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每个热爱生命心怀流浪的人,最终都会来到非洲。
29岁生日过后,我决定去完成这个多年的心愿,去非洲支教。独自一人,从决定到出发只用了二十天。
在肯尼亚的日子,我真实地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生命力。日出苏醒日落入眠的大草原上,成群的大象和角马栖息,斑马和羚羊追逐,火烈鸟伴着湖边绝美的落日。与非洲孩子们朝夕相伴的苦与乐更是难忘。
出发前想着改变别人的生活,后来发现被改变的是自己。
——
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有些人,需要用尽全力才能活下去。
铁皮和牛粪做的房子,路上到处是垃圾、烂泥积水和动物排泄物。腐烂味、腥臭味、灰尘、浓烟和疾病,无论我想象过多少次非洲贫民窟的恶劣条件,这里的脏乱差还是刷新了我的认知。
而无数的人正若无其事地生活在这里,包括跟我共度两周的可爱孩子们。
这些孩子都是孤儿。有的亲眼看见父母在内战时被杀害,有的曾被俘虏,有的生来被遗弃,各有各的伤疤,但他们脸上看不到忧愁。
我没想到,我的二十几岁,跨越欧亚大陆,竟然跟他们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孤儿院的教室
初抵志愿者之家和孤儿院
从伦敦飞行八个半小时后,抵达肯尼亚的首都内罗毕。志愿者之家在一个安检森严的小区,我的房间在二楼,狭小的房间里有三个上下铺,据说热闹的时候整个房子能住十几个志愿者。
有热水洗澡,不过淋浴稀稀拉拉,洗澡规定不能超过15分钟。非洲的雨季,夜晚有些凉,毛毯有很重的霉味,我不敢仔细看。
志愿者之家会准备早餐和晚餐,早餐一般是面包和炒蛋,晚餐一荤一蔬,主食是米饭、面条和wugali换着来,wugali是当地的一种主食,有点像米糕。
志愿者之家的晚餐
早上8点45,我和其他志愿者出发去孤儿院。
那是一所名叫Faith(信念)的孤儿院,蓝色铁皮围起来的一小块地,隐约可以听见里面孩子们的嬉闹声。这里每天都是大门紧锁的,我们过来要像地下工作者一样敲门,
一个比我早期的中国志愿者带着我,敲了敲门。只见里面安静了一下,然后几个孩子跑近,打开了一个只能从内打开的小小窗口,探出脑袋看看又跑开,去拿钥匙帮我们开门。
当我踏入这个地方的时候,它的简陋完全超出了我预期的想象,我仿佛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
一面是几十个孩子们明亮而干净的双眼和笑容,一面是他们满身的泥土和破败的环境。鸡、狗、猫同在一个院子里,狭小的空间里有一种我从未感受过的气味和温度,我大气都没敢喘一口。
Faith一共有三十多个孩子,跟一位照顾他们起居的中年女士相依为命。她有着典型非洲裔的爽朗,丰腴的身材,讲话时的手势和摆头让我印象深刻。孩子们都叫她Mama,我也跟着叫Mama。她说她害羞,最后我们连一张合照都没有。
无比泥泞的院子
“入职”第一天,Mama让我和另一个新来的志愿者在她办公室等她。说是办公室,只是一个家徒四壁的小房间,苍蝇飞来飞去。
Mama坐在我们对面,跟我们讲了许多孤儿院的情况。比如孤儿院的来历、孩子们的身世等。她靠种地和政府的资助,一人养活着几十个孩子。她说这里不是学校,是家。她不止负责孩子们18岁前的生活,更会追踪他们走出这里后的生活。
院子的墙壁上用油漆写着大大的“Don't take pictures without permision”,Mama说因为之前有人打着他们的名义募捐,他们看着网上的照片,甚至不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候拍下的。
同时,也是出于安全考虑。有些孩子亲眼看到父母被杀,怕被抓去做证人上法庭,让他们回忆起痛苦的往事。
孩子们的课间祷告
孤儿院右手边是两间教室,孩子们根据年纪分成不同的班级,但都混在两个教室里。只有一位每月100美金请来的老师,来回跑,教每个年级。没有上下课时间,没有课表。
孩子们课外活动的活动场所就是板房外的院子,由于正值雨季,常常是无比泥泞。但是孩子们也毫不在意的在院子里赤脚奔跑、翻跟斗。这就是三十几个孩子全部的世界。
在肯尼亚支教是怎样的体验?
教室都由废旧的铁皮搭建而成
数学课本
肯尼亚支教的日子里,最头疼的就是用英语教数学,勾股定理、等边三角形、开根号等等,不好好备课真的没办法。而且,自己能做出答案是一回事,解释给别人听却不容易。
生活上,我做足来吃苦的准备,却还是低估了恶劣的卫生问题。每天我都没什么胃口,无论吃什么,我脑海里一直是我见到那些鸡、牛、羊在吃垃圾的画面。
然而,有人因为你的到来感到高兴,有人因为你的耐心有了进步,有人因为你的故事而对外面的世界产生向往。在苦头面前,美好也被放大了。
我改变不了这里,但还是想尽可能种下一颗种子。这样想想,我就又能忍受了。
我被分配在三年级,平时也会辅导其他年级。条件真的很差,孩子们真的很可爱。他们对一切都很好奇,在我改作业的时候会偷偷揪我的腿毛。
他们其实学东西很快,只是很难集中注意力。教室的采光很差,只靠着一个敞开的小门和铁丝网小窗户的自然光,但孩子们视力都很好,我在肯尼亚几乎没见过人戴眼镜。
有限的清水,是几十个孩子最爱的“玩具”
非洲的孩子有一种特有的热情和感染力,甚至有些自来熟。有个小姑娘,才6、7岁,不会说英语。但每次看见我会毫不生分的坐在我的腿上,然后往我怀里靠。
她与我如此亲近,最开始我却本能得想后退。他脸上的鼻水和卷卷头发里藏着的污垢让我抗拒,特别是看过她课间吐口水在手心玩的样子(没有玩具可玩)。
但我看着她天真的双眼,她用天真融化了我的心,我也慢慢放下自己,学着和孩子们更亲近。
James(左)
跟我最亲密的两个小男孩叫James和Peter。James是个很聪明的小孩,也是领导型的人。他很会讨好Mama的心,我常常看见课间他手里抓着一把食物,可见Mama是有偏爱的。James会把得到的面饼,撕成小角,分给别的孩子。他会在我进门时拉着我的手。
有天看到老师改完他作业后用角尺打James,看他快哭的眼神特别心疼,后来我都会把他的作业抢过来改。
Peter和James是好兄弟,两个人都10岁。但性格却很不同,Peter很害羞,不善言辞,但看得出他观察能力很强。每天到孤儿院我都会跟他击掌,他会别扭一阵再伸出手,轻轻地拍我的手。
埋头写作业的Peter
渡人亦是渡己
第二周新来了一个转学生,一个十几岁的女生,穿着也较其他人干净,整洁的T恤,长裙和皮鞋。她不跟任何人讲话。
Mama说她本来在当地的一所高中,但最近最后一个亲戚也过世了,交不起学费,只能来孤儿院。跟我一起的志愿者想捐钱让她重回学校,但我有些犹豫。只帮她,是不是对其他孩子不公平,其他孩子从小就在孤儿院,就活该一直在这吗。
孩子们津津有味地看着我放的功夫片
我陷入了沉思,那个晚上内罗毕下了好大一场雨。
我想起《走出非洲 》里丹尼斯说:“不要试图去改变它,对非洲来讲,我们是个过客。”
我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即使是过客,即使能力有限,我也要尽我所能帮助他们,能帮一个是一个。这才是我来到这里的意义。
下过雨的贫民窟泥泞不堪,雨水打在铁皮屋顶,发出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清脆回响。
这个世界有太多深刻的不公平,但当他们笑着看向我,我看见他们眼里安定的光。仿佛他们反过来在抚慰我,没事,会好起来。
渡人亦是渡己,这也注定是我的一课。
孩子们认真记笔记的样子
找了一个课间教他们唱You are my sunshine,也是想给自己一点信心。看见他们纷纷拿出珍藏许久舍不得用的彩色卡纸,小心翼翼抄写歌词的样子,我的心里也开出彩色的花。
孩子们的歌声童真又有力量,与生俱来的乐感大概是老天给他们的天赋。找了一个女生版放给他们听,结果跟唱的时候我自己唱不上去,谭老师好糗。
孩子用彩色卡纸抄写着歌词
告别的这天
支教的最后一天还是来到。我给他们买了文具、饼干和几十斤大米,还带去了我从中国带去的大白兔奶糖和中国结。Peter小小声问我,是不是我最后一天,我说是的。这孩子真的天生敏感。
我问Peter,会想我吗。他躲开了我的眼神,然后轻轻点了点小脑袋。临别时我蹲下来想再跟他击掌,他这次很快伸出手,却在碰到我手的片刻握住了我的手,这突然的十指紧扣让我心揪了一下。
Peter把我送地中国结别在裤腰上
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但他的手好小好小,我读懂了他的不舍。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还是刺痛了我。
最终在这生命短暂的交汇中,我也不确定我有没有带给过他什么。再次沿着来时的路走出去,依旧泥泞不堪,无处下脚。
每天上课必经地一条路
回来后我也跟许多朋友提到过,假如这些孩子没有抱怨生活,我们之中就没有人有资格抱怨生活。
希望有一天,还能见到这样明媚的笑。像这个永恒的夏天,打开了我心中的一扇门。
这时我才恍然大悟,他们才不是溺水的人等待被救赎。他们是快乐玩着水的孩子,在明晃晃的日光下闪着美好天真的光,感染我们这些站在岸上的人。
青春有千千万万种,却没有一种可以重来。在非洲留下一段故事,留住这些生命中的美好。谢谢这些可爱的孩子们,不曾吝啬温暖和善意,教会我勇敢、乐观、面对苦难的赤子之心。
再看一遍他们稚气的脸庞,想起那些相伴的时光,还是会不自觉的嘴角上扬。我知道,这段经历会在某种意义上一直与我在一起,这些孩子也是。
我想,非洲给我上了很深刻的一课。这是需要我一生去体会的课。
“想象有两个世界,一个有你,一个没有你,让这两个世界的差别最大,就是你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