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病还是致病——兼谈病势
治病而不能致病，这是一个看似简单却往往被大家忽视的问题......
在各种养生堂节目的宣传下，老百姓都知道西医治标，中医治本！不过什么才是本？很多人都说不清。反正中医都是养生的，都是有好处的吧。而大部分临床中医其实和患者一样，视角还是集中在症状的缓解，甚至有意无意中帮了倒忙。
曾经聊到这个问题，有朋友疑惑地说，不管症状缓解还是疾病痊愈，都是对患者有好处的，何必那么苛刻呢？
于是我想到这样一个病例：
某住院患者，头晕恶心，食欲不振，乏力倦怠，血压居高不降，诊脉发现：肺气郁结，气机不通。问其是否肺有痼疾。惊喜答曰，一年前患肺炎，抗生素治疗后仍咳喘剧烈，在某专家处吃中药近半年方愈。出示处方，早期清热解毒，后期敛肺止咳......如今不咳了，疗效如何呢？
无独有偶。近日有患者因眼睛干涩，口水粘腻发黄就诊，自诉口水如胶冻，风湿免疫口腔科均未明确诊断，疑诊干燥综合征，诊其脉清阳不升，中焦不足且兼夹痰饮凝滞，细问病史，患者曾反复扁桃体肿大发炎，在某主任处长期吃中药，这几年扁桃体状态良好！翻看就诊记录，果然用药过于寒凉，虽有一两味透达之品但难挡凉遏之势。忍不住多问一句：这些症状在治疗扁桃体之前有吗？患者翻着眼睛想了一会：好像还真没有！唉，那个主任说我现在是阴虚火旺，比较难治！......
也许是现在分科太细，体制内的中医往往自扫门前雪，把自己科的问题解决了，其他的我管不着。不禁想起一个笑话，有人牙齿松动了，到口腔科拔牙，结果牙拔出来，不小心被患者咽了下去，卡在喉咙，口腔科医生说，牙已经拔掉了，下面是耳鼻喉科的问题！我们很多中医也做着类似五十步笑百步的事，当然，自己解决自己领域的问题倒也无可厚非，但起码不能把病人越治越重吧。
王绵之先生在书中写道：“中医不是以单一的治病为目的。既要祛病，还要治好人。不能因为治疗这个病，而造成另一个病，不能因为治疗这个病，而伤害了他的生长发育机能。”治病而不能致病，这是一个看似简单却往往被大家忽视的问题。
老师说过，生命是一个开合的过程。展开来说就是升降出入。《素问·六微旨大论》曰:“出入废则神机化灭，升降息则气立孤危。故非出入则无以生长壮老已，非升降则无以生长化收藏。是以升降出入，无器不有。”升降出入既是人体正气的通道，同样也是邪气进退的法则。
师兄曾写过一篇《虚实病势》，以内经“五实死、五虚死”展开论述，其中尤其强调病势的重要，指出千万要分清出线和入线，分清闭和越，不要被当下的症状蒙蔽，而要用动态的眼光看正邪。这是目前许多中医欠缺的，因为所谓的辨证论治在很多人眼中只是辨当下的片段，如同定格的照片。举例来说，如诊到浮脉，一定认为是表证，孰不知浮脉既有可能邪气与正气交争于表，亦有可能邪气盘踞在内，正气虚越达表，如果是后者，开表治疗后果不堪设想。
《金匮要略》开篇即告诉我们，“千般疢难，不越三条。一者，经络受邪，入脏腑，为内所因也；二者，四肢九窍，血脉相传，壅塞不通，为外皮肤所中也；三者，房室、金刃、虫兽所伤。”接下来，便按邪气入线的顺序层层深入，分篇章论述疾病。如果没有动态的视角，就看不懂《金匮要略》，看不懂为何咳嗽这个病同时存在于在肺痿肺痈篇和痰饮病篇，看不懂百合狐惑阴阳毒为何放在一起。
《伤寒论》同样也有动态而隐藏的写作线条，绝不是什么医案集锦。邪气是如何深入的，正气是如何在退守中抗争的，仲景又是如何见机行事的。只有找到这把隐藏的钥匙，才能感受到一部伤寒论就是一部波澜壮阔的生命颂歌，而仲景是一位把内经融会贯通的顶级高手！难怪姚梅龄老上课时激动地说，伤寒论动态发展的疾病观，领先现代医学一千八百年！！！可惜姚老讲完，台下多是礼貌的掌声，大家仍执着在自己的“方症对应”里。
方症对应患者当下症状即使缓解了，难道就是治愈了吗？有没有想过有没有可能邪气深入或者脏腑生克制化更加紊乱呢？
门诊一位年轻女性曾因反流性食管炎在某经方家就诊，泛酸是好多了，但近年来经常饿得难受，甚至心慌出汗，每次都认为是低血糖反应，内分泌也检查了很多项目。诊脉却发现土气太旺，木气郁涩，心火无以濡养。唉，都知道“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治疗攻伐了木气，却不自知。
说到底，无论“方症对应”还是脏腑辨证，很多人都是僵化地运用，如果没有病势的概念，看待疾病和生命都是僵化刻板的。
后世医家虽不及仲景的高度，但病势的概念依然流淌在血脉中。如明清外科三大医家之首的陈实功先生，在著作中把托法运用得淋漓尽致！而托法的本质，就是在形证已成，无法改邪归正的时候，鼓舞和稳定正气，以达到由阴转阳，移深就浅，最终托邪外出！而如今临床中，总是“以消为贵”，或者说“以症状消失为贵”，由阴转阳的思路反而不受人待见了！
我同学是皮肤科中流砥柱，他说过这样一件事：某位患者一直找他看顽固性湿疹，治疗了不少时间，也的确见效，症状逐渐减轻后患者很久未来复诊，这天患者突然过来表示感谢，说湿疹完全好了！我同学正准备祝贺，患者接着说，我查出了脑胶质瘤，准备住院手术......我同学说：感觉病人的话就在打我的脸！
善治者治皮毛！可是现在临床中医很少有人思考其中的深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