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尔市长自杀：他用死回答了一切

6月3日，朴元淳在韩国首尔出席抗击新冠病毒疫情峰会。图/新华社

文丨王宇轩

责任编辑丨李冰冰

7月10日凌晨，韩国警方在北岳山肃靖门附近发现了失踪近14个小时的韩国首尔市长朴元淳的遗体，目前基本排除他杀的可能。

首尔市长溘然长逝，一时间引起了韩国乃至东北亚地区各界的高度重视，迅速占据全球各大媒体的头条之位。

从韩国前总统卢武铉跳崖自杀、前正义党党首鲁会灿自杀，到首尔市长朴元淳自杀，近年来，韩国政治人“寻短见”事件频发，这不仅展示了韩国社会生活存有的结构性压力，更为重要的是彰显了韩国独有的政治文化对政治人物的深层影响。

7月8日下午,首尔市长朴元淳还在市政府出席并发表了“首尔版绿色新政”，谁曾想，这竟成为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次公开露面。尽管无人希望这是事实，但朴元淳殒命的消息仍于10日凌晨被证实。

我们不禁在唏嘘中发起疑问，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位在政坛正值黄金年龄的市长选择以极端的方式结束政治生命，低调离开人世，只留下70余字的一纸遗书？

首先是政治生活压力说。11日上午，首尔市厅前朴元淳的民众追悼现场，一名韩国民众接受采访时说到“我实在想不明白朴市长为何要结束生命，但他承受的压力肯定很大吧。”新冠肺炎疫情肆虐韩国后，各层级行政长官需应对和处理的公务堆积如山，可谓是要日理万机。大邱市市长权泳臻就在疫情期间，因过劳被送急救室。而朴元淳在失踪前夜，还同首尔市主要官员就房地产对策等问题进行商讨直至深夜，其工作内容繁重，量之大不言自明。

其次是力保政治晚节说。7月8日晚间，朴元淳的前女秘书向警方报案，控诉朴元淳对其进行性骚扰。朴元淳作为打赢韩国性骚扰案件第一人出身的人权律师，受到如此指控，是多么的讽刺，其负面影响可谓极坏。

加之受韩国由来已久的社会派系文化的影响，身处政治高位的政治人，其所作所为及造成的社会舆情不仅关乎自身的政治生涯发展前景，同时对其支持者和亲密政治嫡系也有着不可忽视的直接影响。

在韩国政治角逐场内，负面新闻对一名政治人的心理重创是不可估量的。据报道，平时和朴元淳关系亲密的高丽大学名誉教授崔章集在吊唁结束后就朴元淳的性侵犯嫌疑问题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我认为他用死亡回答了一切。”目前，该案因嫌疑人已死亡，韩检方决定不起诉处理。

最后是政党权力互斗说。在今年4月份的国会选举中，共同民主党大胜在野党保守阵营，一改多年的朝小野大局面。在野党党首黄教安引咎辞职，群龙无首，失去核心竞争力。近期深陷性骚扰风波的安熙正、吴巨敦、朴元淳都出身共同民主党，因此，在野党报复论说辞愈演愈烈。同时，由于外部压力的相对减弱，共同民主党内部也出现了阿姆斯特丹占屋运动效应，共同民主党李洛渊、朴元淳、李在明三人相互竞争，不亦乐乎。

朴元淳遗书被公开。来源：韩国JTBC电视台报道截图

朴元淳以结束自身生命的方式为其政治生涯画上并不圆满句号的事件一经曝出，不仅引起了韩国朝野上下，社会各界的高度关注。

同时因新冠疫情期间，朴元淳一句掷地有声的“到了向中国报恩的时候了”，使得我国民众对其颇有好感，进而我国舆论也高度关注该事件。

朴元淳在其名片上自诩为勺嘴鹬，“身材小却能远飞”的一生就如他选择离开的方式一般，并不寻常。

1956年，朴元淳出生在韩国庆尚南道的一个贫寒农村家庭，同卢武铉和文在寅一样，是人权律师出身。朴元淳常被人们亲切地称为“文总统的死党”，是“掉脑袋都不会背叛总统的人”。

朴元淳同文在寅总统两人之间的渊源可追溯至1981年第12期司法研修院的学习时代，后于2011年，在前首尔市长吴世勋辞职后，朴元淳以市民运动家的身份当选首尔市市长。彼时，正值文在寅在总统大选中落败，朴元淳不离不弃，从此开启了同文在寅并肩作战的政治图景。

两年后，朴元淳以共同民主党候选人身份再次击败朴槿惠执政党推举的财阀人选，他以严谨细致作风获得好评，成为自朝鲜时期以来任期最长的首尔市长。

就任期间，虽然没有类似于前任市长李明博治理清溪川、吴世勋改造光华门等显性政绩，但其颇具献身精神和进步性思考方式，是能够带领陷入危机的韩国从危机的泥潭中走出来的不二人选，被公认为是下届竞选总统的强有力的候选人之一。

安瓦尔·萨达特在《回忆录》中是如此描述政治，“政治就像任何一出戏，帷幕拉开后，演出就必须开始。”

作为一生致力于政治工作的政治人，其政治生涯也如同拉开帷幕的戏剧，有始有终。尽管全世界常有政客结局凄惨，但像韩国这样一个单一民族国家却如此高频率地发生总统或政治人自杀、入狱等非正常卸任的情况实属罕见，以致于韩国总统这一职位一度被戏称为“全世界最危险的政治职业”。

究其原因，首先是韩国根深蒂固的社会等级文化和民族特性致使整体国民以一种在压力下前行的姿态进行社会活动，具体表现为竭力不为他人寻找麻烦、有着极强的自尊心和荣耻感、丛林法则已在某种程度上被大众所被动接受，政治人也并不例外。

其次，韩国政治生态环境表里难如一。德国社会科学家马克斯·韦伯指出“政治是一种志业”，是职业和志向的良性有机结合体。但遗憾的是，西方舶来民主政党体制同本土化政治文化之间的不和谐，造成了韩国政治人视政治不仅为一种职业，更重要的是这一历经千辛而获得的职业与其人生命运过分地紧密相连。

根据美国政治学家阿尔蒙德在1956年⾸先提出现代政治学理论中的政治⽂化概念定义，政治文化作为一种政治体系镶嵌角色对政治行为具有一定的导向作用。类似于朴元淳等政治人以一死来结束政治生命的行为也隶属于政治行为，其背后的重要影响要素便是深远的韩国本土政治文化。

透过首尔市长朴元淳的简短遗书可窥得一隅，他一再叮嘱希望勿加宣传，低调处理，可见其在人生最后仍旧选择了高度的自制态度。

尽管非朴元淳本人之意，自11日上午11时开始吊唁活动，已有近3万余人次进行了追悼。但值得注意的是，截至笔者截稿之时，关于对朴元淳进行首尔特别葬提案的青瓦台国民请愿反对人数已突破46万人次。

虽然韩国政府仍可进行特别葬，但此举是否推行仍需谨慎考虑，以避免触动国民的敏感神经，引起其他不可抗力的蝴蝶效应事件的发生。

韩国舆情情况显示，保守党派呼吁，虽尚未认定朴元淳性骚扰犯罪行为，但其被害者的立场不应被完全忽视。比如，韩国纵横研究中心为倡议方，同500余名韩国民众向韩国行政法院提起针对首尔特别葬的抗议控诉。国民之党党代表安哲秀表示朴元淳的离世令其感到非常震惊，但因并非因公务致死，因而反对对其进行首尔特别葬，并表示本人并不会赴现场吊唁。

虽然韩国社会及政治环境仍存有较深的不和谐不宽容影响因素，但文在寅在重组后期执政班底过程中提名在野党出身的朴智元作为国家情报院院长，一定程度上释放出朝野合作、共同推进国政运营的积极信息。

总之，影响韩国政治生态的本土政治文化纵然不会在一朝一夕之间发生颠覆性转变，但是随着韩国民主主体的积极参与，摆脱思想诟病，加强国民政治意识，构建用过程解决问题的良性政治运行机制指日可待。如此，韩国将逐渐形成可持续的和谐宽容的政治文化氛围，建立能够规避政治人物难善其终的政治悲剧，但这将是一个很长远的过程。

（作者系韩国成均馆大学政治外交专业博士）

视觉编辑 | 马蓉蓉 王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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