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话史说 · 人物志 | 传播学奠基人之：库尔特 · 勒温

编者按

（库尔特·勒温，1890-1947）

库尔特·勒温（Kurt Lewin，另译卢因），传播学四大奠基人之一，拓朴心理学和群体动力学创始人，实验社会心理学的先驱，格式塔心理学的后期代表人。他开创了群体动力学研究，创建了参与性组织管理模式，由他提出的行为研究、“把关人”和“暗示-行动”概念、对群体传播和组织传播的涉猎，都对传播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1890年9月9日，勒温出生在东普鲁士（位于今天的波兰）莫吉尔诺乡村的一个中产阶级犹太家庭中，他在四个孩子中排行第二。他的父母经营着一个小杂货铺，在镇子外还有一个小农场。为了使孩子们得到更好的教育，1905年，勒温一家迁往柏林。虽然柏林的反犹太情绪高涨，但是勒温依旧在柏林读完了中小学，并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德国历史悠久的名校弗莱堡大学。

年轻时的勒温

1909年，勒温进入弗赖堡大学攻读医学专业。不久后他就放弃了从医的想法，转入慕尼黑大学攻读生物学，1910年又转到位于柏林的皇家弗里德里希-威廉大学（现柏林大学），开始攻读心理学。除了学习心理学，他也学习数学和物理学，这为他创建“场论”奠定了基础。

勒温在弗里德里希-威廉大学的休学申请手稿

勒温在柏林大学师从德国心理学家和哲学家卡尔·斯图姆夫（Carl Stumpf），格式塔心理学派①的三位创始人马科斯·韦特墨（Max Wertheimer）、沃尔夫冈·柯勒（Wolfgang Köhler）和科特·考夫卡（Kurt Koffka）均出自其门下。但是，勒温并不是一个严格的格式塔心理学家，格式塔心理学强调知觉和学习，而勒温的研究多以需求、人格和社会因素为中心，对导致个体行为的力量感兴趣，这为他日后的群体动力学研究打下了兴趣的基础。1914年，勒温在柏林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另有资料显示为1916年）。

一战时期在德军服役的勒温

1914年8月，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勒温应征进入伍，作为志愿兵为德国陆军服役4年，从一名二等兵升至陆军中尉，因负伤而荣获铁十字勋章。在养伤期间，他撰写了《战争的景色》（另译《战争形式》）一文，于1917年发表，首次提出“场论”的初步概念。同年，他和教师玛利亚·兰茨贝格（Maria Landsberg）结婚，这场婚姻维持了10年，育有一女一子。

1921年，勒温开始在柏林大学心理学研究所教书和从事科研工作，次年受聘为讲师，1927年晋升为教授，时年37岁。但此时的勒温，依旧是一个非终身职位的研究人员，被提升到的仅仅是一个没有文职地位和终身教职的学术级别。在当时的德国体制中，这个名誉级别是大部分犹太人能够达到的高度。

然而，勒温是一个天然的民主主义者，完全没有地位意识，非常不喜欢德国教授“等级森严”的陈规陋习。他要求学生直呼其名“库尔特”，他经常邀请博士生到家里吃饭，也不介意不打招呼的突然造访。他特别谦逊，虽然拒绝与“场论”的质疑者进行争论，但他很鼓励对不同学术观点的讨论。这种教学风格在当时德国大学里并不多见。

在柏林的勒温

每周日的早晨10点，勒温都穿过“城堡广场”（Schlossplatz），在施韦德斯希咖啡馆将他的研究生聚集起来，从事他戏称为“夸夸其谈”的每周聊天活动，用来促进他的理论研究。

在20世纪20年代到30年代初，勒温在德国发表了40余篇论，他的场论（也被勒温称为群体动力学和拓扑心理学）开始定型，并在后来使他闻名于世。

1929年，勒温和盖特尔德·外斯（Gertrud Weiss）再组家庭，婚后育有两个孩子。同年，他应邀前往耶鲁大学，参加在美国康涅狄格州纽黑文市举行的国际心理学会议。勒温以“场论”为基础的德语演讲，对于大多数听众来说是难以理解的。但是他利用一部电影短片来说明自己的“场论”，却打动了在场的很多人，尤其是得到了斯坦福大学心理学系主任刘易斯•特曼（Lewis Terman）的青睐，并于1932年受邀到斯坦福大学讲学六个月。

勒温与第二任妻子及其兄弟的合影（1930，柏林）

1933年，回国途中的勒温听闻希特勒开始执政，身为犹太人的他决定辞去柏林心理学研究所的工作，流亡美国。当时，受到经济大萧条的影响，大学里的工作机会非常少。勒温能够获得的唯一职位就是康奈尔大学家政学院一个为期两年的短暂任命，受到来自L•斯佩尔曼•洛克菲勒纪念馆和“流亡外国学者紧急援助委员会”的基金资助。对于一个来自柏林大学的著名心理学家来说，委身于家政学专业或许自降身价，但在当时，这样的机会已经来之不易。在康奈尔大学的幼儿园，勒温开始从事社会压力对于儿童饮食习惯的影响研究。

两年期满后，1935年1月，勒温和衣阿华大学儿童福利研究所所长G•斯托达德受邀参加在普林斯顿大学召开的一次小型会议，由此和衣阿华大学结缘。1935年，45岁的勒温接受了衣阿华儿童福利研究所的教职，为期三年，并可以续约；1940年，勒温成为美国公民；1942年，他创立了社会问题心理学研究会。在衣阿华期间，勒温巧遇了日后成为传播学创始人的威尔伯·施拉姆（Wilbur Schramm），他们一起参加每周的聊天活动，一起讨论场论，为施拉姆开创传播学研究领域奠定了基础。

1944 年，由于勒温对社会心理学的贡献，他受聘到麻省理工学院任教，并创办群体动力学研究中心，出任主任一职。同时，他还是美国犹太人委员会社会关系委员会主任，从事相关社会问题研究。

此时的勒温在美国非常著名，甚至在美国社会心理学领域发挥着奠基人的重要作用，但他从未在任何大学获得过终身教职。由于科研对经费的依赖，意味着他必须花费部分时间从校外寻求基金资助。在麻省理工学院的最后岁月里，他花费大部分时间在校园外奔波。研究基金通常与附属条件相伴而来，诸如期望在研究中能够找到针对某一实际问题的解决办法。对于资金的依赖或许是勒温重视解决社会问题的一个原因。如同经验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同为传播学奠基人的拉扎斯菲尔德一样，也是依赖应用研究来支付哥伦比亚大学应用社会研究局的运行费用。

大部分心理学家担心，应用研究会使他们偏离有关学术问题的基础研究。勒温则声称，应用研究能够被严格地进行，人们也可以在应用研究中检验理论判断。勒温主张，就本质而言，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之间的两分法在物理学和化学中也许是有效的，但在社会科学中则无需存在。

勒温受到了物理学中的磁场、电场等概念的启发，赋予它们适合于心理学的特殊意义，从而提出了“场论”（Field Theory）。其一般观点是研究处于他或她的“场”中的个体，因为事件是由个体的当下环境中的各种力量所决定的。这个“场”也被称为一种生活空间，它是个体行为的私人环境，或是围绕这个个体的社会环境。换句话讲，一个人的行为（B），是个体内在需要（P）和环境外力（E）相互作用的结果，可以用函数式 B=f（P，E）来表示。

场论的函数表达式

20世纪30年代，勒温和“场论”对于美国心理学的一个影响是将主观主义重新植入其中。托尔曼和勒温都针对赫尔的行为主义（侧重于“刺激-反应”学习），提出了一种认识型的替代物。托尔曼是“实验心理学的认识论者”，勒温是“社会心理学的认识论者”，他们开创了心理学的认识方法，这种方法在今天的心理学领域中占据中心地位。

在这个意义上，勒温在他的理论立场中与传播紧密相连起来，因为“认识既是传播的结果，又是传播的起源。在你心中的东西业已是获得的传播结果，你告诉其他人的东西是来自同一心灵的内容——这些内容正经历变化，并相互发生作用”。正是场论的认识论重点和人类传播过程之间的紧密对应关系，使得勒温达到了传播学奠基人的高度。

勒温的领导风格实验

（请点击视频观看）

勒温有关领导风格的著名实验始于衣阿华儿童福利研究所的博士生R•利皮特。在本科阶段，利皮特就追随勒温学习，他们讨论了德国与美国在领导风格方面的差异：德国更倾向于专制，而美国更倾向于民主。在勒温的鼓励下，利皮特又在硕士论文中比较了领导风格对于两组男孩行为的影响。结果显示：比起由专制风格领导人所领导的那组男孩，由民主风格领导人所领导的男孩把任务完成得更好，这一研究成果与美国的民主价值观恰好吻合。因此，勒温鼓励利皮特为他的博士论文重新设计和扩展这个实验。实验由利皮特和博士后怀特（Ralph K. White）相伴进行，共分两阶段，受试者是由小学男孩组成的4个小组。

在1938年进行的“实验1”中，4个男孩小组在3个星期内各碰面11 次，任务是制作戏剧面罩，每组配有一个“领导”（由研究者充当）。其中，两组以民主方式运行：领导与男孩协商，并经常征求他们的意见；另两组的领导以专制的方式行事，下达命令，提出应被遵循的要求。研究者发现，民主小组的男孩彼此友好，也表现出更大的团队精神；而独裁小组的男孩不快活，制作的东西也不多，男孩变得好动、有侵略性，喜欢“内斗”，他们的敌对水平和“寻找替罪羊”的水平都比民主风格小组高出约30倍，不关注群体的目标或其他群体成员的利益。

虽然“实验1”在许多重要方面存在缺陷，但是这个研究赢得了极大的社会声誉，这是因为它涉及了一个颇具社会意义的主题：1938-1939年，阿道夫•希特勒正在侵占奥地利、捷克斯洛伐克和波兰，该研究结论正是在意识形态层面，对于民主领导和专制领导影响效果的一个漂亮的验证。

第二年，即1939年，“实验2”被设计出来，以避免之前的方法论缺陷，每个小组改为实行三种领导方式中的一种：专制、民主和自由放任。其中，民主方式强调“积极鼓励团体讨论和团体决策”，而自由放任方式则发挥着“消极的、袖手旁观的作用”。4个小组中的每一组都在6个星期内实行三种领导方式中的一种，6个星期后换另一种领导方式，所以每个男孩都会经历两种领导方式。结果再次表明：民主领导方式的小组是最快乐的和最多产的；专制领导方式的小组最不快乐，也生产得最少；自由放任领导方式的小组则居中；从前曾经历过专制领导方式的男孩，当被换成自由放任的领导方式后，他们通常会变得惊恐和烦躁。

有关领导风格的研究最终确立了勒温在美国的声望，是勒温从个体心理学向社会心理学转变的一个决定性转折点。

1939年，勒温获得了哈沃德制造公司的一项研究资助。哈沃德在弗吉尼亚州马里恩的山区新建了一家睡衣厂，600个雇工以妇女为主，薪水以每日裁剪和制作睡衣的计件工资为基础。这家工厂的特点是低运作，士气不髙，经常缺席和怠工，以及高流动率。

勒温设计了一系列有关参与性管理的实验，从1940-1947年，这些实验在勒温的博士生A •巴弗拉斯和弗伦奇的先后领导下进行。巴弗拉斯在高产量的工人们中举行了规模不大的小组讨论会，了解他们如何取得高产量，并且有何建议，然后提供给管理者们采纳。同时，工人们被要求以小组为单位，自己制定小组的生产目标。结果是，工人们超额完成了之前从未达到的生产目标，并将该纪录保持了5个月。与此同时，工厂里的实验控制组则没有增加产量。

另外，在改变生产方式方面，管理者们只和小组中的部分工人进行了讨论，他们在随后继续保持了从前的生产水平；而没有参与讨论的工人们，他们的个人产量下降了35%。由此可见，参与性管理似乎是促进行为变化的一个手段。

由勒温等人在哈沃德制造厂进行的一系列实地实验表明：参与性管理导致产量增加。因此，勒温的影响扩展到了组织学和企业管理领域中，这也为他转战到麻省理工学院铺垫了道路。

20世纪40年代初，勒温经常前往华盛顿与“特殊服务局”（OSS，中央情报局的前身）商谈二战中的心理战和宣传事宜，时常离校的行为遭到衣阿华大学同事的批评。与此同时，K• W•斯彭斯成为衣阿华大学心理学系主任，他是赫尔行为主义的倡导者，因此导致了一场对于勒温式的社会心理学的批判。正在勒温打算另谋他就之时，麻省理工学院的C•康普顿校长和D•麦格雷戈教授邀请勒温及其追随者加盟，因此“群体动力学研究中心”得以在麻省理工学院的经济和社会科学系成立。

勒温与弗里茨·海德（左）在达特茅斯学院（1945）

群体动力学思想是勒温关于“场论”的一种运用。勒温式的群体心理学研究的基本范式围绕“内聚力”（cohesion）这一因变量而展开——即个体成员实现集体期望的程度。概括起来，群体动力学的研究集中于以下五个方面：（1）群体内聚力。群体内聚力是作用于所有成员并促使其参与群体活动的各种力的组合。（2）群体压力与群体标准。一是群体作为整体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个别成员的思想和行动；二是每个个体都倾向于象群体中其他成员那样来行事；三是个体在行动上与群体成员保持一致是受趋同压力的影响。（3）个人动机和群体目标。群体目标与成员的个人动机密切相关，尽心接受群体目标的成员会努力为使群体达到其目标而工作。（4）领导与群体性能（见领导风格研究）。（5）群体的结构性。当一个群体在其成员之间的关系安排上获得一种稳定性时，它也就拥有了一定的结构。在这种意义上，有三种不同的因素与群体结构的形成有关：一是群体的工作效率，二是个体的动机和能力，三是团体的环境。

勒温的寓所

在麻省理工学院的最后几年中，身兼数职并没有使勒温懈怠，相反，他的工作热情被完全地激发出来。勒温从纽约的美国犹太人委员会获了研究资助，促成了一个应用研究中心在以色列得以建立；他不仅要为麻省理工学院群体动力学中心筹集资金，还要为其他几项活动筹集资金。所以，他经常乘车往返于麻省理工学院、纽约和华盛顿之间。他似乎被过分投入所折磨，并被弄到混乱的地步，连他在麻省理工学院的博士生也很少见到他。在高强度的工作负荷之下，1947年2月12日，勒温因心脏衰竭，逝世于美国马萨诸塞州的牛顿维尔，享年56岁。

在柏林时期，勒温主要研究个体的精神过程，后来他转向群体传播对于个人行为的效果研究。离开柏林以后，勒温成为一个更加应用型的研究者，他的每一个重要研究都涉及一个重要的社会问题：偏见、食品改进和独裁主义领导方式。

新行为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认知心理学的奠基人托尔曼，曾把勒温和弗洛伊德相提并论，认为他们是现代心理学中最具影响力的两位人物。作为实验社会心理学先驱，他丰富了格式塔心理学内容，创立了实验社会心理学，推动了社会认知理论的发展；作为一位优秀的导师，勒温的学术影响又是通过他培养出的众多知名心理学家来体现，他们包括：A •巴弗拉斯、D •卡特赖特、L •费斯廷格、H •凯利、S •沙克特等，其中，费斯廷格的“认知不协调”理论为人们所熟知，他甚至将自己的一个儿子取名为库尔特（Kurt），足见勒温对费斯廷格的影响之深；作为传播学的四大奠基人之一，勒温的行为研究、“把关人”和“暗示-行动”概念、对群体传播和组织传播的涉猎，都对传播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1] 库尔特·勒温.拓扑心理学原理[M].竺培梁,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2] 李明.世界著名心理学家:勒温[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

[3] 库尔特·勒温.人格的动力理论[M].王思明,叶鸣铉,译.北京: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14.

[4] 库尔特·勒温.理解社会冲突(英文版)[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5.

[5] 库尔特·勒温.社会科学中的场论(英文版)[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6.

[6] 库尔特·勒温.心理力量的概念表征与测量 (英文版)[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7.

①格式塔心理学（gestalt psychology），又叫完形心理学，是西方现代心理学的主要学派之一，该学派既反对美国构造主义心理学的元素主义，也反对行为主义心理学的刺激-反应公式，主张研究直接经验（即意识）和行为，强调经验和行为的整体性，认为整体不等于并且大于部分之和，主张以整体的动力结构观来研究心理现象。

  参考文献  

[1] E.M.罗杰斯.传播学史——一种传记式的方法[M].殷晓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

[2]Lewin, Kurt, and Ronald Lippitt (1938). “An Experimental Approach to the Study of Autocracy and Democracy: A Preliminary Note”. Sociometry 1:292-300.

[3]Lewin, Kurt, Ronald Lippitt, and R.K.White (1939). “Patterns of Aggressive Behavior in Experimentally Created Social Climates.”Journal of Psychology 10:271-299.

[4]Lewin, Miriam A. (1976). “Psychological Aspects of Minority Group Membership: The Concepts of Kurt Lewin.” In Thomas Blass (ed.), Contemporary Social Psychology: Representative Readings, pp. 128-137. Itasca, III.: Peacock.

[5]Marrow, Alfred J. (1969). The Practical Theorist: The Life and Work of Kurt Lewin. New York: Basic Books.

[6]Patnoe, Shelley (1988). A Narrative History of Experimental Social Psychology: The Lewin Tradition. New York: Springer-Verlag.

[7]Wolf, William B. (1973). “The Impact of Kurt Lewin on Management Thought.”Academy of Management Proceedings, 322-325.

文字编辑：161102 王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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