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裁员手记 | 证据的充足才能确保仲裁的成功

幼时爱看西游记，最是羡慕孙行者那双火眼金睛，总是能把妖魔看穿。踏入仲裁员的行列不过数年，见识的当事人形形色色，谈吐斯文者有之，大打出手者有之，庭前言笑晏晏庭上恶语相向者亦有之，我们的职责只是查明案件的事实，作出适法的判断。

办案逾久，越是能深刻感受到现如今的劳动争议案件形式的多样化。各类案件办理难度不一，其中最棘手的莫过于请求确认劳动关系的案件。此类案件的特点大多为劳动者一方的证据匮乏，仲裁员在庭审中所能掌握到的线索往往少之又少，有时还会遇上“死不认账”的用人单位，这使得办案难度陡增。案件审理因为受到审理时限的限制，无法获取有力线索，最后的审理结果往往差强人意。

今年6月上旬，我承办了一起要求确认劳动关系的案子。刚一拿到卷宗，果不其然，薄薄的案卷中除去双方当事人的基本信息，便只有一纸法援律师的授权委托书。排庭伊始，我便开始质疑劳动者的胜算。偶然间，我从立案窗口的值班长处获知，这位年仅30岁的劳动者小孔是一场火灾中伤情最严重的受害者，前来立案窗口咨询时，头上和身上都还包裹着厚厚的纱布。值班长还告诉我，小孔由其母一人独自养大，生活十分不易。听闻此节，我又一次查阅了卷宗，将仲裁申请书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然而简简单单一页申请书，寥寥几十个字的基本事实陈述，根本无法从中了解到案件的详细情况。当天，我接到了小孔委托代理律师的来电。律师表示，初见生活如此不易的母子，她便动了恻隐之心，并因此承接了这桩官司，希望能帮他们讨回公道，给小孔的生活以基本的保障。她同时也表达了取证方面存在的困难——无法调阅到现场勘验笔录等火灾发生时的相关资料，希望仲裁委能够出面调查。因为律师也不能详尽地了解火灾处理过程中哪些部门保存了与小孔职业身份相关的资料，取证缺乏确切的指向。我于是告知对方会在庭审中会对火灾情况进行详细审查，以获得具体而详尽的信息，同时我们也会通过其他一切可接触的渠道进行调查。

劳动者方签完笔录后，我将心中的疑惑和盘托出。马女士微微叹气，眼泪分明在眼眶里打转。她告诉我，独自一人把小孔拉扯长大是何等不易，遭受这样的不幸对她来说更是雪上加霜。事故发生后她曾多次要求丁某为小孔申报工伤，但每次丁某都以种种借口推脱，最后还假意向她推荐律师为她打官司。当她终于下定决心要通过法律途径解决时，却发现手中所掌握的证据是如此可怜，甚至连当初火灾事故发生时的官方资料都无法调取。马女士还告诉我，不是没有想过要去找Y公司，但是小孔明明是被申请人招录的员工，她又怎能昧着良心去找个不相干的单位来要求索赔呢？！当我询问起小孔的恢复情况时，小孔依然一脸笑容的看着我，嘴里“嗯、啊”着却无力表达。马女士告诉我，因为小孔的伤情较为严重，所需治疗的时间也比较长，差不多快一年了才刚刚拆了绷带，往后若想要继续治疗昂贵的花费是她所无法负担的。于是我又询问能否找到仓库的实际承租人王某或能否提供有利信息时，申请人方代理律师表示，王某自己也正在想办法通过其他途径索赔，言下之意是王某早已自顾不暇，压根儿顾不上他们。律师表示，某区消防支队对火灾事故进行调查的相应材料他们又无法获取，并再次向我提出了调查取证的请求，要求仲裁委出面调阅这方面的材料。

回到办公室后，我将长达30分钟的录音反复播放了两遍，但其中的对话内容语意含混，丁某并没有在谈话录音中明确小孔就是他企业的员工，只是反复建议马女士走法律途径解决，同时建议可向有关部门提出申诉等，这些与丁某在庭上的表述并无太大出入。考虑到就小孔这方的举证能力，已无法提供其他更有价值的证据证明双方存在劳动关系，我将案情上报了领导，同时与我区劳动保障监察大队取得联系，调查企业方的监察记录。据监察大队的反馈信息，不久前确实对该企业的经营情况等进行过检查，但根据当时的资料显示，职工花名册及工资支付明细上确实没有显示小孔的信息，而在对部分员工的询问笔录中也均未体现小孔的信息。于是我又致电某区消防支队，同时在兄弟单位的配合下，与该区安监局也取得了联系，对发生在2013年7月的那场火灾事故的情况展开了调查。在获得上述两部门的首肯后，我驱车赶往40多公里向两部门对案情进行调查及询问。然而令我失望的是，在与消防支队沟通的过程中，我被告知消防支队仅对火灾事故的基本情况，例如受伤人员信息、过火面积等进行基本的询问，对于我提出的是否调查损毁家具的归属及受伤人员身份信息等问题，消防支队并未作过调查。安监局则表示，对于先发生火灾后发生气体爆燃的事故，不属安监局调查范围，所以小孔发生事故的当天，安监局并未介入调查。至此，所有的线索都中断了，我已技穷。回程的途中，我的脑海里满是马女士那泫然欲泣的悲苦表情。然而，“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是我们办案时必须要遵循的基本原则。无论我多同情小孔母子的遭遇，就目前所呈现的证据，无法判定小孔和企业之间存在劳动关系。

在发动车辆出发的那刻，我就开始期许意外的惊喜，但是没有。我们所处的是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但小孔遭遇的这起火灾事故信息却为何如此匮乏？我们公民的文化普及程度和法律意识已处有史以来的巅峰，小孔的母亲却为何没能抓住维权的最佳时机？小孔智力如此，若非生活所迫，又岂会从事如此危险的工作？我们的社会救助体系空前发展，但又由谁来救济困境中的小孔？

我遗憾地致电小孔的代理律师，告知其调查的结果。裁决结果可想而知。马女士最终还是向我表达了对裁决结果的充分理解以及对我的感谢，但沮丧的情绪仍然困扰了我许久。我早就明白没有一套法律制度是完美的这一道理，自由心证也有其无法逾越的边界，但我始终期望着好的结果。我不是孙行者，没有火眼金睛，但纵有火眼金睛也无法跨越法律的界限，去创制所谓的公义。我们所经历的只是法制进程中的一个阶段，如今比以往进步，将来一定比今日良善。完美是一种极限，可能无限接近，却永远无法抵达。我们所做的是推进法制的完善，竭尽全力地履行自己的职责，无愧于国家和人民。所以，尽管有这样或那样的不完美，我还是选择相信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