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刘诗诗,所以有了这一篇①。
因为刘诗诗版的黄衫女子太完美了。刘诗诗把她演绝了。这样的黄衫女子,是独一无二的,更是空前绝后的。
这哪里是09版、刘诗诗版,这根本就是黄衫女子本尊啊。
演员把角色演活,这样的锦上添花在金庸剧中并不罕见,尤其是83版《射雕》,其中的角色,许多都是量身定制的,比如刘丹演的洪七公,秦煌版的周伯通,曾江版的黄药师,石坚版的裘千仞,黄允财版的欧阳克,江毅版的柯镇恶,还有陈安莹版的傻姑……
最腻害的,还是杨康出演的苗侨伟。细细数来,几乎每一个角色都是经典中的经典。不可否认,83版《射雕》作为最早进入内地市场的武侠剧之一,它当年的万人空巷和盛极一时,明显带有生逢其时的时代烙印和先入为主的思维定势。但是平心而论,也有演得一般的,比如杨盼盼演的穆念慈,李司棋演的包惜弱,许绍雄演的朱聪,骏雄演的张阿生,这几个,是选角不当,人物形像严重不符。还有……翁美玲版的黄蓉。呃……我真的完全丝毫一丁点儿都没有想要贬低阿翁的意思,说实话,我还是挺喜欢她的,但是这一版的黄蓉其实已经偏离了原著的人设,83版的翁蓉,是阿紫、赵敏和温青青的合体,许多读者在读完原著之后,都会觉得讶然,原来……书中的黄蓉是这样的。
我这样的肯定加否定,是为了表达我对83版《射雕》,并没有盲目推崇,或是爱屋及乌。
尽管这样,论角色的契合度,在金庸剧中,我个人感觉,刘诗诗版的黄衫女子,是无可替代的。
大胡子版的《倚天》,刘诗诗的出场,是最后的一棒。只一瞬间,『耳中「嗡」的一声响,但觉眼前昏昏沉沉,双膝一软,不由自主跪倒在地,若不强自撑住,几乎便要磕下头去,口中却终于叫了出来:「神仙姊姊,我……我想得你好苦!弟子段誉拜见师父。」』
虽然是顺手牵羊借用了段公子在曼陀山庄乍遇王姑娘时的失魂落魄,却也未有多少夸张。韦小宝在少室山迎客亭第一次见到陈珂,也是『不由得心中突地一跳,胸口宛如给一个无形铁锤重重击了一记,霎时之间唇燥舌干,目瞪口呆』。我一再咀栗,不是为了给自己作铺垫的。我不否认,第一眼看到刘诗诗版的黄衫女子,心里的震惊。不是想表达这一眼有多么惊鸿一瞥、多么惊为天人。刘诗诗在金庸剧的新生代女演员中,论容貌颜值,或许稍逊于刘亦菲(刘诗诗的五官其实有点像邓超呢),论娇俏可人,可能也比不上刘涛。然而终南山下,活死人墓,她从书中来,带着白骨爪。
如果这个角色戏份一般,武功一般,也还罢了,偏偏身世还扑朔迷离,武功更是深不可测。不仅如此,每次出场,来头大,气场大也就算了,排场也极其奢华,极尽铺张,击钟陈鼎,朱轮华毂,没有轻车简从,严重违反中央八项规定,严重违悖群众路线。她仅有的两回出场,都是在千钧一发、间不容发之际横空出世,神兵天降。
这么高大上又白富美的黄衫姐姐,怎能不让每一个凡夫俗子仰望到目眩神驰。
演员和角色之间的天人合一,六小龄童不算,我心里的原始记录是梁朝伟版的《绝代双骄》中,谢宁饰演的苏樱。这个聪慧果敢、脱俗逸群的玲珑女子,虽『不如铁心兰明艳,不如慕容九清丽,不如小仙女妩媚』,但一直是我心里的女神。而今,记录被刷新。巧的是,和黄衫女子迟迟登场一样,苏樱也是在第八十一回才姗姗而来;更巧的是,86版也就是梁朝伟这一版的《倚天屠龙记》中,谢宁出演的,就是这个版本的黄衫女子。
其实综合以上,足见『黄衫女子』这个角色,是一个保险角色——特殊的人设,注定了谁来演都加分。所以不论是郑少秋版(1978年)中的陈欣欣,还是尔冬升版(1978年)中的文雪儿,乃至吴启华版(2001年)中的陈琪,虽然每一个版本的黄衫女子都并不出彩,却也百演不坏。
最近听说由华夏视听出品,蒋家骏执导的新《倚天》即将开拍,剧中黄衫女子将由赵樱子出演。这个因为帮程英姑娘配图而认识的女子,我对她还是有一点好感和些许认可的,希望并祝愿她也能惊鸿照影。
黄衫女子的首秀,是在卢龙①县城东南角的一座高楼巨宅之中。那一日正是小年夜(公元1357年,元顺帝至正十七年),当时张无忌受成昆和陈友谅师徒愚弄,在用于明教内部联络的火焰记号的误导下,从小路直追到沙河驿,一路从棒子镇→丰润→玉田→三河→香河→宝城→大白庄→潘庄→宁河,再重回卢龙。数日间在冀北大绕圈子,心中郁怒难宣,『突然间倒退两步,向后一个空心筋斗,凌空落下,双足已骑在丐帮帮主史火龙的肩头』。正在这时,黄衫美女出场了。
忽听得屋顶上传下来轻轻数响琴箫和鸣之声,似是有数具瑶琴、数枝洞箫同时奏鸣。乐声缥缈婉转,若有若无,但人人听得十分清楚,只是忽东忽西,不知是从屋顶的哪一方传来。
瑶琴声『铮铮铮』连响三下,忽见四名白衣少女分从东西檐上飘然落入庭中,每人手中都抱着一具瑶琴。这四具琴比寻常的七弦琴短了一半,窄了一半,但也七弦齐备。四名少女落下后分站庭中四方。跟着门外走进四名黑衣少女,每人手中各执一支黑色长箫,这箫却比常见的洞箫长了一半。四名黑衣少女也分站四角。四白四黑,交叉而立。八女手中的瑶琴、洞箫似均为金属所制,长短尺寸,可作攻防兵刃。
八女站定方位,四具瑶琴上响起乐调,接着洞箫加入合奏,乐音极尽柔和幽雅。
悠扬乐声之中,缓步走进一个身披淡黄轻衫的女子……那女子约摸二十六七岁年纪,风姿绰约,容貌绝美……
河图洛书,来者非凡。淮南八美,要道不烦。参驾六龙,游戏云端。悠扬的乐声之中,黄衫女子缓步走进,翩然而至。
第二次出场,是九月初十,少林寺屠狮英雄大会。张无忌正要与三渡二次交手:
正在此时,忽听得峰腰里传来轻轻数响琴箫和鸣之声。张无忌心中一喜,只听得瑶琴『铮铮铮』连响,四名白衣少女翩然上峰,手中各抱一具短琴,跟着箫声抑扬,四名黑衣少女手执长箫上峰。黑白相间,八名少女分占八个方位,琴箫齐奏,音韵柔雅。一个身披淡黄轻纱的美女在乐声中缓步上峰。
忽听喷惊风,连山若布逃?这样极具仪式感的世界杯入场式,好像是插播广告啊,杨姐姐这是要开个唱嘛。是不是因为丐帮和少林都是大帮派,不搞点声势Hold不住场面?说到排场逼格最高的,自然非星宿老仙莫属,出门随行『不止千余之数』。丁春秋这般文化大革命的红卫兵阵仗,四大天王都自愧不如。惟一能盖过他的,只有任盈盈二度上恒山的排场了,光是细乐队就两百人,『上峰来的却有三四千之众』。当然,任大小姐如此『大驾上峰』,是为了冒充任大教主(此举有深意,一举而三得。此处不便展开,暂表不提),圣姑平时还是很低调的。大轮明王也很讲究,毕竟组织部门出生,等级观念较强,老远就『闻到一阵柔和的檀香,跟着一声若有若无的梵唱远远飘来』,随从也有八九人之多。
对黄衫女子的出场,一贯惜墨如金的查先生却是一反常态,高调渲染,显然不是小题大做。我想,查先生派黄衫女子前来,很可能是来给《倚天》画句号的。当然了,不仅是派她来解局,也是派来搅局,甚至是来布局的。作为『射雕三部曲』的最后一部,《倚天》的谢幕,是金庸创作周期的转折点,自此而始,查先生开始写《天龙八部》和《连城诀》,早期的浪漫主义渐近尾声,现实主义成为中后期作品的主要表现手法。
解局好说,比如中兴丐帮,揭露奸计,粉碎阴谋,锄强扶弱,分配刀剑等等。她临走之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交给张无忌,说道:『种种疑窦,由此索解。』的确,她的出现,很多谜团迎刃而解。
说她搅局,貌似有点用词不当,但事实如此。丐帮帮主历来能者居之,耶律齐不也是在襄阳城西大校场上技冠群雄、艺压当场才当选的吗?不是还被霍都暗使奸计受击下台差点落选吗?帮主又不是世袭制,为何陈友谅就不能做呢;史火龙死后,陈友谅实际上已经有效地控制了丐帮,如果不是黄衫女子请张无忌『将这姓陈的家伙撵了开去』,陈友谅一代枭雄,『江汉先英、三楚雄风』,天下未必就被朱元璋得了去;金毛狮王虽已放下屠刀,但毕竟恶稔罪盈,黄衫女子又为何对他格外照顾,还要在一旁掠阵,以防静照师太这样公报私仇的杀手暗下毒手;她『伸手到周芷若怀里一抓,掏出一个小小包裹,掂了掂分量,随手揣入自己怀里』,这是不是生夺硬抢、豪干暴取;她『右手箕张,五指触到她头顶,似乎在逼问什么,周芷若终于张口答话。两人一问一答,黄衫女子右手手爪始终不离周芷若顶门』,这算不算是恃强凌弱、以势压人;她说『屠龙刀和倚天剑就在你们曾待过的小岛之上,请你派人去找一找。这对刀剑以后就由你保管吧』,这是不是滥用权力、擅作主张?她有什么权利分配安排屠龙刀和倚天剑的归属,即便她是郭家正宗嫡系、一脉单传……
说是布局,却是我的『小人之心』了。与其说是她布局,不如说金庸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我总觉得新修版中,查先生『别有用心』地挖了很多深深浅浅的坑,有意无意留下一堆或明或暗的线索,似乎故意想挑起学界的研究争议,然后引以为乐,甚至乐此不疲。比如李清露,还有斗酒僧。这一次,查先生布的局,自然是迷局——一场错综复杂的大人物后人关系迷踪局。关于郭杨两家后人的传承,你们可以开始掐架群殴啦。
如果没有黄衫女子的横加干预、拨乱反正,《倚天》的结局会不会跑偏?我认为不会。那么,她的角色作用何在,出场意义何在?
黄衫女子离去之时的十六个字,让人咀尽英华,回味无穷。这十六个字,代表了《倚天》或者说《射雕》时代正式宣告结束。年轻的时候特别喜欢这四句,好似告别,一场永诀。『张无忌心下不由得一阵惆怅』,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惆怅,是因为临别问她『盼示知芳名,以便张无忌日夕心中感怀』,对方没有鸟他吗?应该不是。没有加到微信,总是有点受挫。其实我也有些惆怅。像是某年某月,我对某个人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如果没有,那么,再见了,我要删你了。仿佛郭靖离开蒙古那一天和华筝的说话。
张无忌的惆怅,莫不是查先生爱不忍释、无以掩卷的惆怅呢。『神雕侠侣,绝迹江湖』。自此终南山中,古墓长闭,山坳的那一大丛红花结成的花房树屋,还像一百二十年前,杨龙二人合练《玉女心经》时那样的树荫垂盖、清幽闲远吗?静夜沉沉,浮光霭霭。有美一人,幽居深山。长日无念,仙才卓荦,几曾染湿风中的发端?
注①:因为某个明星的出演而成篇,而且还是用过的标题,这是第一篇,也可能是唯一的一篇。
②:卢龙,位于河北省东北部,隶属于秦皇岛市。唐代为节度使驻节之地,宋金之际数度用兵,大受摧破,元气迄自未复,但仍人烟稠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