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继续跟老师们分享一下生物学(也就是研究自己的科学)相关的内容。咱们准备用更加科学和更加严谨的态度进一步探讨社会学里面的深刻内容,这两个星期咱们就分享一本叫《神似祖先》的书。让生物学跟社会学的方法论和哲学观的狂风吹吹,生物学在改变人类身体的同时,他的深层哲学观也将极大的改变我们的思想方法和思维模式。
当孟子和达尔文相遇
行为最复杂的生物莫过于人。进化论基于对动植物的观察而产生,它是否能够解释人类现象?动物受制于进化规律,但是我们自认为人类并非如此。智慧的人类通过理性的思考才作出正义的选择,自然不会像动物那样受本能驱使。可近年来心理学研究的发现恰恰指向相反的事实:人类的大部分道德行为由某种情感机制推动,这种情感机制在数百万年的演化史中逐渐形成。人性像动物行为一样,是演化的产物。
社会学鼻祖孔德曾经指出,生物学是位于社会学“下位”的学科,意即社会学建立在生物学基础上。很长时间以来,社会科学家却漠视这一下位学科,在自己的领地内闭门造车。《物种起源》出版一个多世纪后,演化生物学终于开始大举进入社会科学家的视野。社会生物学“教父”威尔逊在七十年代末即提出一份旨在整合多个学科的研究纲领,一些社会科学家们也开始走出传统研究领域,从演化生物学的视角解释社会现象。三十年过去,各个学科几乎都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其中以演化心理学成绩最大。该学科的集大成者巴斯运用大规模跨国调查,以社会科学方法验证了演化理论对人类心理的猜想。他的《演化心理学》一书已经在国内翻译出版。在美学和文学领域,《审美的人》和《文学达尔文主义》则开创了生物学和人文学的交叉性研究。后现代主义者多年来喷云吐雾,或许达尔文的文艺学传人能够给我们带来一丝清新空气。
在政治学和军事学领域,进化论也有不俗表现,当然争议就更大了。以色列军事史家甘特的《战争文明史》试图从演化生物学角度解释战争的起源和演变,就受到了《新左派评论》的猛烈抨击。进化论自诞生以来,遭到过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滥用,以后又受到纳粹主义的曲解。美国政治学者阿哈特近年来著有《达尔文的自然权利》和《达尔文的保守主义》两书,让进化论为保守派的政治主张背书。结果不仅右翼的宗教势力不买帐,相信进化论的自由派也持怀疑态度。
当代社会科学学者则大大拓展了生物学方法论的应用范围,在他们看来,思想发展和经济变迁都可以视作宏大的演化体系。生物学演化的基本单位是基因,有人就提出类似的文化演化单位“弥母”(Meme)。就像基因受到自然选择的无情筛选,弥母受到文化选择的有意挑选。比因霍克的《财富的起源》将经济世界看作一个复杂体系,提倡以生物学概念作为经济研究新的“隐喻”。
《神似祖先》记录了一位中国社会学者阅读生物学著作后的心得体会。作为学术界的“边缘人”,作者郑也夫喜欢到别人的地盘上进行“思想远交”。《神似祖先》可以看作社会学家和生物学家之间的一场精彩对话——也夫让孟老夫子遭遇了达尔文。举凡灵肉、死生、人我、和战、情理、苦乐、男女、美丑等关乎人类生存的重大问题,这本书都有所涉及,其分析令人耳目一新,甚至有醍醐灌顶之感。
人跟禽兽的区别在哪?
生物学的意义不只在其自身,更在于改变了我们的世界观,尤其是对人性的看法。人类的本质属性一直是古今哲人探讨不休的话题,中学教科书上的定义:人是使用和制造工具的唯一动物。这一技术决定论今天已经被生物学颠覆了。《神似祖先》列举了不少例子,说明动物也会制造和使用工具,甚至拥有技术文化。人类只不过使用了非常复杂的技术。
科学似乎是区分人与动物的另一明显标志,它无疑代表了人类高超的智慧。毕竟,我们在生物学里就被称为“智人”(Homo Sapien)。可是,不少动物,如猿猴和海豚,都拥有程度不低的智能。在原始生存状态下,人类的智慧仅比其他动物略为高超,并不一定具有明显的生存优势。今天的中学生都懂得牛顿定律,是因为人类掌握了积累文化的手段。如果把爱因斯坦放到采集狩猎社会,他充其量也就设计个陷阱而已。
在自然选择理论之后,达尔文进一步提出性选择学说,揭示了美感的起源。艺术并不为人类所专美,孔雀开屏,杜鹃啼唱,动物早就发展出了“身体彩绘”和“山歌比赛”,这些行为在进化上的远因与人类无异——只为吸引异性。在演化生物学家看来,艺术是人类显示其适应能力的昂贵展品,而审美则是识别这种适应能力的本领。优雅的舞姿体现出灵活的身体机能,嘹亮的嗓音暗示着健康的身体素质。艺术不仅不超越生存,而且直接涉及生存中的重大利益。
道德的高度吗?
似乎只有道德能将人类从野兽那里拯救出来。大多数人相信人类的道德水准高于其他动物,介乎神性和兽性之间。孟子发问:“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他的答案就是人类能够明察伦理道德。可我们先不要对自己的道德水准这么自信。如果动物家族召开全民大会,人类很可能被授予“最不道德奖”。我们为了自己的生存,总是奴役、囚禁、虐待和杀戮其他动物,甚至搞得人家濒临灭绝。我们对自己的同类也不见得多么客气。据蒂利(Charles Tilly)估算,文明程度最高的二十世纪,也是人类因战祸死亡人数比例最高的时代。相形之下,也夫引用了洛伦斯的观察:“嗜杀同类在混血脊椎动物中是罕见的,哺乳动物中根本没有。最嗜杀的肉食动物,尤其是狼,却是所有动物世界中抑制力最可靠的。”
对灵长类等动物的研究表明,道德行为是社会性动物生存的必然要素。因此,我们最好把人与其他动物看作道德色谱上的两点,而非泾渭分明的黑白两极。我们中间的确产生了伟大的政治哲学家,他们为人类道德渗入的一点理性因素,可这仍然建立在数十万年演化而成的情感系统上。宗教信仰和伦理学的确强化了我们的道德意识,不过,与其说人类因信仰体系而行事正义,不如说信仰体系因我们的正义感而得以维持。正如生物学家瓦尔所言:“我们和多种动物共享着建筑的材料。我们做的事情没什么是真正特别的。”
动物学家时常发现黑猩猩与人类行为的相似之处,其实不是黑猩猩像我们,我们就是猩猩。将人类拉下神坛并不否定人性的伟大,人性其来有自,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因此,研究人性不能只去教堂,更应该跑到动物园去。只有同其他动物比较,我们才能更深刻地理解人性。
在本书的最后一章,郑也夫提出一种富有哲学意味的人类定义:“人是具有可能性的动物”。人因智慧而具有文化,文化具有高度变异性,因而他认为“人的本质就是他已经没有了传统意义上的本质”。这只是针对其他动物而言,在上帝眼里,人类的可能性恐怕还是有限集,就像孙悟空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我们为什么来到当代?
演化生物学并不仅仅满足我们对自身起源的好奇心,还能帮助我们理解和改善当前的处境。如果我们把智人的演化史浓缩成一年,那么短短两百年的工业时代就是迎接新年的晚宴。人类在这顿“最后的晚餐”上见证了前所未有的经济增长。经济史家兰德斯(David Landes)在谈到国家贫富时说:“穷国的人担心挨饿,富国的人担心长胖。”也夫那代人对饥荒还有着深刻的记忆,他们的儿孙已经对肥胖症司空见惯了。古话说天不变道亦不变,恰恰在我们生活的年代,变天了。同历史上大多数人的生活状态相比,我们生活在一个“非典型”世界。
现代世界带给人类的好处显而易见。今天大多数人享受着保暖的服装,充足的食物,坚固的房屋和便捷的交通。科学技术当然是这一“数千年未有之变局”的直接原因,它建立在以信任为基础的劳动分工体系之上,我们日常生活的每一方面几乎都高度依赖着陌生人的工作。人类如何从不到百人的原始部落走向聚集数百万人的大都市?《神似祖先》针对这一问题作了富有启发的探索。人类强烈的亲情有时不能或不需要进行身份识别,针对非血缘群体的移情能力由此获得发展。猎物和火种等具有排他性和非竞争性的物品促进了跨部落的合作,这种合作进一步催生了复杂的语言。移情能力和语言交流为人类建立更大规模的生产组织垫定了基础,文化积累又提供了必要的技术手段,这些因素最终将人类带到了现代社会。
现代社会带给我们的伤害
现代性也伤害了人类,部分因为基因变异的速度赶不上经济增长的步伐。《神似祖先》对《我们为什么生病》一书作了较为详细的介绍,这是一位生物学家和一位医学家合写的著作。现代人在享受医疗保健的同时,也面临着日益增多的“富贵病”,传染病和营养不良正在被心血管疾病、糖尿病和腰椎病所取代。后者为“生活方式疾病”,因为我们体内古老的基因并不适应现代生活方式。当然,技术产生的问题也可由技术来解决。隐型眼镜发明之后,近视患者看上去已经与常人无异。改进后的座椅也可以减轻白领工作者腰椎的压力。
同时现代人的肉体受到考验,他们的精神也饱受刺激。美国艺术家安迪-沃霍曾经将梦露的头像进行海量复制,暗示着我们已经进入“美女轰炸”的时代。平面和影像媒体上充斥着最漂亮的人类成员形象,吸引了长相平凡的大众注视。从演化生物学来看,美貌之所以吸引我们,乃在于我们都希望自己的后代成为拥有优良基因的俊男美女,因此身材长相是每个人择偶的重要标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无可厚非。可人类祖先从来没见到这么多被复制出来的“封面女郎”。尽管她们赏心悦目,在进化意义上却毫无价值。换句话说,我们的视觉系统被复制技术“欺骗”了,以致这些人造的“画皮”占用了我们太多时间和精力。
媒体技术向现代人展示了“美好生活”的可能性,结果刺激了我们奢侈的购物欲望。郑也夫在他的另一本著作《后物欲时代的来临》中对此提出批判。在人类社会的多数成员解决温饱问题之后,无聊感开始蚕食我们没有设防的心灵,商人们开始生产廉价的刺激品。人们以为存在着比他们当前生活更美妙的享受,消费过刺激品却面对着新一轮的无聊。要摆脱这种无聊,我们当然不必回到原始社会,却不妨“模拟”祖先的生活环境。俗话说“眼不见,心不烦”,祖先看不到的具有欺骗性的东西,我们也尽量少看,这样就不会总惦记着刚刚推出的时尚用品。至于省下的时间该做什么。
古希腊哲人伊壁鸠鲁曾言:“运气不好但是智慧的人胜过幸运的蠢人。”达尔文告诉我们,人类只是生命老树上的一条新枝,与其他枝干并无本质的区别。人类虽然因此失去了上帝赐予的好运,却也理解了进化带来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