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白玉冠京华
01
帝京大兴,满城飞雪。
从渭水到古长安,一路行来,大雪纷纷而落,大兴城犹如一只庞然大物,立于天地之间气势磅礴却又不显突兀,一派欣欣气象。
隋开国之初,都城直接用了北周时期的长安城,而北周的长安城又是继承自汉室,所以水污染已经严重到发出异味。再加上旧城初期未及仔细规划,导致城内地方狭小,建筑逼仄,除东面的城墙平直以外,其他三面均曲折蜿蜒,到此已无一点京城气象。又有渭水横亘北面,涝时河水上涨,城内排水本就壅塞不堪,众大臣对于迁都一事也纷纷称是,足见民心所向。于是隋帝在龙首原南坡设立新都,着宇文恺规划布局,便有了大兴城,古长安城便成为大兴苑。
时隆冬时节,又是岁末除夕之夜,进了城门之后,随行护卫皆回了兵部述职,剩下崔不去四人,策马行于朱雀大街上。
两面的巷陌星罗棋布,街道宅子整整齐齐,城内家家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从大兴城的中轴线,也就是众人脚下的朱雀大街望去,外郭便如众星般拱卫着皇城,足有一股威严气势,正是,“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这也是宇文恺设计时为皇城、宫城、郭城赋予的意象。
远处皇城宫宇林立,檐兽盘踞在四角,雕窗刻柱,处处无不尊贵威严,足足下了一日一夜的大雪此时便如白玉冠一般戴在屋宇头上,底下是红墙绿瓦、灰檐青砖,又有酒香梅红、宫灯逸彩,高洁的白玉与世俗的热闹相映成趣,就连长居此地的凤、崔二人,皆在心内赞叹不已。
莫山山与叶红鱼更是从未见过此等景象,平素神情冷漠的叶红鱼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温暖喜悦。
莫山山从怀中拿出这几日一直在雕刻的那枚石头,递给叶红鱼,“你去左月局做事应该用得到。”
叶红鱼没想到莫山山这几日一直在刻的这枚印章竟然是给自己刻的私印,而上面的三个字此刻显然应该是自己的名字,本有些要下意识地拒绝,但莫山山坐在马上,双手捧着那枚小小的石头,显然是重礼了,又加上刻了这些日子,叶红鱼既不知如何伸手过去接,又犹豫是否要拒绝,一向杀伐果断的裁决神座一反常态,半天也未动。
“我第一次刻印章,手法未免有些生疏,等过一段时间熟了再给你另外刻一个。”莫山山见她半天不动,双手都有些僵了。
一朵雪花落在莫山山修长的睫毛上,叶红鱼伸手去拂,莫山山睫毛甫一被拂动,便痒痒的,反射性地眨眼,一个不注意,印章脱手了。
只见叶红鱼飞快一俯身,接住那枚石头,正坐回去,解释道:“细想起来平生除了柳白那一道大河剑意,竟是第一次有人送我礼物,倒有些惊奇。”说罢紧紧攥着那颗石头,朝莫山山偏头笑了笑。
莫山山很少见到叶红鱼的笑容,而此时的笑容竟还带了点顽皮,完全不似平素对下属冷漠高贵的裁决神座,也不像与自己平淡相处的好友,倒像是新年收到礼物的顽皮孩子,想了想也笑了起来,却是对着满城的飞雪和万家的灯火,她感觉,叶红鱼那道从小便横亘在内心深处的心结,似乎有消解的迹象,对此她感到由衷的欢喜。
策马走在前头的崔不去和凤霄正转着圈看大兴城风景,看到二人,觉得这场景似乎有些诡异,在除夕雪夜下却又说不出的和谐,凤霄却不高兴了,“去去,你就没有礼物要给我吗?”
“你没有礼物要给我吗?”崔不去反唇相讥。
“为了帮你布局,我可是受了好多次刺客的刺杀,你看看现在身上还有伤呢。”说着抓过崔不去的手便要塞到自己怀里,入手却觉有些冷,又把另一只手也握上来。
“是了,此番又辛苦凤二府主了。”
“嘴上说说哪显真情,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崔不去假装不知,对付厚颜无耻之人就是要比他更无耻,“走了,还要进宫面圣。”
凤霄却铁了心要崔不去补偿自己,“骑马久了,握缰绳的手疼。”
于是崔不去下了马,将缰绳递给叶红鱼,示意她带着这匹马走,一个翻身坐到凤霄马上,抓过他的缰绳,飞奔而去。
不只凤霄傻眼了,后面两个人也傻眼了,眼看二人的马飞出去老远,才用力跟上。
马背上,凤霄窝在崔不去怀里,好似一只受惊的雏鸟,崔不去揶揄道:“怎么样?满意了没有?等会儿面圣的时候可得装得像点。”
凤霄自然明白他是要自己装受伤瘸了的样子,不然怎么解释两个大男人如夫妻般骑在一匹马上?心里腹诽了崔不去几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软软躺倒在崔不去怀里,当一回媳妇倒也无妨,毕竟此时如果忽略二人的性别,此举也与夫妻无异了,凤霄美滋滋想道,只希望崔不去骑慢点。
崔不去低头在凤霄颈上攫了一口,骑马速度果然放缓了些。
后面二人:???当我俩空气是吧?
02
来到宫门前,门前侍卫正纳闷解剑府的二当家和左月局正使何时关系这般亲密了?像是多年的老友一般。崔不去作模作样将凤霄扶下马,“凤府主可有伤着?这腿上有伤,崔某唯恐不慎弄伤了您。”像是在解答侍卫心中疑问。
凤霄被他扶着,本来黑着的脸色突然缓和了起来,故意装出一副走不稳的样子,一个不稳,直接扑在崔不去身上。
侍卫:!!!
崔不去面不改色,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挠了一把,凤霄痒起来,更站不稳了,索性整个抱住崔不去。
叶红鱼、莫山山:!!!
侍卫:!!!???
凤霄立马又挣开崔不去,“本座筋骨好得很,说了没事的,崔尊使不必担心。”说罢又好模好样站起来,往前走去,步履还颇为稳健。
侍卫:帝后情深果然名不虚传,就连解剑府与左月局主事也变得如此和睦,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伤也竟如此郑重其事,可见大臣们平日也并不像众人心中所想那样勾心斗角。
莫山山、叶红鱼:......
一众侍卫少不得过来接过众人马匹,陛下身边传话的公公此时也已赶到,崔不去示意叶红鱼和莫山山在此等候,稍后众人一起出宫,顺便帮她们二人安排住宿饮食等事。凤、崔走后又有人将二人引到旁边生者火炉的房中等候。
03
皇城内处处张灯结彩,传话公公引二人去见皇上和皇后,“你们就在这里略等一等,估摸着一刻钟就到。”说毕到了议事厅,屋内早已支了火炉,暖烘烘的,又说了些好话:“二位大人大年节的受累了,洒家告辞了。”早有人来给二人斟茶。
虽然外臣一般禁入宫城,凤霄与崔不去却因为之前在大慈恩寺救了隋帝的命,自然可算是隋帝亲近之人,凤霄也本就颇受隋帝赏识,二人入宫城倒并无大碍。只是此次隋帝很是重视北地修长城之事,特意要来议事厅与二人细细商议,却没想到独孤皇后也执意要来,毕竟崔不去是自己手下,除夕夜从外奔波而回,接见接见也是一显皇家恩泽。
于是本来应该会持续很久的会谈在独孤皇后加入之后显得格外高效迅速。
“长城一事已布置妥当,只待是时竣工,便可整军南下。”凤霄叙述道。
“只是灭陈一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如微臣亲自南下先去布置妥当并熟悉风土人情,以便策应。”崔不去适时插嘴道。
“崔卿所言甚是,只是如今刚从朔方回来,待过一段时日,朕正好派你当使者,先修一封信给陈叔宝。”隋帝显然也记挂此事,还有些自己的想法。
崔不去点头应是,独孤皇后在一旁说道:“崔卿独木难支,长孙菩提又要留在京城佐理事务,我看还是凤卿同去更合适些。正好你们二人也合作多次,连连告捷,最是合适不过。只是不知凤卿意下如何?”其实是担心崔不去不会武功,又像之前一样搞得身受重伤,有没有命回来述职都犹未可知。
崔不去怕杨坚疑心二人关系,正想要婉言相拒,没想到凤霄反而说道:“陛下,我倒正想去江南游玩一番。”
隋帝因为上次二人相救一事,倒颇为感激,并无半点怀疑二人有什么歹心思,毕竟如果要夺权,上次在地宫自己就已然没命了,事后崔不去还因此受了重伤。前段时间随凤霄去监修长城,眼下又主动请缨要南下操劳国事,深感自己有此重臣,幸甚矣。倒有些惭愧不能补偿其一二,闻言一笑,“玩便罢了,只怕皇后是要你当崔卿的贴身侍卫哈哈哈。”反而开起玩笑来。
“陛下不用担心,微臣玉树临风,只怕崔卿不舍得把我当侍卫使唤。皇后自也不用担心我会吃了他。”凤霄也玩笑起来,只有崔不去知道,凤霄是真的会“吃”了他。
满堂皆笑了起来,隋帝揶揄道:“凤卿啊凤卿,也不知崔卿是如何受得了你这作风。”
凤霄心想他不止受得了,还时常用嘴堵我,崔不去却开玩笑道:“自然是把他的嘴堵住罢了。”
隋帝和皇后纷纷笑起来,“倒是崔卿法子利落。罢了,范耘一事交由你们二人操心,知道外头还有人等着,除夕宴就不留你们在宫中吃了,我赏菜过去。”因为叶红鱼和莫山山皆是女子,隋帝便会错了意,以为二人急着出去与在外等候之人同吃团圆饭,凤霄与崔不去倒是了然。隋帝又着宫人一并携了诸多糕点财帛,跟随二人出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