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中国难以出现马斯克？

作者：陈明涛

北交大法学院副教授

兰台所知产团队律师

chenmingtao@lantai.cn

北京时间2月7日凌晨，美国公司SpaceX发射了“猎鹰重型”火箭，它是现役世界上最强大的运载发射系统。这标志着人类在宇宙探索上迈出划时代的一步，离殖民火星的日子更近了。

这个消息甚至惊动了《人民日报》，该报一反常态的感慨，“中美的差距真的太大”。目前国内最强的“长征5号”运载火箭，它的运载能力，连“猎鹰重型”一半都不到，还不算此次发射拥有一级火箭回收技术。

“猎鹰重型”火箭成功发射，媒体的注意力自然会集中到埃伦.马斯克身上，这位SpaceX公司创始人的“开挂人生”也刷爆了国内朋友圈。在美国人马斯克的创新面前，中国“马”们的成就，突然显得矮了大截。

很多人自然会想，难道我们就不能出现马斯克吗？因此，要回答这一诘问，就有必要谈谈如何理解产业创新，以及产业创新需要何种条件。

首先，产业创新不能简单等同于技术发明，本质上是企业家进行的一种资源整合方式。比如，苹果的iPhone手机被认为是21世纪最伟大的科技发明。从纯技术角度来讲，不管是触控技术、手机屏幕，还是芯片技术，都早已存在。然而，作为苹果公司的创始人，乔布斯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将已有技术、产品设计、产业链资源有效整合，制造出全新的颠覆性产品。

同样，从技术角度来看，SpaceX公司拥有的火箭回收技术，也早已存在。而且，猎鹰重型也不是史上运力最大的火箭，美国早期开发的“土星五号”火箭才是，只不过早已退役。

然而，马斯克作为企业家，却展现出强大技术和资本整合能力，极大降低了发射火箭成本，完成一次伟大的产业创新。

所以说，企业家才是产业创新的主体，而不是技术人员。如果忽视了企业家在产业创新中的核心作用，可能会扭曲产业创新。例如，在《职务发明条例》制定过程中，是否规定企业对发明人法定受益比例，引发了很大争议。有人认为，强制企业给发明人一定比例奖励，可以激励产业创新，这实质是混淆了产业创新的主体。

虽然产业创新是企业家的事，却是他们“最坏”的一种选择，因为创新意味着巨大的风险和失败。在法治规则缺乏的环境下，抄袭模仿就变成了最“聪明”的做法。

可以说，稳定的法治规则，本质是解决了技术产业投资的风险预期问题。

技术发明自古就有，为什么只有工业革命后，才真正将技术产业化？核心原因是当时的英国已构建起法治政府，权力受到制约，形成了现代产业需求的产权保护制度，从根本上降低了技术投资风险。而且，技术发明一旦产业化，产业力量又反过来推动技术变革，形成良性循环。

反过来看，如果法治规则难以有效运行，知识产权不被保护，企业家就不愿意做产业创新，更愿意采用抄袭模仿，这样成本更低、风险更小。并且，技术的产业链存在成熟周期，颠覆性的创新出现之后，随着技术产业链成熟，产业进入门槛极大降低。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iPhone出现之后，像华为这样的中国企业大有后来居上之势，也可以进一步解释了为什么工业革命之后，其他后进国家的工业化能迅速跟进。

然而，如果创新根源问题不能解决，所谓的创新，通常会在商业模式上。所以，中国互联网企业大多体现为商业模式创新。像SpaceX这种以颠覆性技术创新为主的企业，也就不会成为中国企业的商业偏好，除非技术周期完全成熟。

进一步来讲，颠覆性产业创新需要开放与自由的市场环境，而不是行政资源性力量干预。应当说，以国家或者行政力量为主体的创新，有其独特优势。因为创新意味着巨大投资风险，而国家占有资源能力极强，可以“集中力量办大事”，风险承受能力远高于一般投资人。

但是，凡是行政手段为主的产业创新，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障碍，即要求产业创新技术早已成熟，或者是创新门槛不高。因为行政力量内在属性是绩效考评，存在政绩要求，导致创新一定是基于现有技术改进，不会冒颠覆式创新的风险，因为只有“疯子”一样的企业家才敢那样干。

然而，创新本质属性是不可预见的，存在于每个潜在的企业家大脑里，行政力量却是单一决策的，本质与创新相矛盾。在自由开放的市场环境中，你不确定那一个企业家就会突破固有观念，不确定在那个领域会产生伟大创新。

那种希望借助行政力量引导，或者干预创新的想法，只会扭曲市场环境，造成投机行为。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当前，政府出台一些政策，引导企业加强专利申请。结果，中国专利申请量超过美日等国家的总和，真正的产业创新却凤毛麟角。

对马斯克来讲，他之所以敢不走寻常路，突破航空领域只有国家才可以运营的传统观念，实际是得益于自由、开放、公平的创新环境，没有形成行业壁垒和行政干预。否则，就算我们可以把航天员送上天，可以造出国产大飞机，可以建设大规模的高铁，却不会出现SpaceX。

因此，如果我们不能理解真正的产业创新是什么，就会沉浸在中国“四大发明”的历史美梦之中，就会得意于“新四大发明”的“战狼式”自豪之中，就会出现“政府投资5000万，培养一千多个乔布斯”的荒诞政策，甚至会动不动得出“中国或最赢”的可笑结论……

来源：兰台知识产权团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