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风暴的女孩·第九章


文/吴沚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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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园惊梦

那一年夏天,特别热。

1989年的9月,是赵弈在广陵卫生学校最后一个学期,他决定退学。

整个学年的津贴,除了给家用,剩下的他省下来买了台海鸥相机。而这一切对他的同班同学苏美娟来说,意义重大,因为在放假前的最后一个周末,赵弈约了她去市区的杨柳河公园。

苏美娟隐隐知道赵弈为什么要退学,但又无法理解,他们卫校是中专,中专是国家包分配工作的,只要顺利毕业就等于有了一辈子的铁饭碗,这对很多人来说非常吸引。赵弈只剩一年就毕业,毕业后就有一份稳定的工资帮补家庭。苏美娟实在想不通,赵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选择退学。

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她心底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又不敢想太多。一直以来,因为母亲是学校的老师,苏美娟一直扮演着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只有和赵弈同班上课时,她的心底才会涌起一阵酸楚的喜悦,至于这喜悦为何夹杂着酸楚,她说不上来。

果然,那日特意穿了条连身裙,涂了露华浓的口红,早早来到杨柳河公园。便发现赵弈也叫了好几个同学,其中,就包括“她”。

她记得“她”好像叫丁思辰,虽然她们不是同一专业,但有些集体课也会一起上。苏美娟记得她,总是一副胆怯的样子,自己一个人坐在教室一角,大大的眼睛仿佛看着空茫,只有当专心听课时,才会有了些机械般的专注。

苏美娟也感受到,赵弈对丁思辰,似乎和其他人不同。

那日,丁思辰空茫的大眼里,仿佛注入了什么闪亮的东西。她早有准备,从大篮子里拿出野餐餐布、杯子,铺好放在草地上,就像外国电影里一样。

而其他几个同学也纷纷拿出带来的食物,自家卤的香干鸭掌,有的甚至带了啤酒。而那个药剂专业的叫做辜清礼的男生,只拿出了几根煮熟的玉米,被同学们嘲笑了一番。

丁思辰却说自己喜欢吃玉米,大口大口地啃起来。

当苏美娟把一盒“富林娜”的奶油蛋糕打开放在同学面前,立刻被一抢而空,大家都眼尖,知道这是最贵的好东西。苏美娟不好意思说,她买这蛋糕,是为了给赵弈提前庆祝生日,但,来不及买蜡烛,什么也来不及,蛋糕就这样被一抢而光。

苏美娟只好在心里为赵弈许了个愿,祝他幸福,长命百岁。她不了解他,所以也只能许这样俗气的愿。

就在苏美娟在少女心事中清醒过来时,她发现有一个人在偷偷看着自己。

是辜清礼,他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加入到同学们激烈的欢声笑语中。当注意到苏美娟看到自己,他迅速把目光移开。

苏美娟走上前,递上一块蛋糕。

辜清礼忙摆手。不用,我不太吃奶油。

尝尝吧,这个奶油很有牛奶味,很好吃的,人人都有的。苏美娟和善地笑了笑。

辜清礼只好接过吃了起来。看得出来,他不太习惯吃西式糕点,吃得满嘴满手,狼狈不已。

苏美娟觉得这个男生挺有趣,她早已听说过他——拿了全额津贴入学的农村孩子,家境不好,父亲瘫痪,家里欠了债。现在全家的希望就是他快快毕业,在城市里有份好工作。

她并不喜欢那些同学对辜清礼的态度,表面的友好之下,总是透露出若有若无的嘲笑。他的衣服是破旧,性格也孤僻,眼镜也一直是破的。但谁能决定自己的出身?谁又能说穷人家的小孩不能成功呢?

苏美娟对他友好地笑了笑,递上一块手帕,这一刻她也没有别的意思,手帕也不是自己常用的那块,是新买的,就当送给他吧。

辜清礼迟疑了一下,默默接过手帕抹抹嘴上的奶油。

此时,赵弈召唤大家拍照,他专门借来了三角架,调好光圈快门,于是所有人都打闹着站好,不自觉地把苏美娟围在最中间。

赵弈匆匆走进画面中,大家都起哄地让出苏美娟旁边的位置。赵弈自然地站在了她的身边,她的心扑通直跳,像是失控的快门。

生日快乐,苏美娟小声而迅速地说。

快门却同时按下。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

苏美娟用余光瞥到,赵弈偷偷地望了身后一眼。他的身后,正站着丁思辰。

很多年后当苏美娟再次看到这张照片,她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最后一次。在那个青春的定格里,所有的人都暂时安全。

直到赵弈失踪前,苏美娟都一直没有勇气去问他,他有没有一点点喜欢过自己。甚至,所有能够回忆起他的证据,也只剩下这一张合影。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连合影也不见了。苏美娟翻遍家中怎样也找不到,她想,许是和赵弈的缘分,是真的尽了。

失踪人口

小时候的我从母亲相册中偷拿出这张合照,夹进日记本里,完全是因为照片里的爸爸。

我的爸爸辜清礼。

照片里的他是我陌生的样子,特别消瘦、腼腆,只有架着眼镜的斯文眉目仍是我记忆中模样。爸爸走了很多年之后,我渐渐只记得照片里那个20岁的他。

可是为什么,在照片中,爸爸显得那样不安别扭,仿佛自己不应该存在在那里。我以为那是父亲和母亲爱情的记录,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在他们两人之间,其实一早就横亘着另外的两个人。

丁姨和赵弈。

后来丁姨疯了,赵弈失踪。父亲和母亲两人步入婚姻殿堂。

然后父亲死了。

当年的四个人,最后只剩下母亲一个幸存者。

为什么只有她?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她从轮椅上站起来,用义肢奋力行走的姿态。那钢筋制成,毫不掩饰的赤裸骨架的小腿,像宣示胜利一般,告诉我,只有她才能在那一场风暴中全身而退。

见到许家杰和几个同事从大门走出来,我赶忙看了一眼车内后视镜。

镜中的女子妆容整齐,红唇没有褪色,很好。我拉了拉短裙,走出车子。

许家杰看见我时愣住了,我对他温柔笑笑,我们去吃饭吧,今天我请你。在他同事们止不住的打量眼神中,将他拉上车子绝尘而去。

选了一间风评甚好的潮州菜,在那里可以吃到卤至入味软嫩的鹅头,炸到酥脆的白饭鱼,豆豉爆炒花甲配冰冻啤酒,我知道南方的男人喜欢这些。

暮色烟火气中,我把炒蟹的钳子剥好递到他面前,帮他的杯子里续上新开的冰啤酒后,轻描淡写地问。对了,拜托你查的人,怎么样了?

哦那个人。他放下啤酒。很多年前就失踪了。

失踪?

找不到他的资料,我查了广陵卫生学校的相关文件,查到有个名字叫赵弈的学生在读书时失踪了,他妈妈来学校门口蹲过一个学期,逢人就问她儿子去了哪,但结果还是没找到……

啊,我轻微尖叫一声,锋利的蟹壳把手指扎出一个口子,一缕血液迅速涌了出来。

没事吧?许家杰拿出纸巾帮我止血,用嘴在我的伤口吹了吹。在那个瞬间,我有点恍惚,这场面似曾相识。

一直没找到吗?我追问。他一边帮我贴止血贴,一边摇摇头。

不过年代久远,系统未必收录,可能要去查一下县里的资料。他说。

拜托了。我凑了上去,他显得很不自然,但我还是吻了他。

一个小时后,我们又纠缠在床上,熟悉的汗水味道,撕扯、舔舐,像对待最亲密的敌人,最后他紧紧握着我贴了止血贴的手,瘫软在我的身边。

积累了太多激烈的内心活动,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感觉到彼此是同类。

为什么要找那个人?他的手臂揽着我,突然问。语气平淡得就像一对老夫老妻在完事后谈起孩子期末考试成绩。

那个人,可能是我妈喜欢的人。我说。

就这样?

对我来说很重要,小时候撞见过我妈和其他男人见面,我一直在想那人是谁。

那为什么现在才调查?

有些事情长大之后回想起来才开始觉得不对劲。

他沉默,似乎无法理解。

我不是那种向前看的人,我故步自封,只有理清楚了内部,才敢继续向前走。我这种人,大概就是跟不上时代进步的人吧。我说。

他将我揽紧。

其实你妈一个人养大你已经很辛苦了。

我一愣。

许多画面涌上心头。

而最后,出现在脑海里的还是夹在我年少笔记本里的那张黑白照片。照片里,年轻的爸妈站在人群两边,而妈妈的身边,就是那个叫做赵弈的男人。

妈妈笑得很甜。

我的心一阵又一阵酸楚。

这晚许家杰没有留下来过夜,他第二天要早回公司,我们像一对情侣一样在门口亲吻分别。

他走以后,我才发现小陆今晚不在家,茶几上留着张纸片,留言她要回去加班,千叮万嘱要我记得喂咪咪吃饭。

小茶,我叫它。它抬起头看着我,昏暗的灯光下,仿佛就是那个被我在睡梦中杀死的小茶,我把它抱入怀中。

再也没有谁那样温柔地对待我了,我想,唯一的一个你,却被我亲手杀死。

我哭了起来,哭是因为发现自己又一次陷入美梦,现在梦醒了。

许家杰。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们是可以互相安慰的同类。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彻底投入了,这差点让我忘记了危险。

我从来,从来没有和他说过我爸的事,也没有和陈玥、任何人说过。

他是怎么知道的?怎么知道母亲一个人把我养大?

他调查过我。

这是唯一的解释。

我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这让我非常,非常不安。他就像知道我设下的所有陷阱一样,一步一步走进所有圈套。说不定从一开始,猎人和猎物的位置就已经调换。

我抱紧了怀中的猫,这却让它惊慌,挣扎着逃出了我的怀抱。

我下定决心,要做两件事,一是远离许家杰。

二是要弄清楚这个失踪的赵弈,说不定他没有消失,只是换了一种身份生活在某处,某个暗处。

若“他”想要再出现,染指我的生活,我决不允许。

人间烟火

手机再次响起,又是许家杰,我不打算接听。好在他也没做什么来楼下堵我这类疯狂事情,于是这几日我索性呆在家中,哪里也不去。

喂!

房门被打开,探进来一个乱七八糟的短发脑袋,是小陆。

你怎么还没搬走?我被她吓一跳。

干吗不接电话?一大早很吵!小陆瞪着我。你一整晚都没睡?

我才发现窗外透出幽蓝晨光,天已经亮了。咪咪一扭腰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和小陆一起眼圆圆地看着我。

不许进我房间!我对着咪咪大叫。

咪咪吓了一跳,象征性地退后了一步,但仗着旁边就是小陆的脚,索性优哉游哉坐下来看着我。

这样一人一猫,我到底是怎么把他们引进家里来的?我懊恼地想。

是谁那么早打电话给你?小陆八卦问。

我懒得回应。

是男人吧?行啊,厉害了你,都知道约炮了。小陆忿忿。

你要是受不了我带男人回来,就搬走好了,押金退你。

我不缺那点押金!就是想问你到底想怎样?都已经在房间窝好几天了,你知道你房间现在闻起来像什么吗?

没怎么啊,我每天都有洗头洗澡!我申辩。

所以闻起来像桑拿中心!而且还是没有排气扇的那种!

我知道啊,女演员不红就是没戏拍嘛。我瘫倒在床上耍无赖。

小陆冲进房间,不由分说拿起我的手机,一把捉过我的手。

干吗?

她捉起我的大拇指就给手机屏幕解了锁,点开微信,迅速而精准地找到我亲爱的经理人发来的若干条信息。

“24号云海酒店试戏,请穿舒适衣物”、“25号古装剧见郑导,记得化妆”、“27号蓝天假日酒店11楼试戏,淡妆,能来就来”。

小陆扬着手机一脸凶巴巴。这不是工作?这不是工作是什么?

这只是试镜,选不选得上不定呢,而且好点的角色早被老板的女朋友们瓜分了,还轮得到我?

你不去试戏老板怎么认识你?

别吵啦,我要睡觉啦。我把枕头盖着头。

小陆一把把枕头扯开。起来,给我化妆!

化什么妆?

上班前我陪你去蓝天假日!

蛤?

今天是27号,我陪你试镜然后再去上班!

小陆不由分说把我从床上拉起来,推我进卫生间,扭开热水器,挤好牙膏。

给我洗澡!你看你头发油成什么样!

我叹了口气,把身上的大号T恤脱了下来,上身赤裸地对着小陆。

你干吗?!小陆惊恐不已。

洗澡啊干吗?

那你洗……小陆满脸通红,受惊小猫一般窜逃离开,把门重重关上。

我转身,正正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腰还是那个腰,胸也还是那个胸,但是脸,是真的不能看,又肿又干又黄。还好很快,热水的蒸汽就模糊了镜子。

梳妆台前,小陆像个老鸨一样指导我化妆,“黑眼圈给我用力遮”“眼线画利落一点”“阴影!把脸打瘦一点”“口红一定要有,不然人家以为你贫血”……

到了换衣服环节,她又一副Kelvin老师的样子,品头论足,指指点点,最后拾掇出镜子里一位勉强能去天上人间上班的艳女。小陆满意地上下打量我。很好,一点也看不出来昨晚没睡觉。

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好了,出发。

出发?现在才7点半!

先去吃个早餐,工欲善其事必先饱其肚。小陆不由分说把我拉起来。

小陆在附近小吃街熟门熟路地左转右绕,最后走进一家肠粉店。

老板!两个肠粉,加猪肉加蛋,多葱花,两杯热豆浆,一份浇头面,多酸豆角!

小陆脆生生的声音让我感觉自己是送女儿去上中学的妈妈。但渐渐感觉到路人的目光,我忙往下拉拉短裙,又拨头发遮住侧脸,低头看手机。小陆回头看我,露出一副色迷迷又满意又骄傲的表情。

热腾腾的肠粉上桌,我们噼里啪啦地开吃。现蒸广东肠粉真是这世界上最好的早餐啊,早起原来也挺美好。猪肉的鲜味,葱的辛辣,是生命的味道。每个生命都有一种味道,而我的味道,大概是疲惫,却还不舍得腐败的那种淡淡酸味吧。

开车驶往蓝天假日酒店,那是个经常进驻剧组的窝点,我不是第一次去,刚入行那两年,不在剧组的日子我几乎天天往那附近跑,一见到有新剧组入驻就在门口问有没有角色,但酒店对出入管理很严,晃悠得久了,就会被酒店工作人员赶出去。

我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现在的经理人岑佩琪,她把我从酒店对面街捡起来,约我到酒店里面的西餐厅。我告诉她我在读书,因为毕不了业所以跑来找工作。她告诉我她就是HR,演艺界的HR,然后请我吃了一顿四百多块的牛排,我想也没想就签了她。

现在,小陆站在我身后,一把拿过我的包,俨然一个遇神杀神的助理。酒店工作人员疑惑地看了看我,竟然也就帮我拍了电梯卡上到面试楼层。我想,可能我今天的打扮,真的有点厉害吧。

可心里还是虚的,站在电梯里,我的背僵直,镜子里倒映出那张脂粉浓厚的脸。我努力笑了笑,正遇上背后的小陆皱眉苦脸。

姐,她说,你的包里装了什么,好重…

你叫我什么?

姐啊,我看电视剧里助理都这样叫的。

话音未落,电梯门就打开,我被小陆推出电梯。

0927号房,应该是这里。小陆二话不说,大力敲起房门。房间里传出浓浓的包子豆浆味,一个睡眼惺忪的拖鞋男开了门。

你好,我们是岑佩琪小姐岑姐的艺人,我们是来面试的。小陆精神爽利地说。

岑姐?……你是?那男人很明显还没完全睡醒。

岑姐约我们八点半来的,现在是不是可以见到导演?小陆胡诌起来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导演还在睡觉……

不会吧,明明约了我们八点半的,可不可以叫一下导演,我家艺人等一下还要赶飞机去宣传通告的。

拖鞋男挠着头想了半天。

那请先坐一下,我去叫导演……疑惑地出了门。

小陆大大咧咧环视四周,打量着墙上歪歪扭扭的定妆照。

这是个古装剧,你行不行?

我演丫鬟很有经验。我冷冷地说。

不一会儿,拖鞋男拉着一个另一个更加衣衫不整的男人出现了,大概是刚从床上拉起来。

这位是沈导。

我定睛一看,还好是个年轻导演,估计搞不清楚状况,才会乖乖被拉过来。

沈导好,我是辜心洁。

我们是岑姐的艺人。小陆补充。

辜心洁……那沈导似乎在努力回忆,他看着拖鞋男,似乎想要他再提示多一点。

最近那部《鸿雁飞过》里,我们家心洁很出彩呢,她死的时候很多人都跟着哭,可感人了,可催泪了。小陆一副老鸨嘴脸。

对对对,就是那个,我说怎么那么眼熟,演技不多,哭戏很出色。拖鞋男顺势说了几句废话,其实我相信他根本没看过。

沈导摸了摸毫无秩序可言的乱发,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墙壁,又坐下来叹了两口气,又站起来看看墙壁。

我知道这时候只要保持僵硬的微笑就行了,过多的自我介绍只会打乱这位艺术家的思维。

既然是岑姐的艺人,那就演个女杀手吧。最后沈导挤出这句话。

送小陆去博慈之舟上班的路上,小陆一脸不忿地给我递上一瓶水。

什么嘛,讲半天女杀手才三集戏份?而且还要蒙着脸,什么鬼!你当时干吗拦着我,现场不能要求改角色?

很是天真了吧?每个人一走进那个房间,早就被定好了你是来演谁的,还是来陪跑的。真正有戏份的角色,根本不用踏进那房间。我干渴无比,放下水杯。

那你说我们是不是去对了!你要是不争取,连这个女杀手都没有!小陆斩钉截铁。

我耸了耸肩。

当初进演艺圈,不就是为了红吗?就算不红,那也不能发霉啊。人就一口气,提不上来就掉下去,一呼一吸,张弛有度,你休息那么久,也该再发光发热了。小陆苦口婆心。

社工真啰嗦。我自言自语。

我跟你说,我们客户也有好几个做你们这行的。有个歌手,一直不红,就得病了,总觉得有人在网上黑他,其实根本没人关注他。还有个女生,明明很幸福,却天天闹着要自杀……

你说的不是我,我不需要人关注,就是要演戏而已。我说。  

小陆盯着我许久,为什么一定要做演员呢?

你也跟我妈一样,要我转行?

不是,就是想知道。小陆认真地说。

我叹了口气。

大三那年暑假,为了完成学校的社团学分,进了戏剧社,然后被选成演员,然后就开始什么暑期戏剧训练。你知道吗?我以前从来没有哭过,至少当着别人的面没有,但有一次,我被导演关在桌子底下,叫我想清楚角色和她母亲的关系,我突然就开始大哭起来,一直哭一直哭,没人来叫我停。但是哭完之后,我觉得好舒服,好像便秘了很多年突然就畅通了一样。

小陆皱着眉头点点头,明白。

后来大四那年有个不知道什么公司的演员训练班来我们戏剧社选艺人,就选中了我。就觉得反正毕业了也是一份工作,不如现在就开始工作吧。

所以大学没毕业?

毕了业也不知道干什么啊。

你这样很冲动嘛。

所以我现在没出息啊。

小陆不做声,许久她转过头看着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她的语气严厉而认真。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还能养活自己,哪里算没出息?你知道吗?我刚刚说的那个不停想要自杀的女生,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一愣。

是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所以她每一次自杀,我都痛一次,你能明白吗?

我转头,第一次看见小陆那闪动着泪光的眸子,像钻石,让人有冲动想要珍藏起来。

她还好吗?

不好。自杀了十多次,有一次,她吃了半瓶安眠药……小陆说。

死了?

没有,不过醒来的时候,她什么也不记得了,连家人、连我也不记得了……

我不敢转头去看小陆,因为怕看见那钻石掉下来,我的心会痛。抽屉里有纸巾,最后我只能这样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小陆第一次搬进来,扛着钢琴对每个邻居打招呼的开朗样子。她的开朗,总让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上天看到我的黑暗,故意要派个天使来我身边一样。如果我相信任何宗教,可能这就是所谓的神迹吧。

我把车子停在路边,转头看她那稚气的脸,她的脸和眼睛红红的,挂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神态,这个开朗少女,同时也是治愈别人的社工小姐,现在像一个伤心的小朋友。

我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就后悔了,因为她的眼睛越来越红,更多的钻石从眼睛里滚落下来,消失不见,它们去了哪里,我想把它们都找回来。

我拉过她,把那小小的身体抱在怀里。她的短毛软软的,像一只毛色蓬松的小猫。很多的失去的记忆在这一刻涌上心头,紧握在手里的,是这一颗小小的心脏。我只能小心翼翼,不敢再损害半分,我只能放轻所有的手脚,将一切坚硬的刺收回身体。

我想接近那柔软,即使那刺会伤了自己,也不想伤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小陆从我怀里挣脱出来。

快走快走!她手忙脚乱地擦着流出来的鼻涕。而我一脸黑线地望着我的裙子胸前一片清晰通透的水渍,这条裙子是我衣柜里少数几件拿得出手的连衣裙。

快点呀!迟到了!小陆在座位上张牙舞爪。

窗外景物飞速移动,我突然开始觉得眼皮越来越重……

责任编辑:阿芙拉 afra@wufazhuce.com

作者


吴沚默
吴沚默  @吳沚默momo
编剧,TVB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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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on
小陆失忆的好朋友就是辜心洁吗!!
lady_靓靓
苏美娟喜欢赵奕,赵奕喜欢丁思辰,丁喜欢辜,辜喜欢苏Σ(●ꉺ▱ꉺ●)好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是赵qj了丁,丁以为是辜,事发后赵退学逃走,苏和辜结婚抱走了丁的女儿?😳
轩辕夏禹
苏喜欢赵,赵喜欢丁,丁喜欢辜,辜喜欢苏。苏骗丁晚上去出,然后丁被赵QJ了,丁疯了,现在估计赵可能已经西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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