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8年5月12日 星期一
午后,锦城闷热的天气,让人觉得有些疲倦,有些烦躁。
窗外的天空,和往常相比,显得有些阴暗,有些压抑。潮湿的空气,失去了暮春季节应有的芬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气息。
池塘里的鱼群跳跃着,尖叫着,翻滚着,仿佛想要离开这片沉重的地域。四周的大树沉默着,呻吟着,仿佛在诉说一个个沉痛的故事。
这个世界的异样,仿佛展示着某种不平凡的力量。如果把这些异样比作一部电影,影片的结局,在这天下午14时28分揭晓。
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青藏高原东缘龙门山断裂带中北段剧烈错动,8级地震爆发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一瞬间,天府之国山崩地裂。蜀国大地好似奔跑的波浪,摇晃十分剧烈,人似乎要被甩向空中。
地震发生时,年仅六岁半的我,还在一楼的教室午休。朦朦胧胧中,只听得门窗剧烈的响声。最初,我以为是顽皮的孩子在用脚使劲踢门。可是,这种响声越来越强烈,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我们的值班老师看了看水杯中的水,再看了看教室四周的器具。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一边招手,一边大声呼喊:“孩子们,快跑!”年幼的我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个急急忙忙地穿好衣服,往操场跑去。那一刹那间,我仿佛听见了建筑物内部钢筋震动的声音。那种声音极其可怕,无比低沉,好像隆隆的雷声。但这种声音又不同于雷声,连绵起伏,仿佛就要吞噬整个天府之国。我们狼狈地跑到了操场,很多人衣物都没有穿好,不少人还穿着睡衣。操场上挤满了狼狈不堪的人群,我们安全疏散后,老师们才陆陆续续撤离到操场,并急忙和家长取得联系。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多少。我只记得,家长们来接送学生时,一个个显得有些惊慌,有些害怕,有些紧张。有的家长甚至因为恐惧流了泪。事后,我的父母跟我说,地震发生时,家里的家具剧烈摆动,堆砌的旧报纸落了一地,部分墙壁也出现了细小的裂缝。家里人用了很大力气扶家具,才勉强把家具扶稳。而且,强烈的震动反复持续了至少两分多钟才停止。地震后,大街小巷挤满了避震的人群,七嘴八舌的议论声连绵不断,不少人的手因为紧张还在不停地抖动。
后来的几天,乃至几个月,我们在挣扎,艰难,等待与希望中度过。频繁发生的有感余震,一次次挑战着我们的内心。最初,几乎每个小时都能够感受到余震,后来,逐渐变为一天几次。由于年龄尚小,我已记不清我感受到多少次余震。我只记得,余震频发期,我们离开家和亲戚朋友去郊区避震。我也记得,每一次震动,都是一种煎熬,一种磨练,以至于后来,以至于现在,我们把地震当做“摇摇椅”,只为了减轻内心的绝望,内心的痛苦。我们不想再一次经历地动山摇,可是现实总是事与愿违。我们只能在一次次震动中学会乐观,学会坚强,学会勇敢。
总有人说我们四川的孩子蔑视自然灾害,但是,“免费的摇摇椅”的背后,折射出多少无奈的坚强。
(二)
2013年4月20日 星期六
周六的清晨,澄澈的天空飘过几丝白云。昨夜的一场春雨,带走了前几日无尽的闷热,带来了今日久违的清凉。
虽然已经过了一夜,此时此刻,我的脑海里,依旧回想着昨日午后的那阵阵大风。呼啸的狂风异常猛烈,仿佛要撕碎这个世界。北风无情地咆哮着,怒号着,发出“呜呜”的可怕的声音,好似野鬼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哭泣。天空布满了黑压压的乌云,压抑着,沉默着。这一事一景,和2008年那场大地震前的异象,有一些相似。
正当我沉浸在昨日往事的回忆之时,突如其来的震动再一次冲击着我脆弱的幼小的内心。震动刚刚开始,还不是很强烈的时候,我的奶奶大喊一声:“地震了!”顿时,我感觉地板开始剧烈摇晃。我赶紧扶着墙壁而站,嘴里大声喊着:“不要惊慌!不要惊慌!”但其实我的内心十分害怕,十分紧张。
刹那间,我看见书桌旁边的电脑屏幕不断的晃动;电视机就像一个不倒翁,不停地舞蹈着;站立式空调也在拼命地摇摆;门窗激烈的“隆隆”的响声,让人觉得十分压抑。四大物品的融合,交织,仿佛演奏着一首地震交响曲。只是这种“乐曲”,显得有些恐怖,有些可怕。浴缸里的水不断翻涌着,起伏着,仿佛一场盛大的水上演出。只是这演出,多了些沉重,少了些欢乐。强烈的震动反反复复持续着,我只有扶着墙壁才能勉强站立。
剧烈的震动持续了超过一分钟。地震发生后,我们小区早已围满了避险的人群。和汶川地震一样,不少人穿着睡衣狼狈而逃。广场里,人们讨论着刚才的这场地震,场面无比热闹。地震当日,我们原计划去应龙湾,实际也没发生变化。只是那一天,很多人到郊区躲避地震,于是,郊区的各大景区挤满了人。
这是我一生第二次经历地震,也是实实在在感受到的一次,记忆里十分清晰的一次。12岁那年(本命年),我经历了一生的又一场强震。也是在那一年,我从一个天真的小孩,成长为勇敢的少年,变的不仅仅是音色,还有内心深处的坚强,勇敢,乐观,阳光。
(三)
2014年11月22日 星期六
深秋的午后,温暖的秋阳洒向大地,给予世界万物光和热。
午休后,我在自己的书房做作业。窗外的阳光,如此灿烂,如此温暖。蔚蓝的天空,清新的空气,一种惬意和舒适油然而生。
不知不觉,时光已经走了很远很远。我还沉浸在书的海洋里,忽然觉得椅子开始摇晃。刚开始,我还觉得纳闷,以为自己在抖腿。可是,当我抬头看见衣柜里的衣服也在摆动时,我意识到,地震发生了。
也正是在那一刻,震感更加明显。书桌明显的晃动起来,衣柜里的衣服不停摆动,阳台上悬挂的花盆也在不断晃动。我听见门窗隆隆的作响声。各种景物的表演交织在一起,再次构成了一幅地震摇晃图。我不清楚哪里发生了地震,我只知道,此时此刻,我在成都城区的震感比较明显。
和前两次地震相比,这次地震,摇晃程度比不上那两次。但是,这次地震的持续时间,仍然较长。从地震发生,到晃动结束,持续了一分钟左右,且至少也有半分钟。后来我才知道,当日下午16时55分,四川康定发生M6.3级地震。我查找了相关资料,这次地震发生在鲜水河断裂带。直到现在,我喜欢上了“研究”蜀国地震,才清醒地意识到,鲜水河断裂带是一个强烈地震较为频发的区域。
康定地震那一年,我已经是一名初中生,这也是我第六次亲历地震。和前几次强烈的震感,以及我夸张的举动相比,这一次地震,我拥有了更多的冷静。我不再在地震发生的瞬间大呼小叫,也不再那么惧怕。那一刻,我把这种晃动当做摇摇椅。记得小时候父母为了哄我睡觉,经常唱摇篮曲,并轻轻地摇婴儿床,我时常能够在这种氛围下安然入睡。只是地震那刻,我坐的摇摇椅不是人为控制,而是大自然的“作品”。
原来我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胆小的少年,长大的我,拥有了更多的成熟,更多的冷静,更多的沉着。
(四)
2018年12月16日 星期日
经历了2014年年末的康定地震后,无数个月,我再未感觉到如此明显,如此长久的震感。期间,也有一些地震,让我记忆犹新。例如康定5.8级地震,九寨沟7.0级地震,荣县3.4级地震,它们都给我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但是,那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很久都没有出现。直到2018年12月中旬。
那是一个晴朗的正午,久违的冬日暖阳,滋润了冰冷的大地。午饭后,我躺在寝室里休息。忽然感觉一阵摇晃,我疑惑不解:我的床为什么自己在动?很快,我就发现,不是我的错觉,而是一次地震。衣柜半开着的门不停的摆动着,门窗隆隆的响声,也似乎提醒着我,正在发生的一切。我没有立刻下床,而是等待急促的晃动结束后,我才下床。
地震只持续了不到半分钟,但是,震感十分明显。一时间,班级QQ群被“地震”二字刷屏。有不少同学表示,自己感觉到了地震,也有不少同学询问:是不是地震了?哪里发生了地震?根据前几次我经历的3级有感地震,我大概推测了一下,地震震中如果离自贡不太远,震级可能为4级多;如果地震震中离自贡有一定的距离,那么,地震震级可能达到5级。
实际上,地震发生后,国家地震台网的官方微博已经被四川网友刷屏。各地的网友纷纷表达了自己感觉到的情况。我粗略的统计一下,宜宾,泸州,自贡,内江,乐山,眉山,成都,南充……几乎四川的大多地级市都有网友反映有震感。国家地震台网稍后也对外发布消息:12月16日12时46分宜宾兴文发生5.7级地震。
这已经是我第十余次经历地震。此时的我,也早已是名高中生。尽管地震发生时,我多多少少还会有恐惧,有紧张,有害怕,但是,更多的却是镇定。那天地震后,直到国家台网发布自动速报消息,我才不慌不忙地走出去,和家里人说:地震了。然而,家里人几乎没有感觉到的。这可能是我躺在床上,处于静止状态的缘故吧。
(五)
2019年2月24日,2月25日
星期日,星期一
第一震:2月24日5时38分 M4.7
凌晨,大多数人还沉浸在甜美的梦乡。只是这几天,对于自贡人,以及在自贡的外地人来说,注定难以忘怀。
那夜的天空,多了一些沉重,多了一些泪痕。
5时38分,多少梦中人被强烈的晃动摇醒。只是我,是在地震前约几秒醒的。由于正值深夜,视线比较暗,我只听得门窗隆隆的响声,自己感觉床明显的晃动,其它我就不知情了。那天凌晨,荣县发生4.7级地震,震中距我只有约24千米。这是我第一次如此之近的经历4级地震。庆幸的是,地震没有造成破坏。
早上到了学校,同学们都在议论这个话题。有不少同学表示,自己是被摇醒的。也有不少同学表示,震感很强烈,自己有些害怕。天真的我们还不知道,第二天,地壳深处的断裂带,还会第二次,甚至第三次发动袭击。我们也不知道,第二天,还会有比这次更强烈的震动。
第二震:2月25日8时40分 M4.3
第二天清晨,旭川学子齐聚操场,举行本学期开学典礼。开学典礼进行到尾声时,只听得隆隆的响声,很多孩子突然感觉大地动了几下。
刹那间,操场上的少年们议论起来。“是不是又地震了?”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地传递着,重复着。操场上顿时乱作一团。后来回教室上课,课间,不少孩子还疑惑不解:早上是不是又地震了?
那时的我们并不知道,中午,大地即将发起第三次“攻击”。我们也并不知道,中午,我们还将经历更多的挣扎,更多的迷茫,更多的挑战,更多的历练。
第三震:2月25日13时15分 M4.9
正午,结束了上午的课程,午餐后,我们在教室里午休。也有的孩子选择做作业。
一切都很正常。只是天空中大块的低沉的乌云,诉说着某些悲伤的故事。空气变得异常安静。忽然,地壳深处的断裂带再一次失衡,大地再一次强烈震动。
起初几分钟,晃动并不强烈,只是轻微的晃动,我们都没有当回事。突然之间,强大的地震波如同一个无声的“杀手”,猛然袭击,所经之处无人能够抵抗。
霎时,门窗开始剧烈震动,发出“咣咣咣”的巨大的响声,吊灯也开始明显摆动。随后就是剧烈的震动。强烈的晃动中,很多孩子醒了过来,有的孩子叫喊着:“地震了!”教学楼开始十分沸腾,配合着物品的震动声,大地沉闷的隆隆声,交织成一片,显得杂乱无章。
强烈的震动,让很多孩子选择了躲避。晃动还没有完全停下,无数的少年如同骏马一般,飞奔向大操场。学校四处充满了尖叫声,呐喊声,议论声。当然,也有少年们奔跑时急促的脚步声。地震只持续了十多秒,最多也就二十秒左右。可这二十秒,我们仿佛度过了二十分钟,如此艰难,如此漫长。
那天中午,自贡,内江,宜宾,泸州……很多学校,无数少年站在操场中央,迎着冬末寒冷的微风,迷茫地望着灰色的天空,不知所措。
已经被地震“摇懵”的我们,在操场上吹着冷风,四处奔波。不少孩子不停议论着,沉思着。
“怎么又是荣县啊?”
“刚才那次(地震)真的好吓人!”
“教室摇晃的好凶,差点被吓哭!”
“你们说,还会不会来(地震)?”
经历了地震浩劫的少年们,在奔波与讨论中,逐渐平复下来。操场上的人群逐渐散开。密密麻麻的人流之中,我听见有的孩子说:“(地震就像)免费的摇摇椅。”十一年来的一幕幕,再一次在我脑海里浮现。汶川地震,攀枝花地震,雅安地震,康定地震,九寨沟地震……一次又一次,地震给四川少年们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却教会了我们乐观,坚强,勇敢。尽管这几次,地震,离我们的距离真的很近,很近,只有二三十千米。
(六)
这篇四不像的“散记”,写到这里,已经接近尾声。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蜀地少年,我没少经历地震。但是,凡是经历过地震的人,可能都会对这几秒,或者几十秒,终身难忘。
曾经,有的老师说:“生活在地震带的孩子,有别于其他孩子的生存之道看来令人心痛。”我知道其中的含义。我国是一个地震灾害频繁的国家。尤其是台湾,新疆,云南,西藏,四川,甘肃,青海,宁夏……这些地方的地震数量更多,强度更大。生活在地震带上的少年,在一次次的晃动之中,学会了奔跑,学会了坚强,学会了乐观,学会了勇敢,学会了面对。正如有的孩子所说:“(地震就像)免费的摇摇椅”。只是某些时刻,这个摇摇椅可能会失控,因为这些“摇摇椅”的持续时间太长,动静太大。或许,大自然在用它的方式,告诉我们,保护环境,保护地球。
如今,少年即将长大成人。在成年之年里,写下这篇随笔,记录自己的成长旅途。不忘初心,继续前进。
(由于篇幅有限,本文只选取了作者经历的五次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