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英《人物圖軸》
徐新芳发布于 2017-10-31 09:51:26
中午吃完饭,张亮取了一个快递回来,拆开,是师父买的书,晃了一眼封面,怎么如此熟悉,原来是绿妖撰写的《我在故宫修文物》一书。恍兮惚兮,今夕何夕,我真有点不知道自己在哪了。我发微信告知绿妖姐,她回复:感谢感谢,配以微笑和爱心的表情。
去年年初,因为绿妖姐的推介,我才有缘认识师父,但不止于此。2012年春夏之交,我开始做文化记者,绿妖姐是我第二个采访对象,我早已忘记我们俩坐在单向街书店(那时尚在蓝色港湾)的阳台说了什么,只记得我的忐忑不安、小心翼翼,以及她的波澜不惊,似乎那些问题都引不起她诉说的兴趣。等稿件刊登出来,她表示:写的比我想象中好,我们都是不善言谈之人,但可以用写作来弥补。这对当时的我而言,真是莫大的鼓励。后来,我在写作上有了困惑,就请教她;我们都采访了徐皓峰,都迷上武术;我失业了,她介绍兼职、托朋友帮我找工作;我身体一直不太好,她推荐给我胥老师的站桩班……我也看着她写小说,写非虚构作品,看着她去山中支教,看着她的小说《少女哪吒》被拍成电影,看着她带着一颗柔软而叛逆的心在千山万水中闯天涯,终于更平和、沉静、坚毅……
如今,感觉过往都是前尘往事了,我好久不看小说,也不读诗词了,因为师父让我们读黄帝内经等医书。可是师父动不动就说:“你是学文学的,这个你去写写。”“万人空巷什么意思,你说说,哎,你是学文学的,这都搞不清楚。”“《春江花月夜》会背吗,你是学文学的,应该能背诵。”……师父,其实我是电子信息工程专业自动化二班的,咱们重新认识,这样才能继续友好地玩耍下去。
在我从自动化专业毕业后,做了文化记者,读了一些文学书,知道了一些作家,我一直疑惑当下的小说,为何多半让人读得内心沉重、压抑、怅惘,而有些作家也生病了。比如阿乙老师,他曾经一天4小时在写作,20个小时在焦虑,甚至梦中都在解决写作中遇到的难题,一天只吃一顿饭,用咖啡、烟、酒等刺激自己的大脑。然后,他就得了一种慢性进行性免疫系统的病,一度“生死不明”,后来吃激素,整个人胖了30斤。有一次,他出了新书,要准备一些签名本,我在一旁帮他把书打开,翻到扉页,他只需写名字就好,可就这样,都让他疲惫不堪,满头是汗,我真是感到于心不忍。他出去到各个城市做活动,我没法跟着去,在后方负责协调,每天就在办公室里战战兢兢,因为随时可能传来他身体支撑不住,需要取消活动的消息。
还有去年10月5日,春雨医生的创始人之一张锐去世,今年10月,一篇迟宇宙记者写的《逝者与未亡人》深度报道在网上发布出来。我看了之后,感觉很分裂,如果从媒体的角度看,这篇稿子写得真是太好了,用好友任旭的话说:把生生死死这些人类所共有的复杂情绪,都写出来了;可从中医的角度来讲,用师父的话说,就是太不知养生了,处在佛家讲的“无明”状态。
过去的我何尝不是“无明”,但同时,朋友圈、网络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养生信息,甚至许多带有“恐吓”式宣传的帖子,让人徒感茫然,无所适从。师父带着我们重返《黄帝内经》,“守一勿失,万物毕者也”(《灵枢·病传第四十二》),掌握一个总的原则,那就是“人与天地相参也,与日月相应也”(《灵枢·岁露论第七十九》)。
师父说,《素问·八正神明论篇第二十六》论述日月星辰和人的气血的变化,天气暖和时,人的气血流畅,天气寒冷时,寒主收引,气血滞涩。这就跟河流一样,《灵枢·经水第十二》中写“经脉十二者,外合于十二经水,而内属于五脏六腑”。上个月某一天晚上,快子时了,我都睡不着,就把我先生的胳膊拿来,摸寸口脉,可能是夜深人静,感觉他的脉跳动好强,然后我又顺着手太阴肺经继续往上,都快到小臂中间了,但也有跳动,然后就领悟“经脉十二者,伏行分肉之间,深而不见”《灵枢·经脉第十》,虽然深而不见,但依然是在其中流动啊,而且内经中说营气和卫气一昼夜运行五十次,经脉的长短都能计算出来。古人观察好细,在旷野之上,观察自然,认知自身,与天地精神往来。“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孔子在河边,以河流比喻时间,不是惜时,而是感悟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经脉也同样是“自强不息”。
但是,月圆月缺会影响到气血的盛衰。师父说,月圆时,人的精力旺盛,所以“花好月圆”;月缺时,气血虚,稍不留神,就出差错。我看了一下《素问·八正神明论篇第二十六》,分得更细,月初生,血气是运行流利,卫气始行;月亮正圆时,人体血气充实,肌肉坚强;月廓无光时,人体肌肉减弱,经络空虚。这意思应该是人体气血随着月亮的盈缺而变化,最需要注意的时刻是月末。师父说,可以去调查一下,比如老年人的心血管疾病发生和月亮盈缺有没有关系,还有车祸的发生时间,大数据时代,很容易找到大量样本,当然有关系就可以提醒大家注意,没有就是没有,这样的调查是有意义的。
师父说,人的情绪应该也会受到月圆月缺的影响,然后从网上搜索,发现早在20世纪初,西方的医生、学者就研究出人体生物节律周期曲线。
再至于四季,师父说可以看《素问·四季调神大论篇第二》,你看春三月,要“被发缓形”,“夫”甲骨文中怎么写,就是一个人头上插支簪子,把头发束起来,而春天时,要披散开头发,适应春生之气;夏三月,白昼很长,古代也没什么娱乐节目,但也要“无厌于日”。秋三月,要收敛,“天气以急”,杜甫悲秋诗中写“风急天高猿啸哀”;冬三月,闭藏。
至于在一天之中,疾病还存在着“旦慧”“昼安”“夕加”“夜甚”的情况。师父说,卫气就像卫兵一样,人醒着时就在周身保卫,可是人睡着了,卫气入于阴,所以有好些病是在晚上发生的,尤其是夏天的夜里吹空调,虚邪贼风最易入侵。师父说阳气,要分开看,阳是热,气是力量,老百姓都知道“力气活儿”。
又有“三实”“三虚”的情况存在。黄帝问,为什么有的人突然死亡或者生病,少师答“得三虚者,其死暴疾也;得三实者,邪不能伤人也”,“乘年之衰,逢月之空,失时之和,因为贼风所伤,是谓三虚”,“逢年之时,遇月之满,得时之和,虽有贼风邪气,不能危之也,命曰三实”(《灵枢·岁露论第七十九》)。
知道这些影响身体的因素,可以在生活中时时留心注意。但生活在大城市的我们,常常迷失在灯火通明中,加之空气污染,也很少能看到月亮,更别提星星了,忘记了“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定律”,常常无所顾忌。上周五,雾霾深重,加班,到家近八点,小区门口围着一群人,警察也在,地上躺着一老太太,我看着并无大碍,就回家了。后听邻居说,是一家人开车到饭店吃饭,找不到停车的地方,停车场的一部分被几个老太太占用跳广场舞,他们想要在这停,与之交涉,无果,这家人当中也有个老太太,就下车跟她们打起来了。《素问·生气通天论篇第三》中写“清净则肉腠闭聚,虽有大风苛毒,弗之能害”。师父说,内心清净,就是练功的好处,不仅自然当中的风寒不能伤到你,也可减少不必要的人事纷扰。
师父还说,黄帝内经中处处要求人“顺养”,治病如治国,用药如用兵,“小之则无内,大之则无外……恍惚无穷”,在这样的哲学思想下,指导人们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妄作劳,老百姓“日用而不知”,只需在日常生活中会用就行了,不必深究。但随着“破四旧”,传统的“法天则地”这一套至少指导了中国人两千年生活的规则,变成了“人定胜天”,正如西医的“对抗”思想(抗生素、消炎药、降压药等),于是种种现代病产生了。看钱穆《国史大纲》,开宗明义:须知读中国历史,须当首先对以往中国历史抱有一种温情与敬意。在《蒋廷黻回忆录》中,第一句即是:我的先人和他们的家庭属于古老的、传统的中国。
我们当然无法回到过去,但这份故国温情,也该时时藏之于心罢。师父说,我们读黄帝内经,不是真的完全依此行事,因为内经也在“与时偕行”, 比如,《灵枢·九针十二原第一》,黄帝就说,勿使被毒药,无用砭石,而是用微针,这就是随着生产力的发展,有了青铜器,可以制造微针,就不再用砭石了。今天也同样如此,我们要在当下的情境中,运用内经所树立的“提挈天地,把握阴阳”的原则,应对眼下的情况。师父说,大家常常困惑于月子里到底能不能洗澡,以前说不能洗澡,是因为那时北方的冬天很冷,没什么保暖的措施,洗澡很容易受寒,所以才有此说。
《灵枢·百病始生第六十六》:夫百病之始生也,皆生于风雨寒暑,清湿喜怒。以前我真的连这些都不太注意,每次洗完头,都会头疼,现在知道是受寒了,头为诸阳之汇。还有情绪的忽上忽下,耽溺于文艺作品中的氛围,也会让身体受到伤害。张亮帮我按摩背部时,我就感觉怎么哪哪都疼,就像一条布满石子的坎坷之路,这是怎样在日积月累的情况下形成的,我竟是浑然不知。我想起中国古老的诗教“温柔敦厚”,一字一字去读,温和、温煦,柔软、筋柔,敦实、长而敦敏,厚道、淳厚,原来这道理也不是那么迂腐。
金廷標《玩古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