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屋 La casa lobo
导演: 乔奎因·科西纳 / 克里斯托弗·列昂
主演: 阿玛莉亚·卡西尼 / 雷纳·克劳斯
类型: 剧情 / 动画 / 恐怖
语言: 西班牙语 / 德语
片长: 75分钟
作者 何阿岚
香港人,写电影的事为业,CinemAround 成员。
编辑 parallel
Shadow and Evil in History
男人隐隐以德语在人耳边轻声细语「你是否感受到我,我一直在你里面。」你会以为这是童话故事开端,一片田园牧歌景緻,农场内祥和犹如乐土,那声音说他们选择活在自然环境内,远离尘嚣,但那温柔的男人声音是谁?影像中笑容满面的人们又是谁?
看来如此美好,但《狼屋》实情是智利一笔洗不清的污点。时间回到七十年代的智利,以皮诺切将军为首的军政府,武装推翻当年民选左翼总统萨尔瓦多•阿连德,阿连德遇害身亡,从此开始了接近三十年的独裁统治。务求铲除异已,大批反对人士不用送上法庭即处刑,大量人口失踪、死亡,恐怖统治残害了几代智利人。
邪恶政权吸引了更邪恶的人们狼狈为奸,二战后一大批纳粹战犯逃亡到南美洲,其中纳粹时期的前军医保罗•薛佛,因被指控虐待儿童于1959年逃离德国,他带领三百人远从德国逃至现今智利巴伐利亚地区,建立了秘密庄园「尊严殖民地」(Colonia Dignidad),开启了对数百名属于德国流亡者长达十馀年的统治。
庄园看似倡导著自给自足且虔诚专一的生活模式,但走入庄园的人都无法离开,表面标榜宗教信仰,骨子裡是保存纳粹实力,为军政府作出许多不人道虐待,领导者不单对儿童进行性骚扰甚至性虐待,更製造洗脑「童话」,将纳粹意识传到下一代,建立出另一个纳粹国度。
整件事一直被保密, 但关于农庄内部发生虐待和羞辱时有传外,就算1991年智利步入民主化后,每当有人出来指证、警方试图到现场进行调查也无法成功,尊严殖民地对当地政府有强大影响力,并且在军队和智利极右翼之间亦有盟友,每当有调查时,他们都会得到提前告知,最终经过十多年的时间,主脑保罗•薛佛以性侵26名孩童之罪状遭当局判刑,于2005年被捕。
窒命的历史曝光,但可会这样容易说清?
《狼屋》两位导演华金•柯西尼亚与克里斯托巴尔•莱昂没有像几年前的剧情片《尊严殖民地》(Colonia,2015)那样讲述一场个人经历,更并非一部要提供任何解释和明确答案的作品,他们选择了动画媒介,突出选用的物料,雄心勃勃地将木偶和定格动画组合在一起,令人想起Walerian Borowczyk,Jan Lenica,Jan Svankmajer等东欧动画导演,以至超现实主义绘画和电影,令人迷惑不清的童话,怪诞荒谬,角色与声音互动之中隐藏的细节,恶如何从外部污染个人意识,演变为内在罪咎经验。
电影从女主角逃出庄园后开始,她带著一对孩子,来到一间屋,找到了猪,开始了新生活,母亲和两名孩子真的逃出恶梦了吗,还是无可避免成为建成恶梦的一员?直觉上我们都以为他们是受害者,黑色颜料流落到她们脸上,从眼睛,从身体任何部流出,她们会被分解,毁灭,由平面绘画变成立体,又被摧毁、变形。
在另一个时间点,一直有一隻巨大的眼睛,就像狼的眼睛一样穿过房子墙壁,权力支配位置暧昧吊诡,无法扺抗的恶意根源会一步步玷污了整个身体要你求生不得,她们每一个动作都成为沾污空间的举动,最终侵蚀了这家庭,别无选择下成为其中一员,电影最可恨之处是恶意如此这般地出现,成为了她们生存在这空间的条件,她们无意识地吸食著,你可以理解,但你无法直接诠释和说清眼前所见,加害者和被害者易位,没有人可以逃避,双双成为帮凶,最后,当一开始的男人声音回归,我们被强行回到影片开始田园风光世界。
画面上形成了一种无法在视觉上洗净的特质,不停被厚重颜料沾污、动摇,好像要洗清原本建立的动作与行为,整部电影也特别强调「修改」的过程,总有事情在发生,刚形成不久的人形很快就溶解,在密闭空间墙身上绘画一直延伸至另一间房间,几乎一镜直落,房间内没有一刻是稳定,还有在墙壁上游走的脸孔与身影,以及不合比例的人物。
故事变得不重要,只有场景和状态,还有一男一女在喃喃自语,就算我们无法得知任何关于这一段历史的背景,血淋淋邪恶意识也以感官性的噩梦表达出来,也可将《狼屋》视为一次心理表现过程,个体在极权统治下的精神经验,指向了集体阴影面沾污个人。
当我们进一步发现它包括部分的个人及部分的集体元素,电影中的阴影面就只是那些我们分不清何为个人、何为集体的混杂面向。导演们没有意图判断是非,横加指责「尊严殖民地」,而是制作得好像由一班在「尊严殖民地」成长的人创作出来,只是纯粹的展现,试图进入扭曲的人心裡。
这确实是一场噩梦,梦裡头我们看到的变化,可视之为对人身体和灵魂的分解,被邪恶力量压倒去,猪变成人再去吃人,最后人又长成为树,电影也没有明确指明「尊严殖民地」内的生活状态,至少我们没有看到任何片段,也没有重现庄园内的惨况,此终保持著一种类近童话的气氛,在黑暗空间内扩散出一阵阵鬼魅。
就像这篇文章,越说越不清,或者这也是我们面对历史时的态度。她们所代表又何止指是单一事件,卷入历史幽微处了解恶意的无止境,它也可代表著世上任何恶意的来袭。
华金•柯西尼亚与克里斯托巴尔•莱昂示范了传统叙事无法传达的效果,电影也承担这份恶意,《狼屋》是对智利独裁时期相当冷酷的提问,迎面扑鼻是农场底下尸骨发臭,伤疤那丝丝震痛,茧虫注入腐烂身体时的转动声,直入人心不安,试图逃出恶梦的人终究也无法逃出恶梦,因为它是如此鲜活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