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涛／文
“打造百年老店”，在商界是一个已经很老套但永远都不会过时的话题。不过，如果按照日本企业的标准来看，“百年老店”充其量只是一个“小目标”，套用现在比较流行的一句话说就是“比如，我先活个100年”。
上个月，在中国人民大学商学院新年论坛上，据日本经济大学研究生院院长后藤俊夫先生披露，如今在日本，寿命超过1000年的企业竟然有21家！其中，寿命最长的是成立于公元578年的金刚组公司，至今已经有超过1440年的历史了，它也是全球历史最悠久的企业。
金刚组公司的发展史，也是一部日本企业史的缩影。透过这家公司，我们也能找到那些长寿企业身上一些共性的东西。（工匠精神，这两年已经谈得过多了，本文就不提了。）
专注本业，经得起诱惑
公元578年，南北朝时期的中国正处于战火纷飞。此时，在“飞鸟时代”的日本，伴随着佛教的传播，专营佛寺建筑的“金刚组”诞生了。
此后1400多年岁月中，金刚组以承建佛舍、寺庙等宗教建筑为主，留下了大量珍贵杰作。始终专注本业是其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其实，这是日本企业家的普遍共识，长寿企业的领导者们大都不会随意搞多元化）。
在重视佛教的日本，金刚组从事的寺院建筑行业是任何朝代都需要的工程。虽然每个时代总有溢价更高的其他行业出现，但金刚组却始终坚持初心，抵制诱惑。在一个珍贵的桐木箱子中，至今保存着1801年金刚组第32代首领金刚喜定的遗言家训，主要包括：敬神佛祖先；节制专注本业；待人坦诚谦和；表里如一。其中的“专注本业”，在金刚组的兴衰史中，显得特别“生死攸关”。
在明治维新时期，天皇废佛毁寺，大规模反佛运动让金刚组失去了原有的业务支撑。面对这种不可逆转的局面，工匠们开始转型商业建筑的建造维修，度过了危机。
二战期间，整个建筑业全面凋零，金刚组又转向军用木箱和棺材生产，躲过一劫。不过，金刚组并没有离开建筑业领域，无论是基于核心业务的纵深开发，还是通过较低的木材处理工艺暂时生存，金刚组都顽强地活了下来。
然而，坚持主业对任何一家公司来讲都是很难的抉择。上世纪80年代，金刚组看到房地产业发展红火，没能抵住诱惑，购买了大量土地。但过度扩张的行为最终引发庞大负债。90年代开始，日本泡沫经济破灭，金刚组负债累累。
2006年1月，株式会社金刚组因无力清偿庞大负债，而在家族第四十代传人金刚正和的手中宣布清盘，被高松建设收购合并。但经过各方努力，新公司最终保持了“金刚组”的名称，并延续了公司原有的组织结构，传统因此而被传承下来。
金刚组进军房地产的教训是深刻的，纵使是千年老店，也不能随随便便“炒房”。今天，金刚家族家训中的名句——“莫贪图赚太多钱”，再次警示着每一位匠人。
选好接班人——以有利于家业传承为原则
日本的长寿企业，几乎全都是家族经济。
后藤先生在做海外的家族企业和日本家族企业的对比时发现，在意大利，家族企业一旦获利，会倾向于尽快出售；在朝鲜半岛这个地区，大家认为长时间经营商业或者自己的家族企业存续时间太长是一种耻辱，所以他们并不会长时间发展自己的家族企业。而在日本，家族企业都有一种强烈的意志，要把自己的家业传承下去。
这些家族企业，都很重视培养接班人。“富二代”们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灌输一种意识，“你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因此，他们很注重历练。
以金刚组为代表的一些长寿企业，还不采用“长子继承制”，而是选择有责任心、有智慧、有敬业精神的儿子继任基业。甚至也不限于儿子，在没有儿子的情况下，通过招上门女婿，让其改姓以保证传承衣钵。
进入昭和年间后，传承到第三十七代的金刚组迎来一次大考验。第37代首领金刚治是个不折不扣的技艺工匠，却对各项经营活动兴趣缺乏，使得金刚组业务受阻。1932年，金刚治觉得辜负祖先重托，在先祖的墓前自杀了。家族危亡之际，金刚组毅然打破传统，由金刚治的妻子吉江继任，成为历代中第一位女首领。如此大胆的举动在当时引起了巨大的社会震动，而正是这位女首领，上任后带领金刚组摆脱了危机。
重视“人和”，得人心
日本的长寿企业都很重视跟“利益相关人”的关系。比如，关心员工的家人，有的家庭，可能是以前爷爷是这个企业的员工，现在，爸爸和儿子也同时在这里上班。这就很容易获得员工的忠诚度。
除此之外，长寿企业还非常重视客户与合作伙伴甚至区域社会的利益。后藤先生在调查中发现，很多长寿企业宁可牺牲自己的利益也不愿意牺牲合作伙伴的利益。
后藤先生说，只要访问日本的长寿企业，不难发现这样一个事实：这些长寿企业的家训，很多都是基于儒教订立的。
一个非常有名的家训叫做“先义后利”，大家都知道“先义后利”取自荀子的一句话。而这个家训就是大丸百货商店的，它创自于1736年，而引入“先义后利”做家训也是在1736年，大丸百货商店非常重视信用，因为救助了非常多的穷人，也被称之为“义人”。
另一个非常有名的家训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这句话取自《易经》，后藤先生在采访日本的长寿企业时经常看到类似的家训。
日本人曾在4000家老企业中展开调查，让企业用一个字揭示其“长寿秘诀”，选择最多的是“信”字，第二位是“诚”字。这种“诚为贵”的操守，坚定长久地传达着企业踏实质朴的产品价值观和责任感。正因为如此，这些企业很容易获得广泛的外部支持。
后藤先生说，中国人也应该重视社会关系资本，更好地运用社会资本来服务于家族企业的发展。
不急着“做大做强”，不上市
日本的长寿企业还有一个共同点：重视长期的可持续发展，不盲目追求企业规模的扩大。
后藤先生在调查中发现，对长寿企业来说，10年是短期，30年是中期，而100年才算长期。短期中期的行为都会对长期产生影响，因此，每一代家族企业的经营者在做决策的时候不仅要考虑到自己这一代，还要考虑到下一代，甚至是再下一代。也即是说，家族事业的规划，具有长期性。
长寿企业们还特别重视防范财务风险，而这，主要靠的是不急功近利。这些公司并不急着把收益都分配给股东，反而是尽可能留在企业内部，其目的是为了应对未来的不可预期的风险。
此外，据东京商工调查公司的一份调查报告，不上市也是很多企业长寿的秘诀之一，因为，上市之后就得受制于资本市场，容易进行浪费投资和轻率扩张业务等，而不上市的话，反而更能慎重地运用资金。
日本企业不做老大，不要求效率最高，他们宁肯做老二、老三，在效率和安全上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即便是有非常大的事业发展的机会，但是为了整个家族事业的安全考虑，企业的经营者会有意识地规避掉大的、更好的机会。不要超过自己本身的能力，不过分地扩大自己的经营，这一点在日语当中也有个专门的说法，叫做“身高经营”。
「 后记 」：
在论坛现场，记者向后藤先生提了一个问题：中国人自己对要不要做百年老店的心态其实是很矛盾的——如果父亲是大企业的掌门人，他一定是希望孩子能继承家业的，哪怕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对企业管理并不感兴趣的女儿，也希望能朝这个方向培养；但如果一个爷爷是卖拉面的，他肯定不希望孙子来继承家业，我不知道您如何看待这样的矛盾？
后藤先生答道：“无论多大的企业，都是从零开始的，所以，不要歧视家族的小企业，而是不管它是大也好小也好，都要怀抱着敬意。我认为最重要的不是这家企业现在的规模是大是小，而是未来把它做成一个什么样子，所以哪怕是一家小企业，它也有自己的顾客、有它过去的历史，如果以此为背景，让它10年增长10倍、20年增长100倍，这难道不是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案吗？但要注意一点，不要跨越自己的能力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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