荒草堆里究竟能干些什么?
无事发生,恐惧感随之消散。齐楚北满腹狐疑但并不打算深究,脑海里闪过一千遍凶杀案现场,她不想成为目击证人更不想成为当事人。走!她决定顺着来路下山,这儿实在太阴森了。
山路弯弯曲曲,她越开越快。突然,前面出现一辆靠边停着没熄火的车,一条岔道在它右边,车灯在黑暗里显得格外刺眼。迎面又开来一辆车,打着左转灯正拐到她的行驶道上。两辆车在前方呈围攻态势,齐楚北没来得及细想,一个右打轮被迫开进了岔道。心猛然提到嗓子眼。这突如其来的一出让她慌了手脚。糟了!两辆车咬住了她尾随在后。这山里透着古怪,她害怕极了。
岔道一忽儿就到头了,前方豁然出现了一个大平地。此时分明已经开到了山垭口,再往前一步就是悬崖。她头皮发麻,事已至此,她意识到自己被诱捕了。
这片不大的平地上早已停满了车,车头一律正对山下,大片浓黑中星星点点的城镇灯光与天幕上闪烁的星星交相辉映。掉头也难逃了。她迟疑着,胆战心惊地把车慢慢挪到一个空位上。
她的左右两边都停着车,车里亮着灯。只见左边车里两女的正在舔着冰淇淋,正眼都没抬起来看她一眼。舔着舔着,她们的头黏到了一起,两条舌头好似银蛇狂舞纠缠到一起。右边车里是一男一女,男的赤裸上身,副驾上的女的只挂着件黑色的乳罩。车窗紧闭,玻璃上被呼出的热气熏得雾蒙蒙的,两人跟着车里劲爆的节奏肆意扭动腰肢甩着脑袋。她浑身不自在地左右看看,艰难地咽了一口吐沫。她意识到自己被诱捕的想法有多么可笑。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也根本没有人在乎别人的存在。挂着黑色乳罩身材火辣的妹子此时已经水蛇一样翻身跨到了驾驶位上光膀子男人的身上,男人的驾驶位迅速往后倒下……
齐楚北涨红了脸,尴尬和巨大的羞臊让她窒息。可是,“羞臊的人为什么会是我?”她一下子明白了。她不小心闯入的,是暗夜里一个公开的秘密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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