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一天,在微信群里聊到大家当年走过的弯路,诸如大学考试挂科,差点退学等,一位姑娘说:不要紧,走再多的弯路,现在不也好好的? 而且,就是因为走了那些弯路,才会有今天的醒悟。
纳尼?
当时听着就觉得不对劲,因为对我来说,好几次的弯路,如果不是有长辈师友给兜着,挺险的。没人兜着的话,我可能就掉下悬崖摔死了。
有个朋友,嫁给了一个学霸。学霸从小就是众人眼中的宠儿,朋友觉得很有面子。学霸创业了,高科技,高调闯荡江湖,但做乙方的怎么能高调?江湖中暗礁处处,学霸经常被绊倒,朋友身为妻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学霸一直都是家人眼中的星星,谁敢劝他,谁能劝他?就这么着,学霸一意孤行,继续高调在江湖中穿行,终于敌不过明枪暗箭,被人算计,锒铛入狱。朋友一夜间白了头,不得不把正在读高中的儿子托付给老父老母,放下自己的工作,为夫奔走呼号,找关系,找律师,出庭作证。总算万幸,学霸丈夫被判数年,后减刑,入狱一年半后出狱。回到家里,一蹶不振。朋友虽然也指望丈夫东山再起,但是,学霸虽然在校成绩好,也不过是个平民子弟,父母都是工薪阶层,两袖萧然。东山再起,需要资金,需要人手,需要机会,哪是说说那么容易。朋友为了维持家庭的稳定,放弃了原先收入丰厚但出差频繁的工作,调到一个清水衙门做事。学霸现在在一个朋友开的公司里做点技术活儿,成天沉默不语,但是新添了一个爱好:钓鱼。这一点倒是让朋友松了一口气。
当初学霸创业,全家人都不大赞成,但从小到大,由于学习成绩好,家里人便认为学霸做什么都不会有问题的,都是应该支持的。朋友和我聊起的时候,说:学霸要是跟着有经验的人先学学就好了,他根本没什么经验。我听了默然。朋友这个学霸丈夫我认识多年,此人智商确实高,但此人的目高于顶也是明显的。只是没想到这条弯路的弯度这么大,差点就把这个家庭都甩了出去。
我在长成大树,长成灌木讲的就是弯路的故事。因为无论是文中我几个大学同学的弯路,还是《异类》里讲的克里斯.兰根的弯路,乃至于我自己的一些弯路,讲起来绝非云淡风轻,而是让人惊心。
正如多难未必兴邦,弯路也未必都是营养。比如这样的弯路——
这种代价,你我付的起吗?
有一位首席执行官,他的公司营业额跌到冰点,营销人员毫无积极性,营销活动屡屡无效。绝望中他聘请来一位顾问,请这位顾问分析公司的情况,费用为每天5000欧元。顾问检查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你的销售部门缺乏想象力,你的品牌定位不明确,形势棘手。我可以为你纠正过来,但不可能一蹴而就。问题错综复杂,需要慢慢解决。在好转之前,营业额还会下滑。”首席执行官聘用了这位顾问。一年后营业额果然下滑了。第二年也是。顾问一再强调,公司的发展正好符合他的预测。当3年之后营业额继续不见起色时,首席执行官终于解聘了这位顾问。
“在好转之前会先恶化”的陷阱是确认偏误的一种变体。使用这个花招大大有利于一个对专业一窍不通或对事情没有把握的专业人员。如果情况继续走下坡路,就证明了他的预言是正确的。如果情况意外地回升了,客户开心,专业人员则可以将好转归功于他的能力。不管怎样——他总是对的。
如果有人说:“在好转之前会先恶化”,你脑子里就应该敲响警钟。不过请小心:确实有那样的情形,先是再次下滑然后回升。事业的转换可能会耗费时间,会造成停发工资。一个企业的重组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但所有这些情况,人们很快就能看出措施是否有效。里程碑是明确的,是可以检测的。请你望着里程碑,而不是望着天空。(摘自《清醒思考的艺术》)
二
曾经有朋友分享了这个视频:
黄章晋 罗永浩《私人阅读史》【老友记150318】
我们在群里有些交流与争论,比如“烂书真的还是有营养吗?” 我对黄、罗两位以有点轻飘飘的语气谈论烂书,有些担忧。他们是幸运者,读了那么多烂书还能走到今天,因为他们还遇到了不少好书,那么,若别的年轻人没有他们那么强悍的个性,也以为读烂书不要紧,而不是放下烂书,赶紧多分配时间给好书,也许就麻烦了。
一位朋友说,烂书就如同不好的食物,可能会拉肚子,但仅此而已。我想说,对体质好的人,也许只是拉肚子;对体质不良的人,也许会成为较重的急性肠炎,倘或治疗不及时,迁延成慢性肠炎,搞不好还引起胰腺炎等凶症,厉害的治疗不及时,一命呜呼。
知乎上曾经讨论过“古惑仔”系列电影带给青少年时期的他们的毒害:
《古惑仔》系列害了人吗?是如何害人的? - 电影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19803481
从这个提问下的一系列回答就能看到,面对这样的电影,任性的少年更加任性,一路朝着深渊狂奔而无人能够阻止。
烂书、弯路有时之猛于虎,在于它们给人提供的是非理性、想当然的思维方式,反映到行为上,就是我行我素,就是任性。任性到一定程度,便是疯狂。
前几年,一个朋友圈子里的核心人物,在他的第四个本命年里去世了。他就像我在长成大树,长成灌木 里写的那几个同学一样,来自边远小镇,封闭的环境、匮乏的物质和文化资源,使得他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想象。从小就是狂野的个性,父母的严厉管教带来更大的叛逆,凭借着这股不服输的心劲,他冲到了京城,来到自由的天地。他敢闯敢干,他不放过到手的一个个机会,他读大学,他做生意,做一个火一个,朋友们艳羡,捧着他。但是,他和小时候一样,没有学会与人建立长久深入的亲密关系,他有好几个情人,可是却没有办法维系住稳定的婚姻,离婚,再娶,离婚.....
他的孤独其实无人知晓,他的恐惧也不轻易让人察觉。他喜欢和朋友们在一起,因为朋友不会像父母和妻子那样挑剔他,但他的那些朋友也不会像家人那样担心他,更无人会提醒他。他习惯在朋友的圈子里当老大,他需要乃至贪恋来自朋友的欣赏、夸奖甚至恭维,他听不得什么不同的意见。他给自己构建了一个封闭的王国,在这里只有对他的欢呼。他没有诤友,他以为自己不需要诤友。
当他得了严重的疾病时,他也只是面对朋友轻描淡写地谈到自己的病症,亲人的担忧一度让他感动,但是一旦病情缓解,他就继续夜夜笙歌。可脆弱的身体怎么还经得起他这般折腾,身边没有贴心的妻子关怀他督促他抓紧住院治疗,他的朋友们只习惯享受他的照顾,觉得他风趣好玩,却没有人关心他的孤独和痛苦,他也从不习惯向朋友诉说身心的痛苦,他可是他们的带头大哥啊,像《英雄本色》里小马哥一样潇洒多金,他怎么能露出倒霉相,怎么能有败相,这不仅会吓着他,也会吓着他的那帮朋友,他和朋友们,其实都有着一样的精神内核:好强,同时脆弱。在一个深夜里,他一个人孤独地医院里离世,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朋友们也不在身边,因为谁都没有想过大哥会住个院就没了。他离去后,朋友们抱头痛哭,锥心痛悔:怎么都不知道他因为医院缺少床位而没能及时伸出援手帮他抓紧入院?怎么不提醒他已经住过一次院了,应该遵医嘱不要再熬夜喝酒....... 然而,那条弯路已成绝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前不久,我邀请一位在豆瓣上给《文明之光》写书评的朋友加入我们的微信群,他惊奇地说,居然还有文明之光 - 知乎专栏(点击左下角的阅读原文)啊,而且吴军老师都写了这么久了,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我开玩笑说:说明你不是铁杆粉丝啊。
其实,我从他的话里想到,人要封闭住自己是很容易的。比如,习惯了在豆瓣出没,就一直这么习惯着,既不去微博看看,也不去知乎看看,当然就不知道一直在微博上活跃着的吴军老师,早就开始在写“发明365”系列微博,并同步发表在知乎专栏上。豆瓣再大,它也可能变成一个封闭住你的笼子。其他空间(无论线上还是线下)也一样。
那位在自己的第四个本命年上离去的朋友,他从相对封闭的小镇来到首都,天地不知大了多少,然后,他并没真正走出自己的封闭思维。他走出小镇,闯荡江湖,靠的是一意孤行,我行我素,不如此,他怕自己连闯荡的勇气都没有了。但是,这个世界多么复杂,仅靠自己,单听自己的,单听顺着自己的声音,怎么应付得了?
前段时间,讨论柴静拍摄的《穹顶之下》,大家喜欢讲的一句话是:走出心灵的雾霾更难。讲的便是观念改变的不易。
如果想真正走出封闭,那就不能只是在空间上从小镇走到大都市,也不能让互联网把自己变成了不敢面对面交流的宅男宅女,不能用一种封闭替换另一种封闭,那样,只不过换了个笼子而已,再大的笼子,也还是笼子。
走出封闭,需要学着慢慢打开自己的心灵,要学会分辨不入耳的声音里,哪些是伤害,哪些是爱护;要懂得:冲突并不总是坏事,电闪雷鸣刮风下雨并不都会带来灾害,也许还会使得街道更为洁净,空气更为清新。如此,才能慢慢地让封闭空间下导致的非理性思维(或极端思维)慢慢转变为非极端思维(或平衡思维),如此,才会走向心智成熟。这样,才有可能避免让弯路变成绝路。
从极端思维转换为平衡思维,是心智成长的过程,是化蛹为蝶的过程,有可能短暂,更可能漫长。这一过程,往往需要有经验的人的引导和陪伴。然而,吊诡的是,一个人在心智程度不高的时候,如何能识别出谁有能力成为自己长期的思维教练,如何做到不和生命中的贵人擦肩而过呢?
也许,我们需要重温《清醒思考的艺术》中的这些话:
确认偏误是所有思维错误之父——它倾向于这样诠释新信息,让它们与我们现有的理论、世界观和信念相兼容。换句话说:我们过滤掉与我们的现有观点相矛盾(因此被称作反驳证据,不过它缺少合适的德语表达)的新信息。这是危险的。
赫胥黎说过:“事实不因为被忽视而消失。”但我们恰恰是这么做的。
投资大师沃伦·巴菲特也知道这一点,“人类最擅长这样过滤新信息,使现有解释仍然成立”。很可能,巴菲特之所以这么成功,就是因为他了解确认偏误的危险,于是强迫自己换位思考。
在经济界,确认偏误特别猖獗。比如:董事会决定采取一个新战略,于是预示这一战略会成功的所有迹象都会受到热捧。不管你望向哪里,都会看到大量迹象表明它会成功。人们要么根本看不到对立的证据,要么干脆将它们作为“特殊情况”和“不可预见的困难”搁置一旁。董事会对反驳证据视而不见。
怎么办?遇到“特殊情况”这个词,更仔细地倾听是值得的。它的背后经常隐藏着很普通的反驳证据。你最好是像达尔文那样去做:他年轻时就习惯于系统地克服确认偏误。一旦他的观察与他的理论相矛盾,他就会特别认真地对待它们。他始终随身携带着一个笔记本,强迫自己在30分钟之内记录下与他的理论相矛盾的观察。他知道,大脑在30分钟后会主动“忘记”反驳证据。他对他的理论越坚定,他就会越发积极地寻找矛盾的观察。
.......
互联网让我们很容易就能找到志同道合者。我们阅读支持我们理论的博客。新闻个人化使得相反的意见根本不会出现在我们的电脑屏幕上。我们越来越多地活动在思想一致者的社区里,这更加加深了确认偏误。
我们怎样才能保护自己呢?作家亚瑟·奎勒·库奇的一句话很有帮助:“干掉你的宠儿。”他的这句话是对那些经常舍不得删除漂亮但多余的句子的作家们讲的。他的呼吁不仅适用于优柔寡断的作者,也适用于我们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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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我有幸对着学习企业管理的大学生们讲话。当我询问这些年轻人的事业目标时,他们大多数回答,他们的中期计划是成为一家全球化公司的董事。我当年也是一样。幸好这个愿望落空了。
我认为我的任务是给大学生们开一门基本概率速成课:“凭这所学校的文凭进入一个集团董事会的概率低于1%。所以不管你们多聪明、多努力,最有可能的情形是,你们会在中层管理部门止步不前。” 我收获的是大学生们因惊异而瞪大的眼睛,我想我为缓和未来的中年危机作出了一份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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