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锡进是如何抄袭我的文章的
杜建国
一、
5月20 日环球时报刊登了由其总编辑胡锡进(署名“单仁评”)撰写的评论员文章《经济战线的“上甘岭”将是别开生面的》,其核心内容抄袭了我写于5月13日的文章《抛弃“高质量发展”迷思 挫败美国极限施压》。
为了让大家全面准确地了解胡锡进具体是如何抄袭我的文章的,我从5月12日讲起。
5月12日0:49分,胡锡进发了关于则如何应对美国贸易施压篇的长篇微博,次日作为评论员文章以《中国国运要依靠自强而非美国的善意》的标题发表在环球时报15版。其核心建议内容如下:
“中国的整个国运不能建立在美国对华善意的基础上,中国必须不断壮大自己,这是中国化解来自美国的战略压力、维护中国发展所需战略空间的根本依靠。中国的国内市场还需要有质的扩大,我们的技术能力有待进一步提高。”
我认为胡锡进的这种只讲“中国的国内市场还需要有质的扩大”的应对策略,这种只讲“质量”不讲速度的观点,完全是在照搬当下流行的经济舆论,是不正确的,是片面的,是空洞的。为此,我于5月13日 14:47 专门写了一则长微博来批评胡锡进的观点,随后,我对该微博稍做修改,并于当日15:36:30用《抛弃“高质量发展”迷思 挫败美国极限施压》为题,发表在微博头条文章上。
6天后,5月19日 18:48,胡锡进发布了那条首句为“中国未来几年最大的挑战是美国的全面战略施压,而打破美国施压最有效的办法是延续较快的经济增长”的长篇微博,随后以《中国打破美国施压最有效的办法是延续较快的经济增长》为题刊登在观察者网风闻社区。5月20 日该文作为评论员文章被冠以《经济战线的“上甘岭”将是别开生面的》(署名“单仁评”)的标题刊登于环球时报第15版。
胡锡进抄袭我的文章,就是这一篇。
19日晚21点左右,有网友告诉我,胡锡进的微博与文章抄袭了我的微博与文章。我一看,确实如此。胡锡进此文的核心内容,完全是抄袭我的,只是在用词上做了些改动。
尤其不堪的是,胡锡进的观点本来是只讲质量、不讲速度,为此我专门批评他,而他竟然直接剽窃我批评他的文章,把我的观点化为己有。
下面是胡锡进文中涉及抄袭我文章的内容:
“中国未来几年最大的挑战是美国的全面战略施压,而打破美国施压最有效的办法是延续较快的经济增长。美方傲慢的头号支点是美国经济维持了近十年的增长继续保持着相对强劲的势头,而中国经济增长面临持续下行压力。尽管中国的增长率仍远高于美国,但中国增长的下行势头让他们误以为有了翘尾巴的资本。
试想一下,如果中国经济能够很快走出L型的底部,增长率逐渐攀升,甚至重回7%以上,那么华盛顿还傲慢得起来吗?它还敢与中国接着打全面关税战吗?
所以说,传统意义上更好的经济指标是我们打击美国嚣张气焰,夺取全局性主动的关键锁钥。我们能够做到这一点,国内外形势都会出现重大甚至根本改观,如果做不到,形势的不断吃紧乃至被动都将难以避免,我们的对美斗争将会经历更多的曲折。”
下面是我原文的内容,比较一下,很明显可以看出胡锡进抄袭我了:
“美国对华高筑贸易壁垒,目的是削减中国国外市场的范围与规模,以此来阻碍中国经济增长。为此,中国需要扩大本国国内市场的规模来予以对冲、消解。
……现在都火烧眉毛了,美国人为了压制中国经济增长速度连贸易壁垒这个极端武器都用上了……今天,我们就是要理直气壮地说出:恢复高增长,建立强大的国内市场,挫败美国的极限施压图谋。
……这几年,我们偏离了‘发展是硬道理’的传统与正确经验,被‘质量’空谈误导,致使中国经济由两位数高增长急速下滑,并带来了一系列问题。
美国也正是因为看到中国经济下滑过快,形势不明朗,才敢于向中国使用贸易武器的。中国若是继续保持过去的两位数增长,美国根本就不敢对中国发起贸易极限施压了。
……今天,我们该幡然醒悟了,我们需要抛弃‘质量’迷思,重新回到高增长的正道上,这也是中国挫败美国图谋的最有力武器。
如果不这样做,那么前景将不明朗。”
很明显,除了没有直接质疑片面“质量发展观”以及他自己加进去的那句“美方傲慢的头号支点是美国经济维持了近十年的增长继续保持着相对强劲的势头”这一句之外,胡文中上述表述的内容与逻辑框架与我的文章的内容与逻辑框架是完全一致的,只是具体的用词不一样而已。
5月12号,胡锡进撰文称应对贸易战只需要提高质量;
5月13号,我撰文批评胡锡进,指出最关键的是速度、数量而不是什么空洞的质量;
5月19号,胡锡进突然由“质量”论转变为“速度”论了,把我批评他的文章里的内容抄袭到自己的文章里了。
与通常的抄袭行为相比,胡锡进的此次行为的独特与过于轻率之处在于,他抄袭的不是我一般的文章,而是一篇直接批评他的文章。
很显然,胡锡进若要想证明没有剽窃过我,那就需要他能证明自己观点的突变与前后截然相反,完全是他自己的脑力劳动的成果或抄袭他人的,与我的文章无关。
胡锡进此文除了我列举的上述内容,其它的内容,与我无关,都是胡锡进自己的,他抄袭的是我的中国需要恢复高增长的观点,至于如何实现落实,他自己只是谈了些空话套话,如“释放我们的惊人活力”之类的,毫无实际操作意义。
二、
需要指出,我13号的文章《抛弃“高质量发展”迷思 挫败美国极限施压》里的下述观点,并不是最近、也不是去年贸易争端开启以来才形成的:
“我再强调一下这些被今天的中国遗忘的经济学常识:第一,在经济领域,没有什么纯粹的独立存在的“质量”;第二,数量永远是第一位的,没了数量与规模,就是经济危机;第三,数量是质量之母,中国过去的超高速度增长带来的是中国经济质量的同步提升,而不是相反,第四,要想实现高质量发展,必须得以高速度为基础,高速度与高质量是不可分的。”
上述观点并不是贸易争端开启后,而是2012年以来我始终一贯地坚持着的。坦率地说,目前我尚没有发现还有别的经济学家像我这样自始至终地既能肯定高增长又能同时否定片面的“唯质量发展观”的。在我看来,经济领域里质量与速度是一体的,相辅相成的,而非可以割裂、对立起来。我这方面的大量文章,在此就不列举了,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去我的观察者网专栏了解一下,我相关的文章在那里最为集中。
自2012年起,面对一边倒的降速舆论与“高质量发展”论,林毅夫教授也曾坚决主张中国可以继续维持长期的高增长,并反对“消费拉动论”等流行的所谓的高质量发展观,不过,在我看来,林教授似乎并没有像我这样明确系统地阐述过数量与质量、速度与质量之间的辩证关系,无论从逻辑的角度还是经验的角度。
再如央行官员徐诺金他早在2011年就提出了“恐高症”的概念,批驳了各种反增长观点,不过,他似乎也没有能系统地批驳过“高质量增长”论。
2015年以后,面对伴随着经济增速下滑非但没有实现高质量增长反而各种问题日趋严重的事实,逐渐有经济学家开始对“高质量发展”论进行反思。如余永定说过:
“直到2015年初,我对中国经济增速的下降并不十分担心,认为这是经济结构调整必须付出的代价。但是,PPI和中国经济增长速度的持续下降,以及这种下降对国内、外市场信心的巨大破坏,迫使我不得不重新考虑PPI负增长和中国经济增速下降的性质。”(《余永定:我为什么主张出台新刺激政策》,财新网2016年02月09日)
三、
正是因为我早在2012年就反对“降速提质”论,所以,2018年中美贸易争端后,我很自然地就提出以恢复高增长、启动新的“四万亿”来作为击败美国极限施压图谋的对策。恢复高增长、启动新的“四万亿”,可以令中国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价战胜美国,对此可参阅我的《为基建投资与“老动能”正名!——兼论中国经验将助中国战胜特朗普贸易战》、《小人美国的阴损使坏挡不住中国的自强不息》等文章。
在《小人美国的阴损使坏挡不住中国的自强不息》一文中,我再次简明扼要地阐述了击败美国贸易战图谋所需要采取的具体战略与策略:
“与美国的小人心态相比,中国这几十年来的高速发展,主要靠的是中国人民的辛勤努力,走的是君子自强不息的正道。在贸易战中不能对美国施以对等“报复”,这些特朗普眼里的所谓弱点,恰恰是中国强大的表现。今天,为击败美国的贸易战图谋,中国需要继续坚持走自己的君子正道,具体来说主要有以下两方面。
第一,继续坚持对外开放,与世界各国共同维护全球市场,孤立美国。最近好多人指责或担忧贸易战正令中国趋于闭关锁国,这是非常荒唐的,中国各产业在全球竞争力如此之强,最希望的正是自由贸易与自由竞争。(详见拙文《今天面对西方,请理性平和一些》)
第二,更重要的是,在进一步开拓美国之外的其它国际市场的同时,应该把中国国内旺盛的经济增长潜力释放出来。美国发起贸易战的目的,就是试图通过缩小中国的出口市场来打击中国经济,压低中国经济的增长速度。十年前,金融危机爆发,国际市场萎靡,中国果断启动了俗称“四万亿”的一揽子拉动计划,让中国经济的车轮继续高速向前,一枝独秀令全球艳羡。十年后的今天,中国完全可以把贸易战当作一个缩小版的“金融危机”,启动一个新版的“四万亿”予以应对。
诡异的是,四万亿与高增长这些成功经验目前在中国却被媒体与学界给污名化、妖魔化了(我已有大量文章论述了这一问题,兹不赘述)。受此舆论影响,中国政府对拉动高增长迟疑徘徊,中国国内旺盛的经济增长潜力暂时还没有被全部释放出来。
如前所述,美国已经自甘没落、不复有重新焕发青春的希望了,中美竞争与贸易战的结局与变数,只取决于中国如何反应。中国若抛弃迟疑尽快选择新版四万亿与恢复高增长的战略(这不光有必要,也是可行的),那么中国将所向披靡无可抵挡,贸易战就会以美国被迅速击败而告终;中国若延续当前的过于保守稳健的政策,那么中国获胜就会需要更多的时间。”
这是我一向坚持的观点。
四、
近期抄袭我文章的,不光有胡锡进,还有新华社社论。
2018年10月初,美国总统特朗普、副总统彭斯等大肆鼓噪“美国重建中国”论,称中国经济近几十年来的高速发展全是美国的功劳,而美国的问题则是中国造成的,企图让美国在对中国挑起的贸易冲突中占据道义制高点。
令人气愤的是,面对这一蛮横、浅薄、缺乏事实依据的荒唐指控,中国知识界、中国的重要媒体竟然不知所措集体哑火,做不出任何像样的反击。
10月8日,我在观察者网风闻社区发表文章《美国没有“重建中国”,“不再伟大”也怪不了中国》,摆事实讲道理,指出中国的经济成就不是因为美国的“重建”、而是通过中国人民自己的努力建设起来的,率先有力地批驳了特朗普与彭斯的谬论。
很快,抄袭者出手了。10月12日,新华社发表评论员文章《美国领导人演讲的五大谬误》(作者为新华社国际部工作人员),随后此文被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重要报纸以及各大门户网站转载。此文最关键性的内容“谬误一”部分,抄袭我文章的痕迹是极其明显的,有好几句话几乎原封不动。该文这一部分的内容如下:
“谬误一:美方领导人口口声声强调美国给予中国多少‘恩惠’,声称中国经济近几十年来的高速发展全是美国的功劳,甚至抛出美国“重建中国”论,其逻辑之荒唐匪夷所思。中国从‘一穷二白’发展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靠的是亿万中国人民的辛勤劳动,靠的是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靠的是坚持改革开放,靠的是中外互利合作。多年来,国际舆论对‘中国奇迹’的正面客观评价不绝于耳,而美方对此却选择性失明。所谓‘掠人之美以自耀’,把中国人民几十年流血流汗取得的成果一股脑算到美国头上,再也没有比这更违背事实的说法,再也没有比这更滑稽的逻辑了。”
此段落中的“中国经济近几十年来的高速发展全是美国的功劳”——这是拙文原话。
“把中国人民几十年流血流汗取得的成果一股脑算到美国头上”——这是拙文原话,抄袭者只是加入了一个“一股脑”。
“再也没有比这更违背事实的说法”——这是拙文原话,抄袭者只是删去了中间的几个词。
该文第一部分的主题批驳“美国重建中国”论,这一思路也是照搬自我的文章。
“掠人之美以自耀”这一句,竟然也被抄了,在抄这一句的时候,这些正在干“掠人之美”勾当的抄袭者就没有脸红吗?
五、
被网友告知胡锡进抄袭我文章后,5月19日晚上21点多,我给胡锡进打了电话。我说,胡总编,我给人打电话从来不录音,请您放心,我想与您开诚布公地谈谈您抄袭我文章的问题。还没等我说完,胡锡进就迫不及待地说,我没抄袭你的文章。按理说,一个人若遇到别人质疑自己抄袭这种情况,他的正常反应,首先应该是询问对方认为自己哪篇文章抄袭了对方哪篇文章、哪些内容,可是,这两者胡锡进都不问,还不等我把具体问题讲完,他就急着予以否定。
随后,胡锡进又说自己是个大人物,犯不上抄袭我这种无名之辈的文章(大意如此)。我说,既然您不承认,那么请问,您怎么解释短短几天之内,您的观点所发生的颠覆性转折呢?5月12日您第一篇文章还只讲“质量”,丝毫没有讲速度,可到2月19日,您第二篇文章却又突然宣布速度最重要了,不谈质量了。您的这种完全背离自己当初观点的转折到底是如何发生的呢?您如何能证明您不是因为看到了我对您批评的文章才发生了这一转折呢?
我反复问胡锡进这一问题,胡锡进始终避而不答,一会儿说自己这种身份的人不会去抄我的,一会儿又说自己忙得很,颠来倒去就是这两句,总是回避我的关键性质问,然后挂掉电话了。
通电话时,胡锡进还说他只听说过我杜建国的名字,对我的具体其它的情况包括文章则一无所知,怎么可能抄袭我的文章。胡锡进真的对我的文章一无所知吗?这似乎不太可能,毕竟早在八年前,我就是环球时报评论版的作者了。2011年我在环球时报发表第一篇文章《8亿条裤子换一架空客飞机的时代在远去》,2012年,我又在环球时报发表过《别低估中国高端制造业》《建基础设施必须考虑30年后》《小企业贷款难,别只怪大银行》等数篇文章。进入2013年,环球时报的编辑或记者曾两次向我约稿,我交稿后前半夜编辑记者还告诉我第二天会刊出,可是到后半夜又告诉我文章不发了。这种情况连着出现两次,很明显,这说明报纸的负责人——要么评论版主编要么总编——肯定不喜欢我本人,即使我的文章符合他们的约稿要求。自此以后,我再也没有给环球时报投过稿。只有一次例外,2013年11月为了应急,环球时报的编辑突然约我写了一篇《是时候为中国的“高铁品牌”骄傲了》,我当天交给了他们。
六、
我杜建国是一个诚实、勤奋的脑力劳动者,从1999年初到2007年底,这九年当中,我有一半是整日在国家图书馆以及中央编译局图书馆的阅览室里呆着的,我也因此而打下了较牢固的历史与思想史知识基础。2008——2011年,我在《绿叶》杂志当理论编辑,一面勤奋工作一面(我当时的主编杨学军,他业务水平高同时无论待己还是待下属又都很严格),一面开始关注中国的经济问题,并通过自己的长期努力逐渐由外行而摸到了门道。大致自2012年起,凭借多年以来我持之以恒的积累、思考与钻研,我对中国的经济形势与经济舆论的认识日渐深刻,撰写了大量文章,提出了许多与众不同的属于个人独创性的分析与见解。数年下来,我的见解都经受住了实践的检验。
2018年以来,就中国应该如何应对美国在经济领域的极限施压,如前所述,我提出了可行的对策与建议,尽管一开始无人理睬,但是慢慢地影响到了越来越多的人(胡锡进与新华社社论对我的抄袭其实也是一种证明,尽管我不喜欢这种形式)。对此,有目共睹,我深感自豪。我的劳动成果若能有益于中国人民,便是对我最大的鼓励。
另外,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我的文章,从来没有抄袭剽窃别人的。我受惠于别人的思想劳动成果的地方,我都会予以强调、标注(疏漏者除外)。我以掠人之美为耻,我以盗窃别人劳动果实为己有为耻。
中国是一个有十四亿人口的大国,近几十年来,经济又高速发展,成为全球第一大工业、科技国与第二大经济体,与此同时,中国也形成了全球最大的知识分子群体,但是很遗憾,规模空前的中国知识界却没有能与经济发展同步为中国贡献出相应的思想产品来,能拿的出手的原创性或有价值的观点与分析至今非常稀缺。很大程度上,这就是因为中国知识界里抄袭者太多了,投机取巧者太多了,别人栽树他摘桃子,劣币压制良币。
希望这一风气能够尽快改观,希望中国知识界能为中国创作出不再平庸的思想产品。
2019/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