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荒诞不经”的《山海经》,不仅为后来中国神话小说与民间小说提供了灵感来源与素材,也成为今天电影改编的“宠儿”
本报记者 陈娟 发自北京
当神话小说遇到电影,会发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关于这个问题,好莱坞似乎最有发言权——《魔戒》《哈利·波特》《纳尼亚传奇》《霍比特人》……这些魔幻电影都是根据神话小说改编而来。自2000年以来,越来越多的神话故事登上大银幕,它们不仅成功地收获了票房,而且在全世界范围内刮起了一股魔幻风。
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民族,中国人显然拥有更复杂多样的神话故事,它们也正在给中国电影输送着养分——从《画皮》《蜀山传》到《捉妖记》《大圣归来》,再到《美人鱼》《大鱼海棠》,都在从《山海经》《聊斋志异》《搜神记》《西游记》等中国神话小说里打捞故事。然而,相比起中国神话这一丰富的宝藏来说,这些显然是不够的。
如何让这些奇诡的文化遗产不再沉睡?如何把中国神话跟世界其他地区神话做深刻对接并由此打通好莱坞大片的通道?7月11日下午,在中国现代文学馆举行的“谜托邦”类型小说(东方出版社出版)发布会上,文学界和电影界的专家们齐聚一堂,交锋对谈,试图从迷雾中开辟出一条可达的路径。
山雄伟,海辽阔,经奇幻。中国自古便有奇书《山海经》脍炙人口。因为保存了大量神话传说并对七大类中国上古神话做了程度不同的记录,如女娲补天、精卫镇海、夸父追日等等这些耳熟能详的神话传说均囊括其中,这部“荒诞不经”的奇书不仅为后来中国神话小说与民间小说提供了灵感来源与素材,也成为今天电影改编的“宠儿”。
近日正在热映的国产动画片《大鱼海棠》所打造的奇幻世界,就取自古书《山海经》、《搜神记》与上古神话“女娲补天”等传统元素。在电影的开头有这样一幕:神女在岸边织布,撒下彩布,水面瞬间染开,天空亦呈现出晚霞般的绚丽色彩。其中的神女是以螺祖为原型,而螺祖最早出现于《山海经:海内经》,她是皇帝的妻子,传说中她是最先教人们种桑养蚕织丝的神。
另外,《山海经》中的四方之神东方句芒、南方祝融、西方蓐收、北方禺疆等上古神话人物都在电影中出现。正是这些从上古典籍中走出来的“人”,再加上其中所蕴含的古老的东方哲学意味以及丰富的想象力,使得这部电影充满了浓浓的“中国气质”。
今年春节期间登顶内地票房影史冠军的《美人鱼》,其中的美人鱼在《山海经·海内南经》中记载为鲛人,它被描述成人头鱼身,长着四只脚的鱼,后来传到了日本和其他地区时,成为了人鱼最原始的形象。
至于《捉妖记》就更不用说了,导演许诚毅在梦工厂时期就曾通读《山海经》,被其中的草木深怪、奇闻逸事所吸引。在创作《捉妖记》时又和团队翻遍《山海经》,画了上千张草稿之后才最终确立了电影里妖的世界和妖的形象。
不过迄今为止对《山海经》精髓剖析最深的电影,大概要非《西游·降魔篇》莫属。
周星驰的《西游·降魔篇》虽说取材于古典名著《西游记》,但在故事大方向不变的情况下,对其文化内核的展现进行了全新的包装。与86年电视剧版《西游记》充满趣味性的妖怪世界不同,《西游·降魔篇》打造的是一个异化的世界。片中猪八戒与沙僧的原型直接照搬了《山海经》中的两大凶兽。其中沙僧的原型来自于《山海经》中的“横公鱼”,“生于石湖,此湖恒冰”;猪八戒的原型则是“赤眼猪妖”,书中记载猪妖猪头狗身,身躯巨大,黑毛,硬刺,赤目,能暗中视物。喜食腐物,喜居阴暗潮湿处。
此外,还有徐克的《蜀山传》《狄仁杰之神都龙王》里都有《山海经》的元素。由于华语魔幻片类型化趋势不甚明显、特效技术工业还未达标,再加上古典浪漫主义文化对魔幻电影的影响,华语魔幻电影并没有过多将《山海经》中的异兽直接体现在大银幕上。但好莱坞电影《博物馆奇妙夜3》却取材《山海经》中的异兽:片中一行人来到东方展厅之后,复活了中国四大凶兽之一相柳,这个蛇身九头的东方异兽外形在好莱坞CG特效下得到了首次展现。
“文学与电影走得越来越近,人们开始聚焦于中国神话小说这个宝藏是一种进步,但目前国内电影对于神话的改编还停留在比较浅的层次上。”发布会后,著名文化学者朱大可告诉本报记者。在他看来,很多电影对神话故事尤其是《山海经》的借用,大都是作为一种符号出现的,“像蕾丝花边一样,但没有成为故事的核心。”
之所以如此,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中国神话的形态本身。由于记载缺失和文本的不足,使得中国神话尤其是上古神话呈现出碎片化的状态。
“这就需要寻找一个学术支撑,也就是将中国神话进行系统化地梳理和研究。”朱大可说。二十多年来,他在闲暇时间一直关注和研究着中国神话。就在两年前,他推出了自己的研究成果《华夏上古神系》。
在书中,他以全球视野考察中国上古神话,从考古学、传播学、地理学等角度分析中国上古大神的真正起源、真实神名与神格。而为了更好地利用中国神话,将自己的学术成果转化为小说,朱大可推出了“谜托邦”写作计划,并因此组建了工作室。通过征召、推荐、自荐的方式找来了一批80、90后的作家,按照好莱坞编剧模式进行创作实验。
“谜托邦”的写作是以工作坊集体参与的方式进行创作。他们以神话学术为叙事基础,先进行神话原型的研究,然后开始打磨故事。每个故事从“种子”到提纲再到人物设计,都是集体讨论和碰撞而成,最后由一个人执笔将之转化为文字。经过将近两年的时间,最终推出现在的“谜托邦”类型小说第一季:《波斯镜灵》《鹰翼之醒》《诡面谜花》《巫灯》。
在朱大可看来,神话原型是“谜托邦”幻想写作的内核。“没有这样的内核,神话小说就会丧失脊骨,并跟绝大多数类型小说一样,化为转瞬即逝的市场泡沫。”
例如,第一季“谜托邦”中的《鹰翼之醒》的故事原型,就出自《华夏上古神系》一书。书中所展现的是人类最古老的“鹰蛇对抗”模式(在中国演变为“龙凤呈祥”的和解模式),在这里鹰蛇对抗被还原到原型的层级,并从中进一步孕育出发生在现代航校里的黑鹰和白鹰的激烈对抗。
好莱坞魔幻电影的成功就在于对神话原型的追寻。它所打造的《魔戒》《阿凡达》《哈利·波特》《纳尼亚传奇》《冰雪奇缘》以及所有漫威式的英雄传奇,都拥有自己的“神话圣经”——神话学家约瑟夫·坎贝尔的《千面英雄》。
坎贝尔用“千面英雄”四个字来命名自己的神话学著作,意在强调神话中形形色色的英雄,其实是一个英雄所变幻的不同面孔。就像书中阐述的那样,电影中的英雄之路都是遵循“启程——启蒙——回归”这一完整的循环逻辑。他从各国神话传说和宗教故事中召唤了一个又一个英雄,有乔达摩·悉达多和耶稣这样伟大的宗教英雄,也有神话故事中那些不尽完美的英雄——阿喀琉斯有着未受护佑的脚踵,忒修斯杀死米诺牛后会忘记换下船上的黑帆,宙斯好色,赫拉善妒……好莱坞导演和编剧依此而变成了《哈利·波特》《饥饿游戏》《星球大战》等。
然而,仅有坎贝尔是不行的。朱大可发现好莱坞目前已经遇到了困境,“现在的漫威电影正渐渐暴露其神话叙事的弱点——公式化、概念化和程式化,美国人未能获得更多的古老原型,只能反复消费单一的英雄原型,直到它成为僵硬的市场模版为之。但这从另一角度暗示了中国人的写作优势——拥有复杂多样的神话原型。”
“事实上,进行神话原型研究的重要目标,就是把中国神话跟世界其他地区神话做深刻的对接,以此来改变传统神话叙事的困窘格局。”朱大可说。
好莱坞依据神话故事改编的魔幻电影,就是从辽阔的神话传说与地方文化中汲取养分,从而形成一个全新的电影文本,建立起一个独特的、个人的、全新的神话体系。
由于历史的原因,美国几乎没有自己的神话体系,这就意味着好莱坞的魔幻电影大都是借鉴和改编自其他地区的神话故事和神话传说,比如北欧神话、埃及神话、希腊神话、凯尔特神话等。《指环王》托尔金从北欧神话中汲取养分,其中囊括和杂糅了神话的三阶段样本:物活论神话、精灵神话和高度人格化的英雄神话。《哈利·波特》的作者罗琳则热衷于宗教、神话、民间传奇的想象世界,对欧洲古老的精怪故事和巫术历史烂熟于心。
“所以,就中国神话小说而言,如果没有一种亚洲化乃至全球化的视野,就无法写出真正的现代神话。”朱大可说。
将中国神话置于世界视角之下,在朱大可所写的《华夏上古神系》中有许多令人吃惊的神话学推断。
此外,中国神话小说与好莱坞接轨的另一个因素就是一些被共同认可的价值观。
“像《哈利·波特》《魔戒》类的魔幻小说,不仅对文学产生影响,而且更大的意义在于教化功能——一方面可以潜移默化,让整个民族充满想象力,另一方面也在无形中带来积极的价值观。”朱大可说,而这正是中国神话小说乃至电影所欠缺的。
“谜托邦”正在做着这样的努力,成功还是失败都是未知。但就像与会名家们说的那样,“这不失为一个有益的尝试,对于中国神话小说走向好莱坞、走向世界或许有借鉴意义。”而朱大可自己也认为,这并不是唯一的路径,还有更多其他的路径需要探索和开拓。■
未经同意不可转载,如需转载请注明来源国际先驱导报,请勿修改标题或与其他内容拼贴,否则将严格追究法律责任
更多精彩详见《国际先驱导报》(即《参考消息》原创版)纸质版,由新华通讯社主管,参考消息报社主办,周五出版,4开32版,国内外发行,全国各地邮局均可订阅,各大城市报刊亭均有发售。
邮发代号:1-65
年定价:98元
零售价:2元
发行:(010)63071851
广告:(010)630760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