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编辑在看了周文婷的《我仿佛被自己深深爱过》后,想把她所有的诗歌读完,他说,甚至一些其他的冲动,一直蔓延、蔓延在无眠的深夜。
这几天,我也是。
这会儿,深夜,再次翻读这些作品,就像前一天晚上的酒精依旧在胃里燃烧。
我从没有赞美过一个人,以免显露自己的鄙陋。
如同我从没有投入爱过,以免显露自己的笨拙。
为了避免这种尴尬,避免词不达意,我尽可能作为一个摘录者,从她的诗中,寻找一些简短的标记,来认识她。
我们可以随处看到风:
夏天的风,稍稍一吹\树枝就招摇不停
走在人群中\我是老得最快的那一个\迎冬风找到了暖巢
我和风一样,热爱一无所知的事物
我和暴躁的风,一定会被救赎吧?
以及荒野、山坡,草木:
这世间的美少年真多啊
一茬一茬地长出来
让整个山坡都新鲜起来
深夜,只想
让草木、鱼虫、湖泊
有一个良好的睡眠
月亮更白的时候
我不敢多言,也不敢多写
野花与野草在我的掌内
等待一个时辰之后枪林弹雨
没有意外,我成了逃兵
还有那些旷野中神秘和孱弱的动物,恋爱中的蝴蝶和蚂蚁,以及肩负使命的蜘蛛、萤火虫。在诗里,她和自然建立起了关系,在与自然的沉默对视中,她也找到了自己。
身体里,挖出一块一块碑石
在旷日持久的沉默中
石头里的文字有了苏醒的迹象
在唤醒自己的同时,她的诗也搅动了每个读诗的人,似乎拖拽着我,一遍遍沉吟,同她一起站在那个被风垂爱的山坡,看着月亮变白、星星低垂。
她的诗里,没有现代社会的痕迹,没有世俗的纷争,有的是对爱的追求和孤独的审视。
十二月的深夜
浪费时间想两只蚂蚁
多浪漫
我不是故意要爱你
是你的忧郁和我靠的太近
连在一起,成了彼此的模样
那盏灯在我眼睛里闭关修炼
我的手掌有无数个夜晚苏醒
穿着黑夜行走在白天的你
孤独有上好的成色
通过诗,她认识了自己,找到了破解命运迷局的钥匙,也欣然接受孤独,自己制造繁华。她说希望永远能做一个落后于时代、凝视于人心的人,从卡夫卡的世界里走出来,表达着对于亲眼所见的人与物最强烈的爱与孤独。
她非常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达到。
——月亮是李白的
我只想做一个摘星的人
一颗、两颗、三颗……
我是那个浑身绑满石头的人
将自己垒在时间的漏风之处
万千脚步、风雨、嘈杂踏过
我才敢再一一拜过每尊佛像
亲手将自己——
送进双手合十的呢喃之中
我第一次意识到,诗可以带给一个人的意义和价值,第一次意识到,一个诗人与诗之间这种天然的紧密关系。
希望她能够一直投入地爱,爱诗,爱自己,爱身边的所有。(也希望她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爱。)
最后,请记住她,周文婷,90后,坐标陕北延安。原来是一线石油工人,现在做油田宣传。那里,一年四季都吹风,和她执着并专注的事情一样。她说愿自己是野地里的那些草,劲风来袭,依然倔强地扎根地下。在荒无人烟的大山里,一直坚持着千篇一律的工作。
这组诗来自于宿的邮箱,她的作品已经在许多诗刊发表。
她让我知道,在那里,在许多我们平时并不会留意、并不是旅游推荐地的地方,有着许多孙少平在闪亮。
愿诗歌永远照亮她,愿她也能一直照亮我们。
愿一切美好的东西永远照护我们的鄙陋和笨拙。
/wf
再见,卡夫卡
你的沉默正等着一个人或一尊神
我们生来啊,就走不完那个圆
我们是黑夜中被忽略的那部分
每一盏灯都是这世界给予的勋章
我们的喉内总有一头豹子
从笔间跑了出来,跑进灰烬里燃烧
如果这是唯一的选择——
我们将彻底爱上黑夜,以表诚心
礼物
夏天的风,稍稍一吹
树枝就招摇不停
多想发一笔横财,再种
几棵能开花的树绕满我们的身体
让可疑的灯火,只在白天点亮
从东北带回来的草籽
种进你的名字里
四季一过,结成一个肉身
站在你眼前。多惊喜
摘星的人
深夜,只想
让草木、鱼虫、湖泊
有一个良好的睡眠
月亮更白的时候
我不敢多言,也不敢多写
——月亮是李白的
我只想做一个摘星的人
一颗、两颗、三颗……
藏经阁
这么小的人间
修行着我与尘埃
我们前世像都在寻一只空碗
不为收藏,不为接住食物
只为在门关之前,打破。
打破的这只碗不会
盖过你诵经的声音
但会让一只蚂蚁打开门
探个究竟,我会借机
藏进某一部你喜欢的经书里
这样你练功时,我终于
可以帮你打通任督二脉
美少年
这世间的美少年真多啊
一茬一茬地长出来
让整个山坡都新鲜起来
我舍不得让电闪,雷鸣
与他们相识,周旋
好担心,美或少年哪一个名词
被野猫,野狗叼了去
留下的血腥味,让山坡
营养不良。山坡那么小
好担心伤心欲——绝
催熟时间
那盏灯在我眼睛里闭关修炼
我的手掌有无数个夜晚苏醒
母亲说我天生是个好木匠
打造一个又一个不重样的自己
可是,我没有忍心告诉她
她最喜欢的镂空的我,有点疼
筑巢
身体里,挖出一块一块碑石
在旷日持久的沉默中
石头里的文字有了苏醒的迹象
野花与野草在我的掌内
等待一个时辰之后枪林弹雨
没有意外,我成了逃兵
在风沙互相举杯的时候
我假装听见新的血液流出
渗入,身体里一个一个陷阱
坍塌出一座一座坟墓
侧过身,给空中筑巢的新鸟兽
——让出呼吸的道路
仿佛被自己深深爱过
思念高过头顶,开始变得温柔
身后燃尽的白昼,越来越容易动情
我所有干渴的声音,被泪水
滋润出一段又一段
直到,那些弹尽又粮绝的爱
找上门来,我才堵住
好事的风说着我如何绝情
犹如飞禽和走兽,我看见自己
腰身。有几根骨头快长出来了
——紧抱着灰尘
仿佛被自己深深爱过
芳草地
那些每天忙着赶路的人
终于让眼泪在每一场
濒临绝望的时候复活
体内的白天与夜晚,按照
点兵点将的顺序生长
伸出腿,谁也不会被
川流不息绊一跤
万亩良田已成为
颜色不一的秘密
可我始终——
亏欠了见过的那场人海
二三事
走在人群中
我是老得最快的那一个
迎冬风找到了暖巢
坏人从另一个出口逃出
众神,执手相看
我是一滴大器已成的水
藏不住多余的沉默
就要落进路人的眼睛里
让他们学会哭,学会大哭
对人间的二三事
学会一步步靠近与关心
幻梦
藏起万物的名字
和时间玩一场捉迷藏
制造一万所声音博物馆
里面装满做过的梦、说过的话
爱过的每一个星系
我要没日没夜地唤醒
干裂的土地和天空
让布谷鸟重新发声
即便如此,万物名字的内部
我要不断地学会迷路
学会犯错,甚至痛苦
原谅黑夜的黑之后——
我的梦又长了一遍,像你
想
我已换了眼神和口气
对待另一个人
可是,你依然是那个每天
在我梦里扫尘的人
我的梦够干净了
不想让你太累着的时候
我就睁开眼睛
睁着眼睛继续想你
一会儿——
身体就有一些发凉
刺客的信条
穿着黑夜行走在白天的你
孤独有上好的成色
荒废的万亩良田
还有等你归来的河流
成了你沉默的座上宾
你开始重新练习走路与说话
可惜,风太大了
你的麾下包不住飞翔的事物
你走吧,和萤火虫一样
能发亮,是刺客唯一的信条
双手合十
时间自觉地长出了老年斑
把身体里的善与恶,赶至万佛洞
我是那个浑身绑满石头的人
将自己垒在时间的漏风之处
万千脚步、风雨、嘈杂踏过
我才敢再一一拜过每尊佛像
亲手将自己——
送进双手合十的呢喃之中
始信
村里的枝条越来越干净了
余下的一己悲欢无法送给曾攀爬
在身的动物和植物
收藏起来的每一片叶子
经络和我的掌纹连在一起后
像一座巨大的迷宫
我的眼睛是唯一的钥匙
却也在多年寻找绿的路上
视力下降而彻夜流泪
如今,我们因拥有着共同的遗憾
而始终相信着命中注定的事物
荒野里
我没有告诉过别人
我和风一样,热爱一无所知的事物
我们看着蝴蝶恋爱,蜘蛛结网
泉水结冰,你背井离乡
我没有告诉祖父
我曾想把祖传的猎枪与卖糖果的人
等价交换,留下你
我没有告诉你
祖父,给我在村里留了一块荒野地
荒芜——开垦——荒芜
无止境地循环下去
恋爱中的蚂蚁
眼睛紧紧挨着
一只蚂蚁和另一只蚂蚁
从东南到西北
爬坡、平行、滑落
凝望、叹息、鼓掌
一切按部就班地表演
完美到叫人欢呼
十二月的深夜
浪费时间想两只蚂蚁
多浪漫
我不是故意要爱你
我愿替你悲伤,沉默
把黑夜背在肩上
在此之前,我要坦诚
我不是故意要爱你
是你的忧郁和我靠的太近
连在一起,成了彼此的模样
我只想要一朵带刺的小花开向我
新鲜地开向我,我不怕疼
如果可以,尽管扎疼我吧
即使眼泪掉下来
容许灌溉整座花园
容许花香钻进十七岁的裙子
替我旋转一场全新的梦境
让这场梦境一圈一圈地扩散
和声波一样,和我看向你一样
你要自己向前走,走进沼泽里
我要替自己,深陷其中
纪 实
在医院,没有人敢虚构人间
欲望,越来越节约地被使用
一件件华服都成了粗布麻衣
其实,能遮衣避体就好
当神落地,也会疼痛
当我疼痛,也会祈祷神
我在血液内科,一遍遍安抚
血管,让它循环着父亲母亲
两个小时后,疼不疼已经
不是我自己的事了
只是,衣服褶皱得真快
原本还想着再穿一年又一年
涌向平静
冬夜,已确信我缺少的是打动人心的
天赋。你缺少的确是破釜沉舟的舟
爱着你和爱着一种浪费已没有差别
门窗紧闭,勿敲。百无聊赖
数着你的美丽才能安全度日
未来被引申到第二十九种可能的时候
明显体力不支,气息微弱
口袋里藏着的都是和星星的命运相同的
事物,只为记住比宁静更可贵的时刻
巨大的黑总是偏执地提醒着,没有恨
我的爱不值一提,我的爱对此从不
否认,辩解,转过身向着遗忘一步步屈从
我和暴躁的风,一定会被救赎吧?
此时一起迷失的正是时候,我们互相陪伴
提醒没有谁是唯一,清醒的孤独者也许不会
终老。我们会用尽毕生,找一块风水宝地
让得到的平静集体涌出,集体泪流满面
排版:洋沟
插图:Benjamin Ewing
宿写作中心推荐 虾米音乐地图
扫描上方二维码即可购买
- 往 期 推 荐 -
投稿方式
请投至邮箱:suwriting@163.com
(请在标题中写上微信号便于联系,谢谢来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