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差点成了“一号病人”：亲历意大利卫生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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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为什么在短短几周内，病毒就这样轻易地击中了她眼中值得信赖的意大利卫生体系？

作者 | 第一财经 康恺

正在接受采访时，天娇突然说，她所在的城市封城了。3月8日，意大利总理孔特凌晨召开记者会，宣布包括伦巴第在内的14个省将全面封城。两天后，这一措施又扩展到了意大利全境。

天娇住在皮埃蒙特大区的一个小城，1月末，她带着儿子从北京返回意大利，那时意大利全境只有3例输入型新冠肺炎病例。一天晚上，她的儿子突然发高烧，她连夜带着儿子去医院，医院第一件事就给他们做新冠肺炎排查，因为他们刚从中国回来。

几周后，意大利成为欧洲疫情的焦点。进入3月后，意大利开始进入日均200例确诊的状态。8号之后，新增确诊病例更是徘徊在1500人附近。截至10日，意大利确诊人数达10149例，系中国之外确诊人数最多的国家；死亡率达6%，远高于全球3.4%的平均水平。

在天娇眼里，意大利的医疗体系是值得信赖的，她的意大利丈夫至今都保持着有病必求医的习惯。在医学期刊《柳叶刀》2019年发布的全球医疗质量榜单中，意大利在195个国家和地区中位列第九。但即便如此，用意大利总理孔特的话说，意大利北部医院正陷入不堪重负的风险，因此不得不封锁全境。

在天娇看来，这一切，都像那一夜的封城一样，让人猝不及防。

虚惊一场的发烧经历

天娇差点成为意大利的“一号病人”。

1月末，天娇的儿子半夜突然发烧，她马上给当地的儿童医院打电话，并告知刚从中国返回的情况。儿童医院建议立刻送过来，还派了救护车。但到达儿童医院后，救护车却被几个戴口罩的医生拦住了，儿童医院告知不得在这里就诊。

就这样，救护车把他们送到了对面的综合医院。到达综合医院后，天娇一家仍不能立刻入内，他们在外面等了一个多小时。医护人员在如何将他们送入医院的问题上发生了分歧，由于刚从中国回来，天骄和儿子有携带新冠病毒的可能，为避免造成医院污染事件，医院最后没有让他们走正常的过道，而是从后门的仓库把他们送了上去。

进了医院后，天娇发现所有医护人员都带上了口罩。她说，她已经记不得那天晚上见了多少穿着太空服的医护人员了。

医院第一件事就是给天娇一家做新冠肺炎检测，包括量体温、核酸检测、化验鼻腔喉咙、抽血和拍CT等。鼻腔检测一项尤其让天骄印象深刻，当时插管直接伸进她鼻子非常深的地方，几乎接近眼睛，她的儿子在做这项检测的时候当场流了鼻血。这样的全套检测，他们在入院和出院时做了两次。

天娇一家住的是ICU病房，位于感染科后面的一个房间。这是个双人间，配有独立洗手间。病房一共有两道门，在第一道门和第二道门之间，是医护人员进来工作前的准备场所，他们会在这里穿上防护服。ICU病房每天早上都会有人打扫消毒，床单每天更换，还为婴儿提供了20多片尿不湿。

就在天娇入院后第二天早上，意大利卫生部给她在迪拜出差的丈夫打了电话，详细询问了她所有的行踪和他们的接触情况。同时，也向她婆婆详细询问了她在意大利的活动范围。

所幸的是，在第二天下午，检测结果显示，天娇和儿子并不是新冠病毒携带者。一个医生直接用手推开门告诉他们：“你们全部都可以回家了，一切正常，没有任何问题，宝宝只是普通的流感。”

《柳叶刀》：意大利医疗质量全球第九

这次住院事件，让天娇想起了她之前与意大利医院打交道的经历。

她是在意大利生的孩子，生产前她的羊水提前破了，但是胎儿没有动，医生建议她躺在床上等胎儿自己顺产出来。就这样，她在医院躺了三天三夜，都是在床上大小便，而这三天都是由护士轮班照看。

儿子出生后，她也频频与意大利的儿童医院打交道。在意大利，每个住宅区都会有儿童家庭医生，家庭医生每周工作五天，每天工作半天。对于普通的儿童疾病，看家庭医生即可。意大利没有门诊，家庭医生相当于国内门诊，家庭医生要有全面的医学知识和经验。

如果出现了紧急情况，就直接进急诊。进入急诊之后，先是有一个医生兼护士一样的医生接待，他会先“望闻问切”，做一些基本的检查，然后把情况逐字逐句地输入电脑里。再根据具体病情，叫来第二位医生，比如婴儿吐奶了，意味着可能是消化道问题，就会请来第二位擅长消化道的医生问诊。如果第二位医生认为病情有可疑之处或者其他相关联的问题，会叫来第三位专业的医生，以此类推。

有一次，她的儿子连续吐奶，他们便进了急诊。在把孩子的吐奶稳定住的前提下，医院前前后后叫了五位医生来问诊。最后发现不是肠道问题，是有小儿疝气，又叫来了两位疝气大夫，一位是手术师，一位是医院的副院长，专治小儿疝气，医院立刻安排了第二天的手术。

天娇说，不在家庭医生的上班时间，如果家里有人生病，她的意大利丈夫都会给医院打急诊电话，问该怎么办，这是他的习惯。她说，她的丈夫总是这样做，因为他相信意大利的医院和医生。天骄说，以她的就医经历来看，意大利的医疗体系也是值得信赖的。

天娇对意大利医疗体系的感受，也反映在各类排行榜上。2019年7月，医学期刊《柳叶刀》发布了2019全球医疗质量和可及性排行榜。报告参考2016年全球疾病负担的研究，针对32项评估指标计算出具体医疗质量和可及性指数。在这个榜单中，意大利位列第9位，排在意大利前面有北欧国家、欧洲低地三国和澳大利亚。

在应对大流行病方面，据2019年“全球健康安全指数”发布的榜单，意大利排名综合能力排名为31位，属于全球中上游的水平，并在“监测疾病”、“跨境应对”等多项指数上排名全球第一。

不外出依旧是有效抗击疫情的方法

8日，孔特在宣布封城举措时说，意大利北部医院正陷入不堪重负的风险，因此，他不得不封锁全境。

在伦巴第大区，医院开始出现床位短缺的情况，ICU病床也正接近极限。伦巴第高级卫生官员加莱拉表示，该地区的1123张急诊病床中已有80％以上被使用，都是用于接待新冠肺炎患者。

孔特在记者会上表示，北部地区的医院之所以压力大，是因为这里老年病患多。老年人是新冠肺炎的易感人群，这些病患感染后，纷纷涌入了当地医院。

意大利人口老龄化在新冠疫情中凸显严重。其实从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意大利人口几乎每年都在增加，但在2015年达到6080万的峰值后，便开始下降。根据意大利国家统计机构的数据，2019年该国有43.5万人出生，比2018年减少5000人，创有史以来新低。2018年死亡人口总数为64.7万人，比上年增加约1.4万。10年前，每100人死亡就有96人出生，现在则只有67人出生。

与此同时，意大利的预期寿命继续提高。根据意大利国家统计局2019年的数据，意大利人目前的平均年龄是45.4，在2019年的预测中，男性预期寿命为80.8岁，女性预期寿命为85.2岁，是欧洲最高的预期寿命之一。

此外，医疗床位数不够和医护人员短缺也是导致北意医院告急的原因。

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数据显示，新冠肺炎的重症比率为13.8%，危重症为4.7%，两者合计18.5%。重症患者大多需入院治疗，这也就意味着在每五个确诊病例中，就至少有一个需要住院。

根据经合组织关于各国病床数的数据显示，意大利每1000人中，可保证3.2个病床。目前意大利现有确诊病例10149例，其中重灾区伦巴第大区有4189例。如果按照五分之一的重症率计算，伦巴第大区需要837个床位。

伦巴第大区重症加强护理病房负责人安东尼奥·佩森蒂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伦巴第公立医院约有约500张重症加护病床，私立医院有160张。那么还有177张床位的缺口，还是在确诊人数不增加的前提下。

与其他老龄化程度严重的国家和地区相比，日本病床数水平约为12‰，德国的病床数水平则为8‰。

▲数据来源：经合组织官网

除病床外，伦巴第大区的医护人员也已告急，且出现了医护人员感染事件。8日，孔特不得不签署法令，征调了20万医护进入重灾区抗疫。

目前，意大利政府科学技术委员会专家正在研究新冠病毒的传播曲线。模型显示，这周意大利的感染人数还将急速上涨，且在未来八天内可能达到感染高峰。

对此，伦巴第高级卫生官员加莱拉表示，下周伦巴第大区要再增加150张急诊病床。

孔特正在向欧盟和海外国家求援。据媒体透露，意大利正在讨论高达160亿欧元的刺激措施。欧盟委员会也表示，除8号批准的意大利财政支出外，欧盟还准备为意大利提供额外帮助。

中国也正向意大利施以援手。据外交部网站消息，10日，国务委员兼外长王毅表示，虽然目前中方自身对医疗物资还有较大需求，但我们将克服困难，向意方提供口罩等医疗物资援助，加大力度向意出口急需的物资和设备。如意方需要，中方也愿意派出医疗小组赴意协助抗疫。

不过，孔特还是呼吁民众不要随意外出。他说：“如果人们遵守条例，意大利一定会战胜疫情。”而此刻，天娇和儿子也正在意大利的家中，不再外出。她说在孔特下决心封城前，她就已经把自己封住了。在她看来，这可能是抗击疫情最有效的方法之一。（应采访对象要求，“天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