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阿根廷最具标志性的贫民窟 | 请勿自行前往

▲ 远看贫民窟的景象

来源：Seattle Times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生活的两个月里， 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阿根廷政府组织的一次去布市贫民窟第31区（Barrio 31）的观访。之前坐火车时能看到铁轨旁边一大片破败的房屋，就十分好奇，没想到有机会去一探究竟。

阿根廷政府是学校的官方城市合作组织，其中有一个社会与城市融合部门（Social and Urban Integration），他们致力于通过改善教育、健康、和工作机会的方式去提高贫民窟的生活服务，希望第 31 区能够真正融合到布宜诺斯艾利斯这个城市，以此来消除贫民窟与其它地区的差距。

这学期我们住在阿根廷布市的雷蒂罗区（Retiro）最繁华的中心地带，距离著名的七月九号大道（Avenida 9 de Julio）走路不到十分钟。

▲ 红色的圈里是第31区的位置

谷歌地图显示一片灰色，其实看不出来里面是什么

▲ 路边的小摊

这个贫民窟有三个非常特殊的地方。

第一，第 31 区是在首都非常关键的中心位置，不仅毗邻海边，其西边是雷科莱塔区（Recoleta），南边是雷蒂罗区（Retiro），两个都是布市十分繁华和地价高的区域，然而中间居然有这么一大块贫民窟的存在。这在其它国家几乎都难以找到这样的案例。

第二，第 31 区目前有超过四万居民住在里面，这个数字已经大于阿根廷 65% 的城市的人口。

第三，巴西里约的最差的贫民窟 Rocinha Favela ，电影中出镜率极高的那个地方，任何人都可以买票进去，并且长期以来一直算是个旅游景点。但是，没有人会去阿根廷的第 31 区，原因很简单，这里丝毫不安全，更别说一个人进去。在活动开始前，学校的负责人再三警告我们不要单独前行，甚至连坐出租车也不行。因为里面的地形复杂，进去了也找不到出口。

▲ 依附道路下修建的居住楼

第 31 区（Barrio 31）是布宜诺斯艾利斯市最大、最具标志性的贫民窟之一。

它的故事可以追溯到 1930 年，与阿根廷的移民潮和经济危机有关。在 1920 年代，阿根廷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农产品出口国之一。到 1913 年，阿根廷还是世界上第十最富有的经济体（然而现在😂）

仅在 1890 年至 1910 年间，阿根廷接待了 400 万移民，其中大部分来自欧洲（主要是西班牙和意大利）。如果去问当地人，许多人的祖父母都是从那个移民潮来到阿根廷的。他们来寻找新工作，机会和更好的生活。但并非所有人都找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1929 年的经济危机永远是阿根廷的历史很重要的一个时间点。一方面，在经济危机之后，阿根廷经历了第一次独裁统治，与此同时，雷蒂罗火车站北部未开发的土地被许多无家可归的流动人口占为己有，第 31 号区贫民窟由此形成，其中的犯罪案件让许多人望而生畏。

另一个有趣的事实是，上世纪六十年代，解放神学在拉丁美洲的教会引发了一次大的浪潮，许多神职人员认同“优先拣选穷人”的观点，认为教会不能再远离穷人了，要让这些受压迫的穷人相信上帝的存在。拉美出现了“第三世界教士运动”，主动接近穷人，在贫民窟做着社会工作，其中少部分的成员支持暴力革命。第 31 区因为举办“第三世界教士运动”运动而闻名。当时的独裁政府希望铲除这个贫民窟，这些成员坚决捍卫第 31 区的存在。

2009 年，根据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建筑学院的一个教授的建议，城市立法机构批准了一项强制让第31区城市化的法律，然而这个项目从未真正被实行。

根据 INDEC（阿根廷国家统计普查局）人口普查，2009 年至 2013 年 ，这里的人口从二万七千人增加到四万人。其中一半来自阿根廷，四分之一来自巴拉圭，其余则来自玻利维亚和秘鲁。

社会与城市融合部门的 Diego 提到，在布市 80% 的人有高中及以上的学历，但是在第 31 区，这个数据低到只有 27% 左右，而且有正式工作的人更是不到 40% 。这个区域更是有 52% 的社区缺乏排污系统或自来水供应。

如今，政策已大不相同：他们要将贫民窟真正融入城市里。

市长 Horacio Rodriguez Larreta 希望到 2023 年全面地将非正规住区纳入市内，由世界银行和美洲开发银行资助的 3.2 亿美元去重新安置住在高架公路下的家庭们。

与此同时，这里政府也面对着公共政策制定的挑战，比如性别暴力，收入不平等之类的问题。他们希望密涅瓦大学感兴趣的同学加入寻找可行的解决方案。

▲ 路边的卖二手衣物的小摊

我与其他同学一行出发，从宿舍走到市内最繁忙的交通枢纽雷蒂罗火车站，越往铁轨北面走，感觉到街道的面貌就变化越来越大。

从南边城市的高档住宅购物区和精致的餐厅，走着走着我有一种回到了印度的海德拉巴的感觉。路上灰尘滚滚，有许多不耐烦按着喇叭的司机们，两旁都是卖食物、二手衣物、家具等零碎物品的小贩，路上放着震耳欲聋的上世纪摇滚音乐，以及路上也没有修好完整的人行道。

大概走了 20 分钟左右，就到了阿根廷政府社会与城市融合部门的办公室。在那里，项目负责人带我们去参观旁边的贫民窟第 31 区。

走进贫民窟内部，更明显感觉这是一个与外界隔绝的社区，里面有商店，有医院，有街头小贩，似乎拥有其他普通社区拥有的一切，但却是另外一个世界。

刚进去我们看到了很多小摊，路边卖着便宜打折的衣物和鞋子，家居用品，二手手表，堆起来的洗发露和厕纸。居住楼参差零落在迷宫般的未铺砌的狭窄的街道上；抬头看见许多密集缠绕着的电缆。

▲ 贫民窟内部一角

坦率地来说，这里面的房屋还是很漂亮。房子基本都粉刷成鲜艳的颜色，有小孩在地上用瓶子当足球踢，有人坐在街上喝着马黛茶，有人在铁桶上呲啦呲啦烤肉，有人在和家人吵闹，有种温馨和亲切的气氛。

这里大多数房屋没有屋顶，有独特的狭窄弯转的楼梯，或许是秘鲁来的移民带来了当地的建筑方式。听说好像是在秘鲁，如果没屋顶算未完工，不需要缴纳房产税。如果家里的小孩长大，或者有钱了，家里会再往上修另一层建筑。

▲ 鲜艳的房屋和独特的楼梯

▲ 在楼梯上可爱的狗狗

我们走到一个医疗中心，屋里几乎挤满了人。我们等在外面一条窄道两侧，时不时侧身给往来行人让路。在项目负责人为我们讲解这里的运作情况时，我去观察每个路过的人，他们看着我们，也充满了好奇的表情。

根据负责人的介绍，市政府目前希望这四万居民搬迁到新修的房子，并且提供土地购置贷款，排污，自来水和电网，计划在这里面开设银行分支、学校。为了改善当地医疗状况，还会新建设三个医疗中心，更好地将第 31 区整合到城市中。

▲ 第31区里面的一个教堂

路转几折我们走到了贫民窟的边界，这里正在修建几十栋房屋，工人们在那里搬运水泥和石材。负责人指向正在修的楼房里，并告诉我们，以后阿根廷的教育部的总部也要搬到这里来。

起初我们都感叹这样的项目为人民生活带来了质的改变。负责人却说，贫民窟的人对政府充满了不信任。实际项目实施受到了阻挠，居民担心被迫离开住所还拿不到经济补偿。

这些居民的记忆来自于1970年代的军事独裁统治时代。军政府时代的城管为了快速改变城市面貌，努力摆脱肮脏的城中村的存在，决定直接强拆。当时的媒体将第 31 区描绘为 Dark Ghettos（“黑暗贫民窟”），夸大描述这里居住的外国人从“阿根廷人”手中抢走住房和就业机会、游走于法律边缘、逃税避税。

大规模根除运动在1977年底正式开始，推土机强拆房屋，居民装上卡车，送往郊区。

这个做法很残酷，只是把问题挪到了市郊，形成了新的贫民窟。很快，这里人口过多，过度拥挤加剧了当地的人们和警察之间的矛盾，冲突不断，还引发了枪击。不久，该地区成为布市南郊最危险的地区之一，被人们称为 Fuerte Apache（暗指 1981 年的犯罪电影 Fort Apache, The Bronx ）。

到了1970年代末，当地人找到免费为他们提供服务的律师协会，他们提出市政府从未履行过最初的承诺，即在拆除他们的住所之前，先保证有另外像样的房屋提供给他们。因此，后来政府承认该申诉，并宣布禁止继续拆除房屋。

▲ 房屋内部一角

同学都询问为什么当地的人不愿意搬到更干净整洁的公寓楼时，负责人露出很为难的表情：“真正建立、信任的过程还很漫长。这里的居民完全不能相信政府计划，不相信能被重新融入城市。”

我想起这学期一门课中读到，大多数非政府组织为当地设计的干预性研究没有起作用，是因为政策制定者高估了人们的认知能力、时间充裕程度和注意力等，看起来一目了然的好事并不一目了然。

第 31 区就是这样的例子，大家认为更好的环境对贫民窟是好事，但是由于历史纠纷，当地居民则不以为然。

不仅如此，政府还需要与邻区 Recoleta的居民谈判，平息对第 31 区城市化的担忧，并表示贫民窟的毒品中心已被拆除。

看到两边的角度，才知道政府角色不易，需要听取两个区域不同阶层的人的意见，还要担任消除大家的偏见的工作，来改进贫民窟。

令人欣慰的是，诸多公司愿意帮忙参与改造。比如，听说麦当劳已经决定在第 31 区里修建一个分店。

▲ 彩色的房屋

写这个参观本来只想分享下这个难得机会的所见所闻。没想到，做了这个贫民窟的发展过程的背景研究，几乎学习了一遍阿根廷上个世纪的历史。每个事件都折射出当时复杂的政治、社会和文化情形。甚至到今天，过去的影响在当地人们的思想里根深蒂固，难以磨灭。

不过因此，我觉得这里比另一个因彩色房屋出名的景点博卡区更有趣。这是更真实的生活，没有矫揉造作人为制造的亲近感。

前段时间，我偶然碰到了一对从北京来南极旅游的夫妇，顺便在阿根廷停留几天。每天在朋友圈看到他们去不同的旅游景点游玩打卡，被誉为“世上最美书店”的雅典人书店，世界上最顶级的歌剧院之一科隆教堂，还有因电影春光乍泄出名的酒吧 Bar Sur 等等。看着他们的旅行，我也收获不少。我突然才意识到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去这些最该打卡的景点。

密涅瓦快节奏的生活，以及“把学生扔在城市最中心的地理位置里锻炼自（自）理（生）能（自）力（灭）”的模式，让我养成了本能的习惯，到了陌生的城市先学会如何像个本地人一样生活，先去优先寻找周围的新鲜蔬果市场、能吃到家乡味道的餐厅、阳光最好的公园、以及医院诊所等等。

不过，能从这些城市不为外人所知的地方发掘到过去历史的点点滴滴，感觉也是很有意思的。

最后还是得提醒一下，对该地感兴趣的同学，千万别一个人前行哦！

图片均选自Seattle Times, buenos aires.gob.ar, Mishka.travel

参考资料
1. http://mini.eastday.com/mobile/170704115050485.html#
2. https://www.seattletimes.com/nation-world/argentine-capital-seeks-to-improve-iconic-villa-31-slum/
3. http://defonline.com.ar/buenos-aires-como-sera-el-nuevo-barrio-31/
4. https://www.buenosaires.gob.ar/noticias/barrio-31-conoce-los-avances-que-ya-mejoran-la-vida-de-los-vecino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