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杜普蕾的生日。从来不敢在夜晚独自一人听她拉琴,怕被她的琴声湿了眼睛。多年来,她的声音是我的心悸和眼泪,总在心窝里又烫又潮。杜普蕾,她总能触到人的痛处、伤心处,所以不敢忘记。
▲ 埃尔加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
1962年,17岁的杜普蕾在皇家节日音乐厅(Royal Festival Hall),与BBC交响乐团合作演奏了埃尔加的《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和一年前的初登台一样,照例赞誉有加,照例备受瞩目,她说:“这就好像是一场梦。当听到听众一遍又一遍喊安可时,我真是太兴奋了。”少年成名,随即杜普蕾红遍音乐圈。埃尔加有“英国的贝多芬”之称,他的《威风堂堂进行曲》俨然成了英国的第二国歌。作为浪漫派作曲家他终身不渝,《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是他的晚年之作,早年的浪漫凝聚成老年的深思和怀旧,情感沉郁而伤感。而此时的杜普蕾不过17岁,风华正茂,还未老过,却已然老笔纷披,痛苦、孤独、叹息、苍凉,偶尔的欢乐,一个妙龄少女竟然把埃尔加这个迟暮老人对人生的复杂况味演绎得淋漓尽致。
杜普蕾似乎天生就是为大提琴而生,杜普蕾非常清楚地记得5岁生日前的一件事:“我记得有一天在家中的厨房里,抬头看那一部老式的收音机。我爬到烫衣板上把它打开,然后就听到介绍管弦乐团乐器的节目。那一定是BBC的“儿童时间”。我对那个节目一直没有什么很深的印象,但就在大提琴出来那一刻,我立即就爱上了它。这个乐器里有一个声音在对我说话,从此,它就成为我永远的朋友了。”她后来对母亲说:“我要制造这个声音。” 果然此后,她为这个声音而生,也为这个声音而死。
▼ 肖邦《G小调大提琴奏鸣曲》(杜普蕾/巴伦博依姆)
▼ 海顿C大调大提琴协奏曲
因为爱上了杜普蕾凄美的琴声,于是找来她所有的录音一路听下去。海顿的C大调和D大调大提琴协奏曲,振奋的欢乐与优雅。海顿我把他看作是莫扎特的同门师兄,美丽的音符俯拾皆是。杜普蕾的音色总也脱不了苍凉的底子,即使是华彩乐段的三十二分音符轻快得好似要飞起来,却仍然有种力量把你牢牢攫住,不让你忘乎所以,刚健里带着绕指柔,低回婉转处,让我在心里踮起脚尖感受她温柔的双手。杜普蕾的海顿总让我想起久别的家人又在一起,总是夜晚,总有热茶,大家围坐桌旁,往事如烟,人生似梦,有种昔在,今在,永在的美好和温厚!巴赫的大无,杜普蕾虽然没来得及录完全部,却是个特殊的存在,粗噶的音质,听来有种“百年世事不胜悲”的压抑,就算是欢快的三拍子吉格舞曲也是心事重重。杜普蕾的版本比马友友稳当,比史塔克情感更丰沛。至于勃拉姆斯,他的E小调和F大调大提琴奏鸣曲,听,被压抑的热情在眉飞色舞,暗恋的痴情在倾诉衷肠,杜普蕾把生命中的一段旅程倾情交付给这个外表含蓄内心温热的男人。还有贝多芬的大提琴奏鸣曲,又是与丈夫巴伦博依姆合作。说起贝多芬,他那些崇高伟大的交响乐我总有些敬而远之,因为不切身,倒是偏爱他的室内乐。这五首大提琴奏鸣曲既有贝多芬一贯的恢宏大气,又不失温柔心肠,大概一个高山仰止的人忽然弄出些侠骨柔情便格外得让人心生欢喜。她弓弦里流出的音乐细腻丰富,一个小女子竟然也把贝多芬的豪迈挥洒得如此壮怀激烈,到了柔媚的段落,又如向晚的余晖,一点一点褪去炽热的光彩,将天遮住,活泼的快板,妖娆得热烈。杜普蕾总是浓厚的,她的好在于她的真实,她在音乐里把自己烧成灰烬,她把丰盈的情感炼成音符,不作伪,不苟且,该浅吟低唱时绝不痛快淋漓,该抵死缠绵时绝不一气呵成,难怪史塔克会说:“像这样演奏,她肯定活不长久。”
她与巴伦博依姆的婚姻最初被视为金童玉女,一对璧人。丈夫巴伦博依姆野心勃勃,总是奔波在世界各地的剧院音乐厅,他希望杜普蕾的演奏完美无缺。终于,压力和过度紧张让她有了忧郁症的症状,她开始厌恶舞台,厌恶大提琴。她去俄罗斯巡演,晚上把大提琴放在酷寒的阳台,这对乐器的损伤极其严重,她希望大提琴死掉,明日可以不用再上舞台。出名要趁早真的好吗?看起来,杜普蕾的人生金光闪闪,名利双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是名利也过于沉重,杜普蕾已然不堪重负。她渴望平凡,甚至羡慕姐姐一家的平凡人生,她任性地跑去姐姐乡下的家,要与姐姐分享姐夫。杜普蕾似乎极度孤独,那种隐藏在掌声和华丽舞台背后的孤独。看过很多人对根据杜普蕾妹妹的传记《家里的天才》改编的电影《她比烟花寂寞》不满,认为贬低了杜普蕾,杜普蕾的一众音乐家好友集体站出来捍卫她。依我看天才不能以常理论,天才往往是一些有人格缺陷的人,天才的性格,浓度要百倍于常人,创造力却相当强大,它的能量往往伤及周围人。平庸温柔舒适,是最没有危害的,所以那些在俗世里过分游刃有余的人通常才气有限。
▲ 勃拉姆斯大提琴奏鸣曲(杜普蕾/巴伦博伊姆)
因为多发性硬化症,杜普蕾的演奏生涯只止于28岁。君生我未生,此生不可能在现场听到杜普蕾倾尽全力的真情演奏了。生命的晚期,她只能瘫坐轮椅,巴伦博伊姆也在巴黎另有新欢。杜普蕾曾经声泪俱下地说:“我拉琴的时候谁都爱我,我不拉琴了谁都不爱我了”。听得心生寒凉悲慨。这个世界既给了她巨大的荣耀,也给了她巨大的痛苦。音乐家刘索拉说有个星象大师曾经确定地告诉她真的有天堂,而且人人皆可进。刘索拉问:“那么地狱呢?”,大师说:“我们现在不就在地狱吗?”我想杜普蕾此刻一定在天堂拉琴吧。墨西哥女画家弗里达·卡罗临终前说:“但愿我的离去之途是欢欣的,并不复回返……” 杜普蕾,生日快乐!
▲ 弗里达·卡罗
▲ 门德尔颂/格拉纳多斯/圣桑
《情遇尼泊尔》和《蓝色土耳其》是【边走边画】旅行绘本系列之二、三,由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作者王晓林,大学老师,版画家、设计师、绘本画家,他说只有在行走和画画时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两本旅游绘本绘画语言丰富,对生活的观察细致入微,感悟独特,信息量大,如果你想了解尼泊尔和土耳其,绘本里有很多精彩的故事,看看艺术家眼中的世界。(点击左下角“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