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儿子谈“死亡”

我为什么要和儿子谈“死亡”？

最近学校布置孩子给家长写一封信，我儿子问了我一堆问题。我想好好给他答复，于是我给他写了一封回信，因为关于“死亡”是孩子人生中必然会面临的话题，我相信大多数家长也曾经和我一样被孩子问过“人为什么会死？”，被问的几率可能还不会低于“我从哪里来？”这个问题。回避问题只会留下更多的疑问，也许还会滋生恐惧，倒不如我提前带他心怀敬意地用理性的态度来看待死亡。我也希望他能够继续保有这份对世界的好奇心，并感受到思考的魅力还有认真的力量。

以下是我回复书信的正文：

亲爱的儿子：

你好！

老爸并非无所不知，有些问题我可能需要和你一起去收集更多的信息才知道答案。你问了很多问题，人们第一反应想到的问题通常来说是最重要的，所以我挑选你提出来的第一个问题“人为什么会死亡？”，其实你很小的时候就问过我，当时我还不知道怎么告诉你。现在我想你已经长大到足够聪明可以理解“死亡是什么了”。

死亡是一个很神秘的现象，因为死人不会说话，能说话的人又没真正死过，所以人类并无法得知死亡真正意味着什么。但是我们可以思考，可以推测，甚至可以自己去定义。

儿子，你在信中提到频率最高的词是“为什么”。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当我们在问“为什么”的时候，我们到底在问什么？我想你会觉得老爸问的问题很奇怪，你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你先不必急着回答，我来给你讲讲我知道的一些事情。好几千年，古希腊也有一群和你一样爱思考、喜欢问“为什么”的人，人们把他们叫做“哲学家”。其中有一个特别的厉害，他的名字叫做亚里士多德。他特别喜欢研究各种问题，也知道一个简单问题后面通常有更复杂的含义。并不仅仅只是表面的意思而已。比如，你在周末写完作业之后，总会问我“爸爸，我作业写完了，我接下来要干什么？”，其实你并非真的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你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其实是“爸爸，我作业写完了，我想看电视/打游戏/出去玩。” 哲学家们，特别是亚里士多德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经过认真思考得出一个结论，当我们在问“为什么”或者说在探寻原因的时候，背后其实还包含了其他意思，主要包含了四层含义，分别是质料因，形式因，动力因，目的因。他把这个理论叫做“四因说”。

什么是四因说呢？我给你举一个例子，你拿起桌上任意一只你每天都在用的铅笔，然后问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会有笔呢？”。如果亚里士多德还活着，他会这么回答你。这支笔为什么会存在的第一个原因是这个世界上有木头，木头是制造铅笔的材质，这就是你手上这只笔为什么存在的材质因。为什么会有笔的第二个原因是我们把木头制作成细长型并在其中一端有尖尖的黑色铅头的样子，所以它就变成一只笔存在这个世界上。正因为有铅笔的样子，铅笔才存在，我们不会把马桶叫做铅笔，即便把尖尖的铅头装在马桶上。这就是笔存在的第二个原因，叫形式因。你手上铅笔会存在的第三个原因是，有伐木工人把树砍下来，送到工厂制作成铅笔，这就是铅笔存在的动力因。你手上铅笔会存在的第四个原因是，铅笔它被人们所需要，它可以被用来写字，这就是目的因。

所以当有人问：“为什么会有笔呢？”我们可以有四种回答“木头和铅构成了一支笔。（材质因）”、“因为它有笔的模样和功能所以它是笔。（形式因）”、“因为工人和工厂的制造才有了笔。（动力因）”、“因为我们需要写字才制造了笔。（目的因）”。

▴铅笔存在的原因

儿子，你要更加牢固地掌握并理解亚里士多德的“四因说”，你可以试着用他这套方法回答一下“为什么Kindle（我给他买的电子书）会存在？”

明白了“四因说”我们再来谈谈你在信中提到的第一个问题“人为什么会死亡？”我还是用亚里士多德的这个思考工具——“四因说”来试着回答。

首先，你觉得人是由什么构成的？我们可以说是由脑袋，躯干，四肢，体内的器官构成的。再分解下去，脑袋、躯干、四肢等又是什么构成的？我们如果拿显微镜看就会看到它们是由细胞构成的，当我们拥有一个可以无限放大的显微镜把人不断地分解下去，我们就能看到细胞是由更加微小的粒子组成，直到现在人类发现的最小的粒子叫“夸克”，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叫“夸克”，是物理学家们给它命名的，夸克总共有四种类型，它们之间不同排列组合形成了世间万物。当无数多的粒子通过不同的数量和距离的排列组成鸟的形状，它就成了鸟，组成牛的形状，它就成了牛，当组成人类的形状时，它就成了人类。这里我其实已经说到了“四因说”中的两个原因。人之所以为人，原因可以解释为不同基本粒子（材质因）的排列组合成人的形式（形式因）。所以关于死亡我们可以这样理解，组成人类的基本粒子在不断地发生变化，人的形态也就不断地在发生变化，从年轻力壮到年老色衰，直到死亡无法行动，这本质上是材质和形式的变化。

下面我再和你聊一聊另外一位伟大的哲学家，他的名字叫斯宾若莎。他认为这个世界上是存在上帝的，你认为呢？但他认为的上帝可能和你认为的上帝不太一样，大多数人都会认为如果存在上帝的话，那他应该是头顶光环，衣着洁净，白发苍苍，面目慈祥的老人。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上帝为什么必须是人的模样？不可以是其他样子吗？斯宾若莎他的看法就和大多数人不同，他认为我们整个宇宙合在一起就是“上帝”，所以自然界的万事万物包括你我，都是上帝的一部分。从他的理解上来解释，人类其实永远不会死亡，因为人类不管变成什么样子，哪怕死亡之后化作尘土，你仍然在这个宇宙之中，仍然是上帝的一部分，只不过换了一个样子，或者说变成另外一种形态。就像人老了会掉头发长皱纹，死亡只是一个模样变化更大的过程。所以，爸爸有一天也会死亡，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按斯宾若莎的理解，到那时，我只是变成其他模样了而已。因此，儿子请记住，我的样子会变化，但我对你的爱永远不会变。

谈完死亡的材质因和形式因，我们再来谈谈死亡的动力因。这并不太难理解，可能造成人类死亡的原因有很多，比如疾病，自然灾害，意外事故，也有很多人活到自然死亡，就像秋天到了，树上的叶子变黄了，它就会掉下来。不过还好人类非常聪明，创造了医术，建立了国家，学会了友善，很好地保护了自己。现代社会特别是在中国，是很安全的国家，人们的平均寿命都可以达到七八十岁了。甚至在未来，人类可能真的如你所想的那样，做到长生不老。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改天再和你讨论，人类未来可能怎么做到长生不老。

▴《活了一百万次的猫》

接下来再和你谈谈最后一个原因——目的因，亚里士多德认为它是四个原因中最重要最终极的原因，他认为事物存在总有它的目的。还记得你小时候看过的一本书叫《活了一百万次的猫》吗？有一只活了100万次的猫，其实它死了100万次又活了100万次。每次都和不同的主人生活，有100万个人宠爱过他，有100万个人在它死的时候难过地哭泣。这只猫却一次都没哭过。但在最后一次，这只猫竟然哭了？这是为什么呢？如果你已经不太记得了，可以再翻出来阅读，看看会不会有新的感悟。

爸爸看了这个故事之后的感悟不知道会不会和你一样。我觉得正因为生命是有限的，我们才特别爱惜那些我们遇上的珍贵事物，也正是因为“爱”让我们的人生变得熠熠生辉。孩子，我记得你从小就想让圣诞老公公赐予你所有能量，让你像超人、蜘蛛侠或孙悟空一样无所不能，你说你想要去打败坏人，想赚很多钱，给我们买大别墅。爸爸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变成超人和给我们买大别墅只能二选一的话，你会选择前者还是后者呢？

活过一百万次的猫已经告诉了我们死亡存在的价值，因为有意义的人生，活一次就够了，而死亡让它显得更加弥足珍贵。

爱你的爸爸

2018年1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