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破桥的不舒适区】的第 4 篇文章。
“人心”栏目,围绕已经结束或即将结束的热点事件,复盘讲解网络舆论与网民心态。文中链接如果打不开,请记得科学上网或用标题自行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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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春节前,著名旅加歌手曲婉婷按往年惯例发出一条微博:“妈妈已被羁押4年多,依然没有判决结果,心痛。但还要相信,法院一定会给出一个公平、公正的结果。”
在网民“原来你妈贪的是下岗工人的救命钱”的怒吼声中,曲婉婷关闭了微博评论。跑到Instagram上吐槽道:“面对一些无知的血口,一甩头,BYE”。可谓进一步火上浇油。
随后当事人便缄口不言,骂声很快失去了目标。东北网友在情感宣泄之余,开始了苦口婆心的普及。面对“丢了工作再找不就行了吗?”、“南方大城市不能去吗?”、“怎么可能会有丈夫送老婆去当小姐?”这些层出不穷的问题,他们无能为力,只能述说一个又一个的故事来回应。然后面对新的一轮质问:“这些故事是真实发生还是坊间传言?你们在这里说听来的故事,和咪蒙有什么不同?如果是你们自己的故事,那能不能证明一下普遍性?”
一、贾行家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在1999年春节晚会上,著名小品演员黄宏表演了一个节目,叫做《打气》,具体的情节我已经忘了,但是里头有一句台词我印象深刻,是节目最后,他高喊“工人要替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的口号,台下掌声雷动。我心里就是一咯噔,觉着似乎有点不妥,舔过头了。
但也只是一咯噔而已。因为我住在南方,父母也没有下岗。所以对这句话没更多感觉。
这很正常,历史上,几亿人穷困潦倒,几千万人家破人亡,这些血泪深深埋葬在故纸堆里。后人读到的书上,只写着几个无足轻重的大字:“我们国家在探索中,走了一些弯路”。你让他们如何感同身受?
那个时候,全国性报纸很少,网络也没有发展起来,各个地区之间,新闻是疏离的。除非是有意全国宣传的典型,否则我们只能通过只言片语来了解另一个地方发生的事。我们浙江人不理解东北下岗和刨锛队,东北人也不知道什么千岛湖惨案。如果那件事发生在今天,黄宏可能早已被口水淹没了。但在那个时候,周围的人不了解,至于东北人,整天为生存挣扎,还有空在键盘上奋战?
中国人,以及更重要的,中国人的领导,不喜欢描述灰暗时刻的作品,宁可把抗日拍成海量神剧。《铁西区》和《钢的琴》,是寥寥无几或可向大家推荐,以东北下岗为背景的知名作品。当然,不出意外的是,得奖很多,票房很少。
贾行家在一席上的演讲《纸工厂》,才华横溢,出口成章,是文学精品。但是在最后,他向逐渐沉默的观众说“对不起”。他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因为他不应该起这个话题啊。观众不爱听。除非是为了发泄怒火,否则谁愿意听那些悲惨的故事?
特别是在这个怒吼“你弱你有理?”的社达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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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下岗妹,擦干泪,挺胸走进夜总会。
网民误解的主要缘由,是对“时代”这个词感触不深。
比如你是个码农,有一天,因为公司倒闭,失业了。他们是理解的,哦,我也失过业。好好磨练一下能力,继续找工作。生活困难的话,找朋友帮衬一下,半年以后照样生龙活虎。
假如你是个码农,有一天,因为外星人散播的病毒,所有电脑都永远不能用了,整个行业消失。你的公司无奈倒闭,你失业了。你向周围抱怨,别人拍拍你肩膀,磨练一下技术,继续找工作就行了。你会怎么想?
半生训练的技能,永远也用不上了。整个城市都是围绕大型国企打造的,后者没有钱,工人没有消费,百业萧条。你怎么办?找人帮衬?周围的亲戚朋友都失业了。再找工作?一个职位几千人抢。南下打工?那里的私企,有多大概率会要一个35岁以上没有技能的人?三个月找不到下家,你吃什么?
以前我腹诽过“下岗”这个词汇,觉得失业就失业,何必拿个词包装呢。然而这个词的生命力异常强大。事后琢磨,那个“岗”字,把国企和计划分配的特征、找不到下家工作的原因,都说透了。
有人怀疑下岗女工去卖淫的真实性,其实这件事也不能说完全准确。因为本地的性市场早就饱和,这方面的消费能力也大幅下降。很多下岗女工,得去别的省份,甚至其它国家,才能找到卖淫的机会。在生活的摧残下,这方面的道德感早已迹近于无,变得和正常工作一样。“为什么送老婆去”根本不是一个问题。去工作而已,为什么不能送?
当地民谣早已把这件事正当化:“下岗妹,擦干泪,挺胸走进夜总会。陪大款,赚小费,不给国家添累赘。爹和娘,半生苦,老来待业很凄楚。”卖淫,非但不是一种见不得人的工作,还是爱国敬业、孝顺父母、自立自强的体现。
这种感觉在数据上也能得到验证:
2002年的调查显示,东北的女性性工作者,在家乡或家乡附近从业的比例异常的高。因为舆论压力小,道德认同强。(B市在调查的三个下岗严重的城市中经济最好,所以选择在本市家乡开展性业务的女性比例少很多)[1] 与其它地区的性工作者,因为担心被身边人说三道四,而离乡背井去遥远的城市从业的情况差异很大。
这些接受调查的小姐,她们在从事性产业之前,中位数工资是每月500-600元,平均每天工作12个小时以上,经过平均51.5个月的长期待业、频繁更换工作后,才进入性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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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曲婉婷母亲的官司,假如是冤案,那最可能冤在哪里?
某大V把贾行家的演讲中的东北悲惨故事,与曲婉婷的母亲的案件嫁接起来,获得数万转发。曲婉婷在加拿大留学并追逐演艺事业成功的经历,更是给人一种“我们在这里受苦,你拿了我的钱在加拿大逍遥”的感受。引爆了舆论。不过,现在请大家抛开这些情绪,来思考一下案子。
曲婉婷母亲张明杰的官司,四年没有判,正常吗?当然不正常。
检察院建议死刑的案件,律师宣东(出自以刑事辩护闻名的京都律师事务所)做无罪辩护,正常吗?也不正常。
那这个案子到底焦点在什么地方?
我以自己的理解,给大家讲解一下。(强调:我不是专业的)
看看能不能避免“无知的血口”的指责。
[1] 黄盈盈,潘绥铭 《中国东北地区劳动力市场中的女性性工作者》社会学研究 200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