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钱和办大事

——关于农村的五个故事

贺雪峰《新乡土中国》札记

一

云南民族地区的一个县，要修26公里公路。按照规定，需要招标，招标的市场价格，至少10万元每公里；当地没有钱，修不起，于是发动村民自己起来修。修26公里路，一共花了7万块钱。并且农民的积极性很高，自己修的路很爱惜，自发组织了护路队，日夜巡逻。

二

还是这个县，一个村。有个四川省的小伙子入赘过来了，他来了之后，教当地的村民把茅草房改成了砖瓦房，把200斤亩产的粮食提高到了1000斤，还教他们把茶叶什么的特产卖了出去。这个小伙子得到了村民的喜欢，但是在政府那里却默默无闻。而上海、北京等城市过来扶贫，一出手就是几百上千万，县委书记都要出来迎接，但是这些钱无非是给农民盖盖房子，盖好房子之后，农民该穷还是穷。

三

合作医疗。还是云南，另一个村，彝族村。从1962年以来，合作医疗没有中断过。筹资水平长期以来是人均1元钱，97年之后涨到了5块。唯一的一个乡村医生。种了两亩中草药，除了自己村用之外，还能卖钱。就凭这些，保障了一个村的人很少生大病，一年只有几个生大病的，基金居然还够用，不存在有病不看的情况。

四

打官司。贺雪峰老师的老家（大概是湖北）有个朋友，为了6万块钱的事和亲戚打官司，自己希望对方出3万，而对方只愿意出两万。谈不拢，就去打官司——在一个律师的建议下。结果，双方为了打赢官司，在请律师、路费、诉讼费、强制执行费等方面都各自花了两三万块钱，法院的判决还是赔3万。最后两家都破产了，债台高筑，背井离乡。

五

看戏。以前农村是有露天电影的，巡回的电影队。后来就没了。但是农民的文化生活的需要是客观存在的，所以在我们那里，村里办丧事反而成了一个文化活动的节日，办丧事的家庭要请戏班子来唱戏，并且家家之间还攀比。我奶奶去的时候，就唱了三天戏，好像是关于薛平贵什么的。很多人去看，我在旁边看着很恼火，可是他们说农村都是这样的。其实，在农村放露天电影，比电影院的成本可要低太多了。

这些事是要说一个道理，花大钱和办大事是两回事。中国的农村，有许多事没人做，有许多人没事做，这是最大的浪费和资源配置的不合理。其实，许多事不需要花大钱，也能办好，许多事花了大钱，反而办不好。有的时候，甚至钱越多越办不好。

这些年的农村政策，无不是着眼于“给钱”，但是效果并不好。根本的原因就是农村的组织散了，已经没有把钱花好的能力。所以，农业补贴往往补贴了干部、补贴了资本家、补贴了流通环节，真正到农民手里的很少。

落后地区在谈工作的时候，往往第一条就是“财政投入不够”，这话不错。但是是否也要想想，在现有的财力下，有没有把事办得最好呢？那些不花钱就能办成的事、或者花小钱就能办成的事，我们是不是办成了呢？

农村的改革，甚至整个改革，恐怕再不思考这个问题，已经很难再深入下去了。

江 宇

2010

新乡土中国

内容简介：

《新乡土中国》由一篇篇对中国乡村所作的田野调查笔记构成，曾经引起学术界的广泛关注。作者从乡村生活的细节——诸如半熟人社会、农民的合作能力、村庄精英的谱系、农民负担机理等等作深入透视，让读者沉浸到乡村中，冲击原有的对乡村的经验与想像，促使你去思考，这正是不易察觉的中国经验、中国常识。

作者简介：

贺雪峰，湖北荆门人，1968年生，现为华中师范大学中国农村问题研究中心教授、荆门职业技术学陆军农村发展研究所所长。主要从事乡村治理和乡村建设研究。

目录：

第一篇 乡土本色
一 半熟人社会
二 村庄社会关联

第二篇 村治格局
一 村治随想

第三篇 制度下乡
一 抛荒

第四篇 村庄秩序
一 磨洋工

第五篇 乡村治理
一 两委关系

第六篇 乡村研究方法
一 学术对话的理由

结语：从乡村治理到乡村建设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