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餐厅是七濑遥的朋友提前订的，离他们住的酒店不远。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打算步行过去。
“是你什么朋友？”
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忽听松冈凛问道。
“发小。”
“在做什么？”
“在事务所。”
松冈凛讶异地转头看了七濑遥一眼，“你们还是大学同学吗？”
“不是。”七濑遥否认了。
“难得是同行。”
“不是巧合，是真琴建议我学经济，并且花了不少时间给我补课。”
松冈凛听着，想起了七濑遥此前说的“提前退役”，当时他还觉得奇怪，现在时间线就理顺了。
很快到了约定好的餐厅。餐厅客人很少，服务生带领到类似吧台的座位上。那已经有个高大的茶发男人在等着了，看着他们露出了笑容，温柔和善。
据七濑遥介绍，他叫橘真琴，在某国内知名大所，已是合伙人的级别。
互相打过招呼后，入座，松冈凛才发现自己顺势坐在了他们两人中间。
再等了片刻，主厨登场，上了三杯冷泡茶，口感清冽。
喝茶的间隙前菜也上了，橘真琴说这餐主要吃天妇罗。此时主厨已将食材摆了上来，种类很多，看得眼花。
松冈凛对炸物不是太喜欢。运动员出身或者有过类似经历的人对煎炸都颇敬谢不敏。但第一道炸虾上来，不油不腻，肉质甜嫩。大概率是家米其林餐厅。
果然橘真琴接下来说道：“这家是新晋的一星米其林。”
松冈凛点点头，“很期待。”他心想如果橘真琴只是和遥约见，应当只会选日常小店，犯不着定米其林，那么，这餐主要是宴请我的么。为什么呢？
思虑重重，鲍鱼和白芦笋都没有唤起松冈凛的味觉，直到他吃到那口如同黄油的海苔包海胆。
松冈凛：“……”
……这顿饭绝对不低于10000日元，每位。
中场上了冷泡大吉岭调节口味，准备调节口味。此时松冈凛侧头以眼神示意了一下七濑遥。
七濑遥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松冈凛发觉七濑遥今晚愈发沉默寡言，同时发现尽管遥不怎么说话，橘真琴却仿佛相当了解他的需要。虽然明白是他们长久的相处养成的默契，但松冈凛内心还是微妙得很不爽。
“听说橘先生是事务所合伙人，应该也对我司情况较为了解，那你认为我司有什么风险点呢？”松冈凛忽然问道。
橘真琴思考了一下，“审计风险不高。内控较为完善，财报层次的审计风险也低。据我目前所知，有一点需要注意的地方。这点我也和遥提过。”
“哪点？”松冈凛不禁回头看了七濑遥一眼。
七濑遥慢慢喝着茶，视线盯着黑色桌面，仿佛正在出神。
“为促销活动而购买的礼品没有入库，也就是说，这批东西，或者，很多批东西，在账上是不存在的。”
“但是，在大多数时候，审计是查不出的，”七濑遥忽然道，“或者说，也不在意。”
橘真琴笑了，“确实。这不是审计风险，而是经营风险。”他点到即止，没有再说下去。
接着开始下半场的和牛和炸奶酪，以及最后的天丼，盖码是鱼子酱和溏心蛋黄。甜品是宇治抹茶冰淇淋，配西柚。
这一顿炸物意外得清爽，吃完刚好在吃饱的临界点。
“谢谢橘先生招待。只是不解为什么会受到这么隆重的招待，受之有愧。”松冈凛笑道。
“只是感谢松冈先生对遥的关照而已，不用想得太复杂。”橘真琴轻描淡写道，又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家里临时有事，就先告辞了。”
七濑遥闻言站起来，低声问道：“有什么事？”
橘真琴侧头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七濑遥点了点头，表情平淡，“那你快回去吧。”
橘真琴回头向松冈凛示意了一下，脚步匆匆地走了。
“什么事啊？”松冈凛貌似无意地问道。
“他太太胃疼，叫他回去。”七濑遥低头拿起外套穿上，道，“我们也走吧。”
“……他结婚了？”松冈凛意外道。
“嗯，好几年了。”七濑遥说着，他们已走出餐厅。
“没有青花鱼。”松冈凛忽道。
七濑遥诧异地转头看了他一眼，“有和牛——本来也是招待你的。”
松冈凛忽然笑了，“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
七濑遥想说我也不明白，又觉得自己好像明白，最后只道：“吃了就行了。”
“关于橘真琴说的那个问题，你怎么看？”松冈凛的口吻沉静下来，很是认真。
七濑遥思考了一会儿，说道：“看金额大小。”又打断了松冈凛继续提问，“我们回去再讨论这个问题。”
松冈凛敏感地意识到七濑遥的情绪不是很高，便知趣地点了点头。
9
回到酒店房间，七濑遥似已恢复到平常的状态，打开电视，说道：“凛，你先去洗澡吧。”
松冈凛应了一声，站在浴室玻璃前，歪了歪头，他好像才意识到浴室玻璃是全透明的。
七濑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看到这片玻璃吗？”
七濑遥面不改色：“我进门就看见了。”
松冈凛没有说话。
七濑遥突然忍不住笑了，“我以为你不会介意的。”
松冈凛也突然笑了，他经过七濑遥的时候伸手戳了戳对方的脸，坦然道：“其实我确实不介意。”
七濑遥：“……”
与浴室里水声同时响起的，是七濑遥的手机。他戴上耳机接通了电话，然后走到办公桌旁，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接着直到松冈凛穿着浴衣走出来，七濑遥也没有结束通话。
松冈凛选择的床靠窗，离办公桌也很近，他走过去时看到了七濑遥亮着的手机界面，是他下属打来的。
之后大约过了十分钟，七濑遥终于挂了电话。
“什么事？”松冈凛问道。
“预算的取数问题。”七濑遥简单解释了一句，起身拿东西去洗澡。
“电脑借我用一下可以么？”
“可以。帮我保存一下打开的表。”
松冈凛也要看下属做的业务预算，但他并非没有带自己的笔记本。同时对于七濑遥如此爽快地出借笔记本，他也略微有点吃惊。
待七濑遥擦着头发走出来，松冈凛已经不在用笔记本电脑了，正靠在床上看一部电影，《Lala Land》。
七濑遥看过这部电影，知道此时大概已经播了半小时。他走到办公桌旁，笔记本的界面和离开时毫无变化，他看了几个指标，没有做任何变动，便关闭了电脑，回到自己床上也开始看电影。
松冈凛问道：“关灯吗？”
“嗯。”
七濑遥对这部电影并没有特别的感触，觉得歌还挺好听的。
最后塞巴斯汀弹奏的曲子长达七分钟，屏幕上是一帧帧的美梦和“圆满人生”。松冈凛忽然开口：“他们说会永远爱对方，却没有在一起。”
七濑遥“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你觉得他们还会在一起吗？”
“大概率不会，不乏可能性。不过，这是另一个故事了。”
松冈凛笑了，“塞巴斯汀一定很后悔。”
“嗯？”
“在酒吧无视了米娅。我看他最想抹去的就是这段过去了。”
七濑遥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已经发生的，是无法抹去的。”
“对。”松冈凛表示认同，打了个呵欠，“很晚了，睡吧，晚安。”
“晚安。”
第二天松冈凛和七濑遥不是一起行动的。松冈凛和当地项目的运营负责人去走走逛逛了，七濑遥则被请到了会议室，当然这也是两人不同的工作性质所决定的。中午都被带去食堂吃饭了，自助餐性质，环境不错，像一家中档的餐厅。
下午临近下班的时间，松冈凛被带回办公楼，在休息区和七濑遥碰面了。
“这地方不错，下次让人事总一起来吧，学习一下。”松冈凛在七濑遥旁边坐下，笑道。
七濑遥颔首。休息区是在落地窗的一侧开辟了空间，中间摆放了长方形的餐桌，旁边零散放着小圆桌和配套的椅子，有咖啡机，甚至在靠墙处还有放着书的书架。整体布置得温馨清爽，景色也很好，就像自家的阳台。
他们才坐了一会儿，便有人过来请了。松冈凛应声站起身来，还对对方笑，“感觉有点不舍得离开这里。”
来者是个年轻的女孩子，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还是镇定地笑着接道：“松冈总监不用太惋惜，等会儿风景更好。”
“好吧。就麻烦你带路了。”
“不麻烦不麻烦，很荣幸！”
七濑遥默默听着他们说话，突然意识到松冈凛真的是个很有魅力、很讨人喜欢的人。
晚餐乏善可陈，不是七濑遥适应的场合，但他尽力扮演好了自己的角色，酒杯略略沾唇，接下来只等离席了。松冈凛喝得不少，不过看起来没有什么醉意，七濑遥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
散席之后，松冈凛搭着七濑遥的肩膀在路边等出租车，仿佛觉得累，索性头也靠了上去。
七濑遥稳了稳脚步，伸手扶了一下，问道：“还好吧？醉了吗？”
松冈凛在他肩膀上低低地笑：“没事，没醉，就是站着有点头晕。”
七濑遥觉得脖颈处传来松冈凛呼出的热气和说话时微微的震动，一种酥麻感沿着背脊窜上了大脑，他的身体甚至抖了抖。
“冷？”松冈凛问道。
“不，不是。”七濑遥觉得难以解释，有点窘迫地予以否认。
“那为什么？”松冈凛继续问，忽然停了一会儿，他原本搭在七濑遥肩上的手移到颈侧，轻柔地触碰了一下，果不其然七濑遥的身体又颤动了一下。
“哈哈哈遥这是你的敏感点吧！”
七濑遥咬牙道：“……你再说我就把你丢出去。”
松冈凛识趣地闭了嘴，唇边却挂着一丝笑意，靠和搭的位置都没有变。
没过多久，一辆出租车在他们面前停下了。
“你明天早上起床再洗澡吧。”七濑遥将松冈凛扶到床上，对他说道。
松冈凛偏头思考了一下，“好吧，那我去擦一下。”说着他就站了起来。七濑遥想扶他，却被他摆手拒绝了。七濑遥不无担忧地看着他，见他步履还算稳健，舒了口气。
十分钟后，松冈凛从洗手间出来，看起来似乎更清醒一些了，他冲七濑遥笑了笑，“你去吧，我好了。”
“你先睡吧，明天还要赶飞机。”
“好。”松冈凛钻进被子，“晚安。”
“晚安。”七濑遥按灭了灯光。
10
次日，在飞机上松冈凛不停地打呵欠，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睡会儿？”七濑遥侧头看他。
“嗯。我不吃飞机餐了，不用叫我。”说着松冈凛又打了个呵欠。
七濑遥找空乘拿了毯子给松冈凛盖好。
“谢谢。”松冈凛闭着眼睛地道。
七濑遥失笑：凛知道是谁盖的么。接着他翻开书看了起来。
松冈凛一路上睡得很香，直到飞机开始降落，七濑遥叫醒了他。
“嗯？到了吗？”松冈凛揉了揉眼睛。
“快到了。”
松冈凛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忽然问道：“你回公司还是回家？待会儿有车来接。”
“回公司。”
飞机已经在滑行了。松冈凛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露出奇怪的表情，接了起来。
七濑遥支颐看着他。
通话持续了两分钟不到，松冈凛几乎都在“嗯”“是啊”“哦”“没事”，最后以一句话“辛苦你们了，再见。”结束，七濑遥也猜不到是什么事。但松冈凛一挂电话，便告诉七濑遥：“处分下来了。”
七濑遥恍然，“……辞退？”
“嗯。”松冈凛顿了一下，接道，“不发公告。”
七濑遥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
“不过他们给举报人争取了一笔奖励。到时候会发给你。”
“我？”
“对。到账了你再自行安排。”
“封口费？”七濑遥瞥了松冈凛一眼。
“……”松冈凛露出无奈的表情。
飞机停下了，两人沉默地下机，走出去之后又上了公司的车。
七濑遥没有说话，他回想起前任运营在位时对自己是多么针锋相对，也是多么不可理喻……他不禁望了一眼旁边的松冈凛。
松冈凛似有所感，迎上他的目光，还对他勾起一个坏笑。
七濑遥骤然感到心突地跳动了一下，他一时分不清这是对松冈凛的出现的感激和庆幸还是什么别的因素，却让他不自在起来，顺势移开视线。
前排开车的司机一边开一边从后视镜里偷瞄他俩，心里想着，这俩没闹什么矛盾吧，怎么一路上不说一句话……气氛好怪异啊……我还是专心开车吧。
到公司后七濑遥本想回办公室处理事情，被松冈凛拉住。
七濑遥：“？”
“去汇报。”松冈凛示意了一下总经理办公室。
“……先把行李放回办公室。”
“好吧。”松冈凛松了手，“五分钟后见。”
“好。”
事后七濑遥问过松冈凛为什么那么着急汇报。松冈凛说：“因为及时汇报是良好的职业习惯。”
七濑遥听完渐渐明白松冈凛为什么与自己年龄相仿，却升迁得如此快，不只是因为海外留学的背景。后来他们进一步熟悉后，七濑遥也或主动或被动地从松冈凛身上学到了不少良好的职业习惯。
松冈凛所言的“奖励”很快到账了。七濑遥和当初接电话并保存录音的同事商量了一下，分了一半给她，剩下的作为团队建设的经费。
七濑遥思索了一下，为了让部门同事有更好的士气迎接即将到来的年结，决定利用本次的奖励组织一次团队建设。他把想法简单和安娜说了，并说道：“你们不介意的话，邀请运营部来联谊好吗？”
“我想应该没人反对吧。”安娜的措辞很谨慎，“我私下先了解一下大家的意见，没有问题的话就在本周的例会上确定一下方案。”
七濑遥赞许地点了点头。
半天不到，安娜就回报了：“大家都很想和运营部联谊，并且大家比较意愿的是温泉。可以吗？”
“可以。”
“那我去定方案了。运营部那边我找小青说吗？”
七濑遥思忖片刻，拒绝了，“我直接和松冈总监说吧。”
“好的，那拜托老大了。”
“方案定好了我们三个人碰一下。”
“好的，没问题。”安娜心里清楚得很，第三个人当然是松冈总监啦。
次日公司例会开到很晚，开完会松冈凛和七濑遥又一起到楼下便利店买便当。
趁这个机会，七濑遥便道：“邀请你们部门联谊，下周末一起去温泉度假，来吗？”
松冈凛愣住了，但马上反应过来了，笑道：“当然好了。”
“方案还在拟，拟好了你也看看吧。”
“好啊。”松冈凛应道，还是忍不住问道，“是你邀请还是你们部门邀请？”
“有区别吗。”七濑遥看了他一眼。
松冈凛闻言只是笑，没有说话。
七濑遥想了想，还是道：“感谢你到来之后一以贯之的支持和帮助。”
“好像颁奖典礼上的致谢辞。”松冈凛笑道，“不用谢。”
“我是真心的。”七濑遥有点不满松冈凛的调侃，微皱眉道。
“我知道。”松冈凛笑得更愉悦了，“我也是真心的。”
嗯？真心的什么？真心的“不用谢”？七濑遥正疑惑地想，却被松冈凛递来的便当打断了思路，没有及时问下去。
方案很快定好了，周六下午驱车到温泉酒店，接下来自由行动，晚上有庙会，正好解决晚餐，在酒店住一晚，第二天吃过早餐再驾车回去。
这份方案在得到两个老大的首肯后，安娜立马着手定酒店买温泉票和庙街参会券，并和小青商量开车的人，准备工作有条不紊。
“老大，你和松冈总监一个房间可以吗？”安娜放下电话，走过来问七濑遥。
“房间不够？”
“节省经费……”
七濑遥明白过来，点头道：“可以。如果经费还有缺口，我去向松冈凛要。”
安娜偷笑着应了一声回卡位。
11
除去值班的同事，本次活动，两个部门参与的人共计20人，于是安排了五辆车。
七濑遥的车上坐了松冈凛和各自的助理。松冈凛才坐上副驾，就对七濑遥道：“累了就换我吧。”
“好。”
小青偷笑一声，对松冈凛一本正经道：“老大，开车也就一个小时左右，应该不会这么累吧。”
松冈凛：“……”他转过头瞪了小青一眼。
小青和松冈凛接触多了，知道他私底下为人平和，没有架子，根本不怕他，笑倒在安娜的肩头。
这时七濑遥开口道：“那回去的路上你再开吧，凛。”
“行。”
后座的两个姑娘微感震惊地对望一眼，两位老大的关系已经好到直接叫名字了？
前座的两人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了。
“好久没开车了，有点手痒。”
“多久？”
“来到这边就没开过了。本来想把车运过来，运费太高了，就算了。”
“老大你可以在这边再买一辆呀。”小青欢快地插了句嘴。
“……你闭嘴。”松冈凛咬牙道。
“想开车不是难事，我借你。”七濑遥淡淡道，“我用得不多。”
“那多谢了。”松冈凛轻笑一声。
“不客气。”七濑遥的表情丝毫不现波澜。
七濑遥开车很稳，速度不快不慢。松冈凛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色，也没有再说话。后排的两个姑娘在说说笑笑地小声聊天。
一个小时后，到达酒店门口。七濑遥示意他们下车去办入住，说自己先去停车。两个姑娘拿着包下了车，松冈凛还坐着没动，这时转过头对七濑遥道：“我陪你去停车。”
“松冈总监想帮我停车吗？”七濑遥转头看他，唇边微带笑意，解了安全带。
松冈凛有点惊讶，也解开安全带，下车与七濑遥互换位置。
小青无意间从大堂大门看到两人下车换位置，诧异地小声嘀咕道：“老大这么急着开车吗？七濑经理也这么依他……”
等他们停好车回到大堂，只有小青和安娜在等着他们。
“其他人都到了吗？”七濑遥接过安娜递过来的房卡。
“都到了，上楼放东西去了。”安娜答道。
“辛苦你们了。我们走吧。”七濑遥又伸出手，想接过安娜手上的包。
安娜笑着拒绝道：“不用不用，不重。”
小青却已经把自己的包塞给松冈凛，甜甜笑道：“谢谢老大！”
松冈凛哭笑不得：“我还没问呢，你真是积极。”
小青走了两步，又拿回了自己的包，“啊我忘了，你们的房间在一楼，不用上楼。我们走啦，拜拜。”
安娜向他们点了下头，被小青拖走了。
“为什么我们的房间在一楼？”松冈凛边走边疑惑道。
“不知道。对了，我之前和安娜说如果经费不够就让她找你要钱。”七濑遥忍不住微笑。
松冈凛：“……”
两人一开门，就知道为什么他们房间在一楼——另一头的小阳台上有一口室内温泉。
温泉直径不大，肉眼估计够两人的空间，但可能不够宽松。但他们两人只是看了一眼温泉，就对着彼此面面相觑。
……为什么是一张大床啊！？
过了很久，松冈凛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咳……既来之则安之。”
七濑遥也回神了，叹了口气道：“好吧。”接着开始换浴衣，问松冈凛，“去吗？”
松冈凛正在看手机里的邮件，闻言抬头道：“遥你先去吧，我处理一下事情。”
“好。”
松冈凛到温泉时有几个同事已经在池子里泡着了，唯独没看见遥。
池子里的人纷纷向松冈凛打招呼。
“总监来啦！”
“哇！总监身材真好！”
松冈凛忍不住笑了，随后问他们：“七濑遥呢？”
他们指了指户外：“外面呢。七濑经理真是有勇气！这么冷的天还出去了。”
“好。谢了。”松冈凛隔着玻璃门看了眼户外，隐约看到了七濑遥，只有一个人。他说完也向外面走去。
门一打开，寒风凛冽，松冈凛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快步走到池边下水。
七濑遥正靠在池壁上闭目，听到动静睁开了双眼，看见松冈凛向自己走过来，他不自觉微笑起来。
松冈凛看着他的笑靥愣住了。
风吹过竹林，竹叶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温泉冒起的热气丝丝缕缕地浮在水面上空，很快消散了。七濑遥移开目光，望向别处。
“好安静。”七濑遥说着，沉下身体，水没过肩膀和脖颈，只留脑袋露在水面上。
松冈凛低声道：“是啊。”
在这一方静谧寒冷的天地，松冈凛蓦然感到，其他仿佛不复存在，只有他们。
（这里解释一下，遥睁眼看到凛露出微笑是一个信号，在遥心里凛的地位更近一步的信号。至于为什么会笑，是因为遥一个人在这样安静又寒冷的空间里感到了寂寥，而这时凛出现了。
对这个心境转变实在难以着墨(￣□￣；)就算了，你们懂就好（滚）
12
安娜所言的庙会其实是小吃街，日本各地各色小吃都有。
松冈凛和七濑遥并肩走着，有感兴趣的就上去试吃一下，也不多吃。松冈凛因为在国外的时间更长，看起来兴趣满满，还问七濑遥：“会有烟花吗？”
七濑遥“噗”地一声，诚实地摇头：“不知道。”
“我很久没有参加庙会了，有点怀念。”松冈凛笑道。
“会有机会的。”七濑遥道。
松冈凛笑了一笑，又道：“好像没怎么看到青花鱼。”
“嗯。”
“失望吗？”
七濑遥斟酌了一下，“还好。”
“哈哈哈，是吗。”
庙会的场地不大，一路上不断遇到三两结伴的同事们，都纷纷向他们打招呼。两人逛了几圈，差不多吃饱了，松冈凛便道：“回去吧。”
“嗯。”七濑遥点头。
于是他们开始往回走。远离了喧嚣的人群，回去的路上显得格外安静，只有交错的脚步声。空气清冷，却尚未下雪。
七濑遥恍然觉察到松冈凛没有如往常一样说着话，但不觉得尴尬，甚至对于这阵沉默有点怡然自得。
回到房间后，七濑遥简单洗漱过后坐在床边发呆。松冈凛看出来他想睡觉了，便道：“遥，困了你先睡，我也很快好了。”
七濑遥点点头，翻身上床，睡在床的一侧，“晚安。”
“晚安。”
松冈凛洗漱完毕准备上床时特意绕到另一边看了看七濑遥，对方呼吸深长均匀，应当是睡着了，于是也关灯上床。
次日清晨，七濑遥遵循着生物钟睁开了眼睛，入眼的是松冈凛的睡衣。
七濑遥：“？”
过了半分钟，他理清了目前两人的姿势：自己的脸靠近松冈凛的胸前，几乎快贴上去了；自己的手搭在松冈凛的腰上，两人双腿还交缠着……就像相拥而眠一样。
七濑遥：“……”
他瞬间清醒了，立刻收回手脚，趁松冈凛还没醒赶紧起床了。
自己的睡相这么糟糕的么，入睡前明明是背对松冈凛的姿势，怎么一醒来就…好像要贴进凛的怀里了……
七濑遥朝自己脸上泼了把水。
松冈凛起床时七濑遥已经不在身边了，他望了一眼，发现七濑遥好像背对着自己泡在温泉里，于是他打着呵欠走进浴室。
“哗啦”一声，松冈凛也下到温泉里。两人才发现空间稍显逼仄。七濑遥稍微向旁边让了让。
“起这么早？睡得好吗？”松冈凛问道。
“很好。”七濑遥简短答道，没有看松冈凛。
“那就好。”
“好像下雪了。”七濑遥望着窗外道。
“想去户外泡温泉。”松冈凛扭头看了一眼，看见雪花飘落下来，忍不住道。
“来不及了。下次吧。”七濑遥淡淡道。
松冈凛笑了笑，“好，下次。”说完他闭上了眼睛。
飘雪的时候更显安静，仿佛声音都被吸走，泄露不了半分。
七濑遥的目光从窗外移到松冈凛脸上。许是怕被打湿发尾，松冈凛绑了个小辫子，看起来俏皮可爱了不少，两缕刘海交叉垂在鼻梁上，绑不到的头发垂了几缕在脸侧。
七濑遥就这样看着他出了神。
“别再看了。”松冈凛的声音忽然响起，颇有点无奈。
七濑遥被吓了一跳，不自觉地想后退一步，顿时水声哗哗。
松冈凛睁开眼睛，对着七濑遥露出苦笑。
七濑遥稍稍镇定下来，直接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感觉。”
七濑遥无言地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七濑遥：“……”
他想了想，如实回答道：“因为凛好看。”
松冈凛：“……”
松冈凛想，如果自己在喝水一定被呛住了。他感到自己一定脸红了，又觉得不能不说点什么，“谢谢。”接着又道，“别撩了，很久没发泄了。”
七濑遥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即刻起身拿过浴袍穿上，走进房间：“你慢慢泡。”
松冈凛看着他匆匆的背影笑出了声。
13
回程的路上，松冈凛开车，七濑遥坐副驾驶。忽然就听见七濑遥问道：“安娜，我和凛的房间是什么房型？”
“嗯？”安娜愣了愣，“双人床啊，有什么问题吗？”
“普通双人床？”
“是啊。”
七濑遥顿了一下，“水单还留着吗？给我看一下。”
安娜低头在自己包里翻找，翻到一张折了几折的A4纸，就递给七濑遥了。
七濑遥接过看了看，沉默了，没有说什么就还给了安娜。
安娜与小青对视一眼，满头问号，下意识展开看了一眼，当“情侣套间”几个字映入眼帘时，她“啊”地一声，震惊到合不拢嘴了。
“老、老大……这个房间是、是酒店赠送的……因为、因为我们订了很多间……就、就……然、然后……”安娜急得说话都结巴了。
“然后？”七濑遥淡淡道。
松冈凛开着车不忘看了七濑遥一眼。虽然七濑遥从不发火，也不大声，但这一刻他的气场尽显，让自觉做错事的安娜噤若寒蝉。
“然后……”安娜艰难道。
这时松冈凛笑着安慰她：“安娜别害怕，遥只是在询问，不是责怪。”
“谢谢……松冈总监。”安娜顿了顿，小声道，“对不起，老大，我没有确认房型，只是听前台说这个房间里面有温泉，我就给你们了。”
七濑遥沉吟了一会儿，简单道：“好，知道了。”
“真的不好意思，都是我的错。”安娜还在道歉。
“没事。这次团建策划你辛苦了。”
“不辛苦。”安娜抬起头，“下次我可以做得更好！”
七濑遥笑了笑，“我很期待。”
安娜坐在七濑遥后面的座位，是以没有看见七濑遥的表情。一直沉默不语的小青却看见了，惊讶道：“七濑经理你笑啦？”还少女捧心地叹了口气，“你笑起来真好看，应该多笑笑。”
松冈凛大笑起来：“小青说得对。”
七濑遥：“……”他嗔怪地瞪了松冈凛一眼。
松冈凛耸耸肩，却想起了那天在户外温泉，遥睁眼看到自己露出的那个笑容，柔和得胜过春风，又明亮得仿佛一瞬间世界被点亮。
真美好啊。
松冈凛先送两个女孩子回家，又问了七濑遥住处的方向。
“先回你住的地方吧。”七濑遥道。
“到了你那里你可以再送我回去。”松冈凛促狭一笑。
七濑遥：“……”
“这样吧，车先借我一天——你今天没事要出去吧——明天上班我来接你。”
七濑遥思忖了一下，他下午要出门，但步行即可，不需要开车，于是点点头：“好。”
次日，松冈凛依约来接七濑遥，在公司地下停车场停好车，一同去乘电梯时遇到了总经理。
彼此打过招呼后，总经理的眼神颇诧异：“你们住一起吗？”
“没有，昨天借了七濑先生的车，早上去接他了。”松冈凛自若地笑道，“我倒是想呢，这样公司不用给我付房租了，还可以节约费用。”
总经理笑了起来：“不差你那么点钱。”
随后三人进了电梯。
总经理突然道：“七濑，你的升职公告近两天会发布。”
七濑遥讶然地望了松冈凛一眼，回道：“这么快么。谢谢老板关心。”
“早点落地心里也踏实。”总经理笑道。
楼层到达，三人步出电梯，在总经理身后，七濑遥拉住了松冈凛。
松冈凛无奈地做了个口型：去我办公室说。
七濑遥目睹总经理进了办公室，才道：“去财务室。”
财务室，早上八点，尚无人。
“这也是补偿的一部分？”七濑遥开门见山道。
谁料松冈凛摊手，“我也不知道。”
“……”
松冈凛沉吟一下，解释道：“派我下驻是两种势力博弈的结果，所以到任时无任何直接交接，一方面是担心‘资料’被抓到把柄，另一方面也无任何销毁的机会。”
七濑遥点点头：“嗯，所以呢？”
“我所了解到的信息只是奖金，另一方面我没有途径了解。”
“……”七濑遥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思考什么，过了片刻后道，“好，我知道了。”
接着松冈凛笑道：“既然升职了，七濑总监不庆祝一下吗？”
“……松冈总监慢走不送。”
转眼到了圣诞节，到处张灯结彩，各部门都在为年底业绩冲刺加班加点忙碌着。七濑遥本来在办公室等大促的销售额，松冈凛听说后就把他拉来陪自己巡场了。
商场里面人太多，他们走到顶楼，就停在了中庭。
“预计今天零售额可以破五百万。”七濑遥看着下面攒动的人流，说道。
“那我很开心了，零售额的指标也可以达到标杆值。”松冈凛笑道。
“对了，你回家过新年吗？”七濑遥没有接话，转而问道。
“不回。我妈妈和妹妹准备去澳大利亚旅游，回去也没人。”松冈凛转头看着七濑遥。
七濑遥感受到视线，转过身迎接他的目光，平静道：“那来我家过吗？”
松冈凛呼吸一顿，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七濑遥继续道：“真琴说假期太短不想回家，也会过来。”
“……他一个人？”松冈凛疑道。
“嗯。”
“夫人呢？”
七濑遥面上现出一丝为难，即刻隐去，回答道：“他离婚了，不久前。”
松冈凛嗤笑道：“这才是不想回家的原因吧。”
“是的。”
“好，我知道了，会来的。”松冈凛懒懒道。
七濑遥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14
新年当天，三人在神社碰面，松冈凛到达时稍晚，七濑遥和橘真琴已经朝拜完毕，于是站在路旁等松冈凛。
“好久没有朝拜了。”松冈凛有几年没过日本新年了，一时又是怀念又觉得新奇。
“凛还记得怎么朝拜吗？”橘真琴微笑道。
“这个还是记得的，应当没有出错吧。”松冈凛抓了抓头发。
“走吧，去买菜。”七濑遥道。
橘真琴做了“稍等”的手势，接起了电话。
七濑遥与松冈凛对视一眼，七濑遥便道：“那真琴你先回去。我和凛去。”
橘真琴一心二用，朝他们点了点头。
超市人很多，七濑遥还没进去就皱了皱眉。松冈凛注意到了，说道：“列清单了吗？分头行动吧，买完走人。”
七濑遥点点头，拿出清单递给松冈凛。松冈凛看了一眼，对半撕开了，递给七濑遥一张，“这些你负责，剩下的我来。”
七濑遥看了一眼，微有些担忧：“你那里生鲜比较多。”
松冈凛斜睨了他一眼，“我在国外都是自己做饭。”
“……好吧，那拜托凛了。”
于是两人冲进超市开始对着清单拿东西，目标明确，不多时两人都开始在收银处排队，也几乎同时结完账出来碰头。
七濑遥看着拎着两大包的松冈凛，不自觉地笑了笑，“辛苦了。”
“彼此彼此。”松冈凛耸耸肩。
他们开车回到家，发现橘真琴已经到了，并且泡好了茶，微笑着迎接他们。
“我们回来了。”
“喝杯茶休息一下吧。”
松冈凛把东西都提到厨房，才坐下喝茶。七濑遥还在厨房翻翻拣拣。
橘真琴笑着向他搭话：“辛苦了，超市人很多吧。”
“对，特别多。”松冈凛喝了口茶，有点烫，就把杯子放下了。
“最近还好吗？”
“嗯，都挺顺利。你呢？”松冈凛看向橘真琴。
橘真琴愣了愣，苦笑道：“不太好。”他没再接着说这个话题，转而对七濑遥喊道，“遥，先喝杯茶吧。”
“好。”七濑遥的声音从厨房传来，过了一会儿，他走到松冈凛身边坐下，接过已晾凉的茶水，喝了一口，才恍然道：“你们在聊什么？”
“随口聊了几句。”松冈凛道，看了一眼厨房，“东西好像很多，我来帮忙吧。”
“我也来帮忙吧。”橘真琴也起身道。
于是他们俩人轻松写意地在厨房里边聊天边料理食材，七濑遥听了一会儿，忍不住站了起来也进了厨房。
“你们……”七濑遥冷着脸，也难掩无奈，“一定要当着我的面聊我吗？”
松冈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橘真琴也笑了，温柔道：“我认为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七濑遥：“……”
接着橘真琴和松冈凛继续聊天，大部分时候是松冈凛听橘真琴说七濑遥以前的事，觉得颇为有趣，心中却也有种隐痛，他明白那是名为遗憾的情绪。
渐渐地，夜幕降临。一桌丰盛的菜，三人正准备坐下，松冈凛忽然道：“等等，我去拿酒。”
七濑遥有点疑惑，但没说什么，自己去拿杯子了。
松冈凛拿酒回转后，七濑遥道：“我不喝，你们喝吧。”
松冈凛点点头，开盖后先给橘真琴倒酒。
“那么，”松冈凛端起杯子，笑道，“新年快乐，平安顺遂。”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七濑遥以茶代酒，也拿起杯子。
陶瓷杯“叮”地碰响了。
15
橘真琴不多时就感到了醉意，起身时摇摇晃晃，七濑遥赶紧扶住了他。
“没事，我……去睡一会儿。”橘真琴的意识依然清醒，只是身体有点不受控制。
松冈凛也上前帮忙，两人半扶半架把他放到客房睡下了。
“真琴酒量就这么多吗？”松冈凛问道。
“不止。”七濑遥摇头。
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从对方脸上看出了“真琴可能心里有事醉得快”的意思。
“喝茶吗？”七濑遥忽然问道。
松冈凛愣了愣，“也好。”
趁着七濑遥去清洗茶具的时候，松冈凛将小茶桌搬到了阳台上。
端着托盘出来的七濑遥：“？”
松冈凛只是笑了笑，没有解释。
零点时分，从七濑遥住处的阳台向外望去，路灯在道路两侧连成星星点点的光亮，偶尔有车辆穿梭而过，夜深人静，感觉整个城市都阒寂下来。
松冈凛和七濑遥在阳台上对坐，慢慢地饮茶。银色的月光毫无阻隔地洒落下来，仿若泄了一地的水光。
松冈凛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影子，又抬头看向弯刀似的月牙，微笑起来，“今晚月色真美。”
“当”地一声，七濑遥将杯子放回去时不小心碰到了茶壶。他一时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松冈凛。过了一会儿，他才应道：“是啊，真美。”
七濑遥可以感到松冈凛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他抬起头，看向松冈凛，微微笑了，问道：“你喜欢夏目漱石？”
“……说实话不是特别喜欢。”松冈凛回答道。
七濑遥点了点头。
松冈凛又看了七濑遥一眼，见他神色平静自若，便没再说什么，继续喝茶。
这种和舒服的人舒服地呆在一起的时光似乎总是过得特别快，两人还没觉察时居然就已经三点半了。
松冈凛笑问七濑遥：“还睡觉吗？还是想看日出？”
七濑遥反而问道：“凛困了吗？想睡吗？”
“不困，也不是很想睡。遥呢？”
“我也是。”七濑遥唇角弯起，竟然又笑了，“那继续坐着吧。我去烧水。”
松冈凛欣赏着他的笑容，也站起身来，“我去洗手间。”
松冈凛从洗手间出来，站在厨房门前看着七濑遥的背影。
七濑遥仿若有所觉察地回过头，看见凛却不惊异，只是道：“茶也要换了。”
“换吧。我来帮忙。”松冈凛走上前去。
一番收拾整理后，时针指向四点五分。两人再度坐在阳台的茶桌旁。
天色依旧晦暗。冬天的早晨天亮得十分迟。
“冷么？”七濑遥问道。虽然没有开窗，但阳台上暖气不足。
松冈凛摇头，应道：“还好。”
七濑遥还是起身去取了两条毯子，说道：“天亮前是最冷的。”
松冈凛接过来，笑道：“遥好像很了解。”
七濑遥望着窗外出了一会儿神，才道：“以前四点要起床训练。”
松冈凛沉默了片刻，听出了七濑遥平淡的语气下些微的怀念。
“……冬天的时候感到冷到骨头里了。但只是那一会儿，太阳出来后就更没那么冷了。”七濑遥又接着道。
松冈凛忽然握住了七濑遥的手，比自己掌心的温度稍微凉一点，但不觉得冷。
七濑遥看了他一眼，续道：“后来我想，是不是只是因为看到了朝阳的颜色，才觉得没那么冷。”
“初升的太阳，确实是最温暖的颜色。”松冈凛道。
“冬天的太阳，至少要七点，甚至八点才会升起。”
松冈凛笑了，“你是想劝我去睡觉吗？”不待七濑遥回话他又接着道，“我们已经坐了四个半小时，再坐三个半小时也完全没有问题。”
七濑遥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没再说什么。
茶香缥缈，飘浮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
16
七点，橘真琴揉着眼睛从房间里出来，惊讶地发现阳台上坐着两个人。
“你们……起那么早？”橘真琴走近，打量着他们。
七濑遥抬头看着他，没有回答，“要喝茶吗？刚沏好的。”
橘真琴还有些迟疑，却点点头，道：“我去洗漱一下。”
松冈凛看着橘真琴去往洗手间的背影，忽然笑了，转向七濑遥道：“真的还没有升起来。”
“快了。”七濑遥注视着泛白的天际。
过了一会儿，橘真琴在他们旁边坐下，看到垃圾桶里的茶叶渣，顿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而是笑问道：“你们在等什么？”
“日出。”七濑遥回答道。
橘真琴点点头，慢慢地喝了口茶。应当是新换的茶叶，味道还很浓郁。他坐了一会儿，笑道：“你们看吧，我饿了，去做早餐吃了。”
“食材都在冰箱里。”七濑遥道。
“好的。”
橘真琴离开后，松冈凛看着七濑遥只是笑，不说话。
七濑遥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转头去看窗外，“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不过暂时看不见。”
在城市里地平线会被各种各样的建筑物挡住，因此看不见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来的样子，只能看到它慢慢地肉眼不可辨地越过高楼一点一点升起来。世间最温暖的橙色，映染着身后的云朵，形成灿烂的朝霞。
“今天可见度还可以。”七濑遥道。
“是啊。”松冈凛的笑意透过嗓音传了过来，“太阳像个咸蛋黄。”
七濑遥也忍不住笑了，“饿了吗？”
“还真的有点。”松冈凛伸了个懒腰，“不过也还好，我想先去洗个澡。”
“嗯。”七濑遥点点头，自己到厨房去看了看，看到橘真琴在做三明治。
“做了你们的份。牛奶正在热。”橘真琴回头道，“你去洗漱吧。”
“好。”
七濑遥在外间刷牙时听见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忽然觉得自己也想洗个澡。
松冈凛冲完澡之后还去厨房帮忙煎了蛋，香气四溢。
橘真琴笑道：“凛看起来很熟练啊。”
“以前在国外不得已学的。”松冈凛笑了笑，利落地把煎蛋铲了起来，“好了，可以了，开饭吧。”
“待会儿你们要补觉吗？”正吃饭时橘真琴忽然问道。
两人一起点头。
“那正好，我今天有事要出门。你们放心睡吧。碗筷我来收拾。”
“吃饱了确实容易犯困。”松冈凛笑道，“我好像已经有点睡意了。”
“凛去睡吧。”七濑遥站起来收拾，头也不抬，“真琴赶时间的话就出门吧。我来收拾。”
被安排好的两位略显尴尬地对视一眼，还是橘真琴自然地接过话：“那麻烦遥收拾了，我出门了。”
“路上小心。”
橘真琴出门后，七濑遥看向犹坐在餐桌旁的松冈凛，“还不困？那来帮忙。”
松冈凛一笑，起身，“好。”
七濑遥倒在床上，翻了个身将被子盖好，觉得困倦却一时无法入睡。
凛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七濑遥又翻了个身，背对着房门。他思绪纷飞，甚至没有听见开门的声音，接着就感到后背一沉——有人压了上来。
七濑遥扭头，“你做什么？”
身后的松冈凛一脸理所当然的笑意：“不分我一半床吗，遥？”
七濑遥：“……”他甚至不敢转过身。
松冈凛微微支起身体，摸了摸七濑遥的脸，无声地笑了笑，尔后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七濑遥还是背对着他，许久才模糊地说了一句：“你不是说你不喜欢……”
语声缥缈，甚至没说完，松冈凛却秒懂，笑嘻嘻道：“我是不喜欢夏目漱石，但是我喜欢你呀。”
七濑遥感到自己的脸更烫了，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不应该这样沉默着，于是他转过身，看着松冈凛，认真而温柔地说道：“我也喜欢你。”
17
大野有条不成文的规定，禁止有利害关系的部门、岗位之间的办公室恋情。不成文就在于，如若被发现，其中一方将被调岗或者劝退，一般是职级相对较低的那方。
而遗憾的是，财务部和其他所有部门都有利害关系，尤其是部门负责人。于是松冈凛和七濑遥默默地选择了隐藏在地下。
他俩的相处仿若如常，降低了一些接触的频率。七濑遥勉力自持，但还是有些战战兢兢。
一次在电梯偶遇总经理，对方状似无意地说道：“七濑君，你和松冈君关系不错，但最近好像没怎么看到你们在一起啊。”
七濑遥感到掌心骤然沁出冷汗，若无其事道：“可能新年过后，加班减少了。”继而马上转移话题，“对了，正要和您说，年度收缴率超额完成，达到了97%。”
总经理大笑道：“那很好啊。”
这个话题就此揭过，七濑遥面上不动声色，内心着实松了口气。
“我还是提前申请调回总部吧。”松冈凛听七濑遥说完，若有所思道。
“不用。”七濑遥摇头。
松冈凛在大野的业绩仍有提升的空间，七濑遥不希望他半途而废。
“对了，听说你承诺收缴率达标，每人涨薪10%？”七濑遥忽然问道。
“对。”
“调薪的名额和幅度都有限制，怎么确保每人10%？”
松冈凛闻言露出一个坏笑，“想知道？”
“……”七濑遥有点无奈，“有条件？”
“还没想好。你得先答应我。”松冈凛理所当然道。
“……好吧。”七濑遥妥协了。
“其实很简单，把我的涨薪分给他们。”松冈凛笑道。
“……啊，我明白了。”
“而且，真正算下来，每个人应该不止涨薪10%。”松冈凛又道。
松冈凛的薪资基数远大于部门其他同事，只要取得总经理的同意，并与人事部门沟通好，便可以将其涨薪的总额分给其他同事，并确保每人可获得一定的涨薪幅度。
彼时他们正在七濑遥家的厨房做饭，七濑遥低头拌沙拉，笑了笑，低声说了句：“真是大公无私。”也不知道松冈凛听见没有。
大野公司的涨薪调整完毕后，两个部门的员工欣喜地发现自己的工资都涨了不少，有些基数低的员工甚至获得了30%的涨幅。
次日，七濑遥一进办公室，就见财务部的全体员工齐刷刷站起来，笑着道：“谢谢老大！”
七濑遥忍俊不禁，控制了一下表情，才道：“不客气。”
松冈凛那边就更热闹了，运营部定了个大会议室开庆功会，简直闹翻了天，如若不是松冈凛极力拒绝，他们差点就想集体把松冈凛抛起来了。
趁他们正闹着，松冈凛悄悄溜走了，正巧在拐角处遇见了七濑遥。
七濑遥看着他笑了一笑，走上前帮他拿掉挂在头发和肩膀上的彩带，“放礼花了？”
“是啊。”松冈凛一脸自若地任七濑遥收拾。
七濑遥收拾干净，看了看时间，“走，开会了。”
“嗯。”
晚上，在七濑遥家，两人吃完饭，正坐在沙发上闲聊时，七濑遥忽然道：“我准备辞职了。”
“啊？”松冈凛大吃一惊，“辞了去哪？”
“是这样的，有猎头联系了我……”七濑遥慢慢讲述经过，末了道，“就职的地方在TS日本总部附近。”
松冈凛转头看着他，一时没说话，忽然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遥考虑得真周到。”接着收回手，续道，“那就这么办。你什么时候入职？我这边尽快，处理完了马上过去找你。”
七濑遥思忖了一会儿，“两个月左右。”
“有点久。新东家肯么？”
“交接需要这么久。那边也表示理解。”
“你猜，谁会接你的位置？”松冈凛挪了挪，拉过七濑遥的手，抚摸他的手指。
“不知道。”七濑遥反握住松冈凛的手。
“遥是怎么喜欢上我的？”
“嗯？”七濑遥愣了愣，话题的跳跃度有点大，但见松冈凛一脸认真且期待，于是仔细回想了一下，“嗯……不知不觉，我也不记得怎么喜欢上凛了。”
“我第一眼就喜欢上遥了。”松冈凛道。
七濑遥猝不及防，感觉到自己瞬间又脸红了，强作镇定地点了点头，无话找话道：“是在办公室么？”
不料松冈凛摇了摇头，“不是。”
七濑遥心里疑惑，却问不出口了，因为松冈凛拉他往卧室去了。
“该准备的我都准备好了。”松冈凛轻笑，然后把灯关上了。
18
完事后七濑遥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疼么？”松冈凛摸了摸他的脸。
“不疼。凛很温柔。”七濑遥睁开眼，湛蓝的眸子里有点迷蒙，“……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松冈凛只是低头看着他，没有说话，眼神很温柔，却有一点点忧伤。
七濑遥坐了起来，“凛以前见过我么？”
松冈凛点点头，拿枕头靠在七濑遥腰后。
“在哪里？”
“不在这里。不在这座城市。”
“什么时候？”
“几年前。”
七濑遥还是有点茫然，他看着松冈凛，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松冈凛几乎以为他要灵魂出窍，他终于开了口：“刚才不是我的第一次。”
松冈凛点点头，“我知道。”
七濑遥又看了他很久，忽然伸手抱住了松冈凛，在他耳边低声道：“原来那一晚是你，抱歉我太醉了，都不记得了。幸好你没有忘记我。”说完还亲了亲松冈凛的耳朵。
从七濑遥说第一个字开始，松冈凛就红了眼睛，声音有点哽咽，“怎么会忘记你……你终于想起来了……”
七濑遥觉得腰酸，靠回枕头上，看见松冈凛的泪珠最终没有滚落下来，便轻轻拭了拭他的眼睫，微笑道：“凛真好看。”
松冈凛“扑哧”一笑，移开视线，“我这么好看你还忘了我。”
“对不起。”七濑遥拉过松冈凛的手，覆上他的手背，“也谢谢你。我爱你，凛。”
松冈凛露出笑容，“我也爱你，遥。”
翌日，七濑遥正式提交辞呈，并极力推荐麾下的财务副经理上任就职。
公司高层通过会议讨论，采纳了建议，并向总部报告。不久总部就下达了职务任免。经过两个月的工作交接，七濑遥正式离职，财务部的所有同事几乎都含着泪送他到楼下，浩浩荡荡。
“大家努力工作，都要好好的。”七濑遥转身向大家告别，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老大再见！我们会想你的！”
“我也会想你们的。大家都回去吧。”
经过三番两次的“大家都回去吧”，楼下的众人才陆陆续续地往回走。
楼上，松冈凛站在窗边，一直一直看着这一幕。
次日，七濑遥前往新公司就职。两人才恋爱没多久，就开始两地分居的生活。
五个月以后，大野的年中数据非常漂亮，业绩总额与增长率都是相当出色的水平。总部一纸调令，松冈凛连升三级，调回去任日本总部运营管理总监。
松冈凛走之前，部门同事给开了个欢送会，许多女员工都哭了，松冈凛本人也感到自己的泪腺非常不妙。好不容易撑到结束，松冈凛回到空无一人的住所，开始给七濑遥打电话。然而酒精开始发挥作用，松冈凛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另一边的七濑遥听着均匀的呼吸声，哭笑不得。
松冈凛走的那天，一大早就收拾了剩下的东西离开，没有让任何人送，回家拿了行李火速赶往机场。
四十五分钟后，飞机落地。松冈凛拖着箱子，很早就看见等候着的七濑遥，不自觉露出了微笑。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The End
赶个末班车，终于写完了…有点仓促见谅…
遥宝贝儿生日快乐~从2014年到2019年，每年都在写贺文，也希望今后继续写下去。愿你实现自己的梦想，收获自己的爱情，成为完美的人生赢家~麻麻永远爱你~
关于文里凛遥的初遇，我曾经在2014年8月写过一篇419的文章，叫做《遘》，遗憾的是坑了，且被lft屏蔽了，微博上应该还有，但只需要阅读到419结束，原文中后面的相遇可以忽略了……所以我写的这篇文章是不是可以相当于平了两个坑？233333
希望大家能喜欢，那么下篇文再见了~
幽灵于2019.6.30 22:50p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