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惘闻 | 一个自我就是一个宇宙

感谢【民谣与诗】对于惘闻的专访，

感谢所有还愿意为音乐写下的文字！

（2016.06.04 惘闻《岁月鸿沟》杭州站 摄影师：阿炭）

［ 惘 闻 专 访 ］

作者：易小婉

（惘闻最新视频 -《岁月鸿沟》北京站现场）

时隔四年，终于等来了惘闻的新专辑。乐队把这几年新的想法、感觉都加在了这张名为《岁月鸿沟》的专辑里。整张专辑相比以往的作品，偏氛围一些，质感更厚重，层次更丰富。今年五月，带着这张新专辑，惘闻开启了巡演之旅。

6月1日晚我在苏州听惘闻的现场，九点钟演出准时开始。惘闻乐队六个人，依次上场，一句话也没说，站定开始表演。乐队的灵魂人物谢玉岗站在中间，弓着背，低着头，长长的头发遮住了整张脸，伴随着压抑迷幻的旋律，人同鬼魅。

（2016.06.04 惘闻《岁月鸿沟》杭州站 摄影师：BothBin）

第一首就是《黄泉水》，这是惘闻新专辑《岁月鸿沟》里的第一首歌。先是贝斯效果器营造出沉闷迷幻的氛围，缓慢沉静，然后是吉他的弹拨间或点亮色彩，紧接着是小号宏大叙事，几分钟后鼓声起来。我忽然想起前一天晚上的采访，谢老师跟我聊起这首歌时说，人类在走向一个不归路。

我曾看过一个评论，大意是说后摇把那些不能用歌词写的东西靠器乐表达出来了。当我把这个评论说给谢老师听的时候，他对这个评论的解释很有意思：

“后摇因为没有歌词，是纯器乐的，如果大家能从中感受到信息的话，是听者本身有敏感的嗅觉，他察觉到这个社会有什么问题、人有什么问题。音乐只是催化剂，一定是你先有了这些嗅觉，通过音乐的催化才滋生出你的思考，这时候你会变得更敏感，关联更多。”

（2016.05.28 惘闻《岁月鸿沟》南京站 摄影师：雍子曰_）

今晚惘闻的状态很好，你能感觉得到台上的每个人都进去了。你在台下，看着沉浸其中的他们，心也会跟着沉落了下去，表情也冻结。因为你了解一个人用全部的身心进入到另一个世界时，是多么孤独。这孤独令人感动。

博尔赫斯的这首诗简直是对后摇最好的注解。我一直觉得，伟大的作家、诗人都是带着某种悲观主义的。因为他们看到了人的本质是孤独，看到了人类之于宇宙的渺小，所以才会用创作，以精神力量抵抗肉体凡胎。

因为悲观，才会悲悯。

（2016.05.26 惘闻《岁月鸿沟》济南站 摄影师：徐云龙嗯）

整整17分钟后，第一首歌才算结束。最后一个音符停止的时候，我以为台下会尖叫，会大喊牛逼，然而并没有。掌声似是很克制，我也没听到任何尖叫。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每个人都很平静，我止不住地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一群人，会拿出这样一个晚上赶赴到这座城市的一个旧厂房里的小酒馆里，来听一个后摇乐队。

从悦耳性来说，后摇的旋律并不悦耳，再加上大部分后摇音乐长达10几分钟。人的听觉习惯更喜欢简单的、舒服一点的旋律，相对于意料之外的东西，人们更容易接受意料之内的。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听后摇呢？

“听音乐得试着挑战自己的耳朵，你为什么总觉得要听顺利成章的东西呢，就像看电影，你都知道剧情如何发展了还有什么意思呢，一定是更多矛盾、曲折的东西才能吸引你。”谢老师是这么跟我说的。

（2016.05.26 惘闻《岁月鸿沟》济南站 摄影师：徐云龙嗯）

我听后摇的时间不长。我曾结识过一个爱听后摇的男孩，他的样子我已想不起来，只记得他随身带着他的吉他，好像走到哪都不会放下。我们曾一起看《星际穿越》的零点首映，他说“看这电影就像听了一场后摇”。他把他创作的后摇发我听，他说他想学音乐后期制作。后来他辞职去了远方，我不知道他在哪，只是当我听起后摇偶尔会想起他。

也是认识他之后，我第一次接触到后摇，但我始终不太能接受这种阴暗诡谲的音乐类型。今年年初，因为不断赶稿导致灵感枯竭，我开始试着从不同的音乐中寻找写作灵感。后摇的光怪陆离会激起我的创作欲，让我在写作时更能放下现实面具而面对真实的自己。也是在后摇中我才深深体会到，一个自我就是一个宇宙。

你有没有试过在听后摇的时候，查看百度地图？像我一样，试着把你所在的位置缩小，再缩小，地图上的区域从一条街，变成一个区，一座城，再变成一个省份，一块陆地，最后你身处的地方就成了一个看不见的小点。在后摇的鼓声里，你也知道了自己的渺小。

（2016.05.26 惘闻《岁月鸿沟》济南站 摄影师：徐云龙嗯）

站着听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样子，当我准备坐下来，《Lonely god》的旋律响起，全场惊呼。灯光配合着乐队，从起初贝斯的主旋律线，到最后所有乐器一齐奏响达到高潮，一气呵成，现场听更加震撼。

也许很少有人知道，这首惘闻最受欢迎的歌却是最快时间创作出来的。2001年，从北野武电影中获得灵感的谢玉岗，想要做一个简单一点的歌。于是找乐队排练，和声，一遍两遍之后就出来了这首作品。在创作这首歌时，他脑海中的画面是北野武的电影镜头：在一个旷野之上，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就在旷野上不停旋转，不停旋转。

听完整场演出出来已是夜里十点半，我站在马路边，身边是不断从Live Hose里涌出来的男男女女，看着他们交谈、大笑，坐上一辆辆车离去。我恍惚觉得，像聆听了第二场后摇。

（2016.06.03 惘闻《岁月鸿沟》上海站 摄影师：Hasong）

［ 对话  |  民谣与诗 X 惘闻 ］

❶

民谣与诗：这张专辑封面用的是艺术家李维伊的《家庭相册》系列作品作为主视觉，说说看你们对这个作品的理解，并谈谈你们想借由这个表达什么呢？

惘闻：录完专辑之后，重新听每一首歌，才取的歌名、专辑名，取完名之后再想的专辑封面。之前我看过一些李维伊的作品，它有两个主题，其中有一个就是集体照的项目，它跟我想表达的很契合，于是就用它作为封面。

一张专辑传递的东西是非常多的，我很难把它概括出来。随着成员越多，传递出来的层次也越来越多，作品当中和谐、矛盾、格格不入的部分，跟《家庭相册》的内核也相似，它其实是表达的一个集体和个体的矛盾性。集体把每个人的个性弱化，但是个体都有鲜活的个性，当你身处集体中，大部分人会被淹没，就看你在不在意个性的表达，在不在意真实的表达。

民谣与诗：新专辑是由新的厂牌发行推出的，从早期的狐狸尾巴到倦鸟再到Space circle，不同的厂牌合作会给你们带来什么不同的变化吗？厂牌主要参与到专辑的哪些方面？

惘闻：厂牌这个概念也是从西方来的，对于中国听众来讲，厂牌听起来挺神秘的，不过在中国厂牌指代的更多的是人，运作厂牌的这个人起到跟乐队沟通的作用。厂牌不参与专辑创作，主要进行专辑的宣传、推广工作。

民谣与诗：这张专辑做了多久？能谈一下录制这张专辑的感觉吗？

惘闻：创作花了两年时间，录制前期录了一个Demo，跟制作人沟通，两个制作人提出了很多想法，最终证明他们是对的。后期做了很多的修改、调整。很多想法反反复复在脑子里大家，比较纠结、矛盾，我们感受到的更多的是疲劳、紧张和压迫。

（2016.06.04 惘闻《岁月鸿沟》杭州站 摄影师：BothBin）

   ❷ 

民谣与诗：随着乐队成员的增多，会不会有意见相左的时候？当这个时候你们又是怎么解决的？

惘闻：大部分时候是尊重每个人的想法，A办法尝试完了再尝试B方案。惘闻的音乐大部分是即兴创作，而不是有一个强烈的动机，所以总体说还比较和谐。

民谣与诗：现在惘闻是利用自己的业余时间来做乐队，很想知道你们本职的工作都是什么？

惘闻：我们的鼓手做打击乐培训，吉他手在大连做Live House，贝斯手在琴行做销售，键盘手做音乐培训，我和媳妇开了一家书店，叫回声书店。

民谣与诗：在情怀和市场之间，你们是怎么权衡的？

惘闻：音乐是真实自我的表达，我们在创作的时候已经没有去想市场、商业了，只想把自己原始的想法表达出来。写完之后还会觉得可以发挥得更精准、更极致一点。可是作品创作你永远达不到百分百的感觉。

民谣与诗：做唱片和做巡演，更享受哪一个？

惘闻：我觉得可能我更喜欢演出。录专辑你会有一种兴奋感，像看到自己的孩子出生，同时伴随着紧张感。而演出相对比较放松，你只需要拿出你最好的状态，把你的作品呈现给听众。

（2016.06.04 惘闻《岁月鸿沟》杭州站 摄影师：BothBin）

 ❸ 

民谣与诗：在这个快餐时代，好像越来越少人读书，而越来越多人依赖手机。刚好新专辑中有首歌叫做《21世纪不适症》，也是表达类似的内容，能结合这首歌来谈谈你对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的看法吗？

惘闻：21世纪信息爆炸让人得到了信息量，却失去了甄别和判断的能力。人一旦丧失了判断和思考，容易将一个信息就作为一个真理。人如果靠信息思考的话，就变成了信息时代的机器人。我并不反对大家刷手机，只是别忘了还要思考。信息不会给你带来知识，知识也不会给你带来智慧，只有知识经过思考内化成你自己的东西，你才能得到智慧。

民谣与诗：我感觉国内的后摇乐队还是比较少，是不是相对国外来说，国内后摇落后很多？

惘闻：不仅是后摇，国内各种类型的音乐跟国外的差距都很大，不仅仅体现在数量上，还有质量上。之所以有这种差距，并不是因为我们起步晚，更多的是我们的音乐教育、音乐环境。比如我上了大学才买了第一把吉他，而在国外，很多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接触现代音乐、古典乐。国外无论是家庭还是学校，对孩子的音乐熏陶比较好，他们的孩子会一两种乐器演奏是很普遍的，他们把音乐当作伙伴、Soulmate，真正享受音乐。反观我们的孩子，教育都是填鸭式的，学习音乐是为了考级。

民谣与诗：平时喜欢听哪一类歌曲？

惘闻：过去这几年听极简音乐和实验音乐，西方有很多做的很棒的流行音乐，是借鉴的摇滚乐，摇滚乐又是借鉴的实验乐。不是我们喜欢山羊皮，我们就拿这个作为参考来做个标准的英式摇滚。创作者应该在一个更宽的领域找到灵感，视野要更开阔些。

民谣与诗：最近在读的书是什么？

惘闻：最近在看一个大连本土作家谈波的短篇小说集《大胆使用了绿色》，另外还喜欢读阿乙的书，比如《下面，我该干些什么》这本。还有坂本龙一的自传。

（2016.06.03 惘闻《岁月鸿沟》上海站 摄影师：Hasong）

  ❹

民谣与诗：平时听民谣吗？有没有喜欢的民谣歌手？

惘闻：我常常关注民谣，现在问题是做民谣的太多了，大家陷入一个误区，把弹唱等同于民谣，我觉得真正的民谣是诚实的、朴实的，你能感受到更多质朴的东西。

新的民谣音乐人里我没有听到特别好的，我还是更喜欢老一辈民谣音乐人，比如野孩子、周云蓬、万晓利、小河。

民谣与诗：惘闻前不久刚在李志新开的Live House里做了演出，感觉如何？

惘闻：欧拉很棒，几乎可以说是国内最棒的Live house。将来历史翻过下一页的时候，问及谁对中国摇滚乐做出了贡献，李志绝对是其中的一个。他做了很多示范和表率，身体力行地促使这个行业走向更公平、专业。

以前人们做Live House考虑到要来多少人，场地做得越大越好。李志原本可以把这个场地做得更大，但是他没有。李志很聪明，他把场地的大小位置设计得让哪怕人来得少点，也不会显得地方很空，从而很尴尬。

演出场地和吧台设计得也很合理，观众看演出的时候想要叫酒喝也很方便。不会出现这边一拨人在看演出，那边一拨人在喝酒划拳。

（2016.05.28 惘闻《岁月鸿沟》南京站 摄影师：雍子曰_）

（惘闻-新专辑《岁月鸿沟》纪录片）

封面作品（家庭相册2）：李维伊

海报设计：好好姑娘小可

巡演主办：Space Circ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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