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上方蓝色【爸爸哪儿也不去】,看着++长大
2016年12月20日到2017年1月13日,跨过了新年。
25天,大梦一场。
半梦半醒的时候,眼皮像灌了铅,拼了命撑开一条缝。
那是你跑进来了么……
“爸爸,你疼么?”
“爸爸一点儿都不疼。”
“我想你。”
“嗯,爸爸也想你。”
我的脑袋里生了个巨型肿瘤,8.7×7.6厘米,成人拳头大小,占了颅腔的四分之一。
是的,我说的就是我本人。
从确诊到入院,整整一个星期,家里领导联系医院、医生,陪我做各项检查;另一面,工作上千头万绪,居然也纹丝不乱。看着她每天奔波往复,情绪却平稳淡定如常,饶是我动用了全部察言观色的本领,竟也没发现一丝端倪。
怪了,九年夫妻,她不一直是娇娇弱弱,需要被保护的那一个么?怎么一夜之间生出一颗大心脏?诧异之外,有几分佩服;佩服之余,又难免自省。人家一个女孩子都能做到这样(是的,领导在我的眼里心上,永远都是少女),我一大老爷们儿,必须硬起来!(硬,是指心硬,这里不解释一下,好怕个别朋友会瞎想……)
2016年12月28日,我住进了北京天坛医院。手术前的日子,实在是能吃又能睡,心静意从容。父母看到我这样的状态,大概也安稳了许多——行,他们的儿子能扛事儿。
不过,心底深处不是没有疑问的。
有一天,趁四下无人,捉住领导的手,盯牢她的双眼,“告诉我实话,你自己背地里哭过没有?”领导的眼圈红了。
手术后,我犯了三次癫痫。第三次恰好在查房时间,在王集生主任的眼前。他当机立断,马上安排治疗,给我接了一台镇静的泵,外加一天两次的抗癫痫药。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些举措及时而又得当,我的症状再也没出现过。
趁着神志清明的一刻,我把嘴凑到家里领导的耳边,“咱俩这就算签了生死文书,人家都是用纸签的,咱是用命签的。这辈子,我就讹上你了,’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你跑不了,也赖不掉。”领导的眼圈,又红了。
2017年的第一天,领导特意穿了件红衣服。
我妈是妇产科大夫,一生行医。前两年退休了,每次见面,愈发有感于她的唠叨,还有一只耳朵竟有点背,于是我对她难免冷言冷语,恶形恶状……嘿,那位朋友,说你呢,你那什么鄙视的表情,你敢对灯发誓,你做得好过我多少么?人呐,最丑陋的样子,还不是都留给自己最亲的人了。
那天我去膳房打水,回来路过医生办公室,门虚掩着,妈妈和我的主管医生杨岸超主任在里面,他们的谈话声声入耳:
“杨主任,虽然我跟您不在同一座城市,更不在同一家医院,但是咱俩都是拿刀的。我儿子这台手术,但凡有一点可能,我肯定穿上白大褂,站到台上看着,那样总还心安一点。现在不可能这样,我就全拜托给您了,您救了他一条命,就是救了我一条命……”
奇怪,后来我是怎么回到病房的,那段记忆居然走失了。
术后第四天,轮到妈妈陪夜。我知道她多年精神衰弱,睡眠极差,前半夜躺在那里,连呼吸都不敢太重。就好像我的鼻子牵出一条长长的丝线,另一头栓住了娘的心。我这里出口大气,她的心该被拽得多疼?好死不死,那两天正是水肿高发期,我的头胀痛欲裂,一夜辗转难眠,妈妈也自然片刻不得安枕,一颗心不知被揉搓成了什么样子。内心的自责如潮涌,想想自己而立之年,非但没立住,反而倒下了。父母都六十多岁了,还要让他们劳心劳力至此,实在不孝。
六十三岁,妈妈第一次在病房过生日。
我爸做了一辈子报人,儿时的印象里,他好年轻,络腮胡帅得一塌糊涂,搭配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书生意气,令小小的我暗下决心,一定要成为爸爸那样的人。
我从小与爸爸交流,多过妈妈。现在回想起来,他最难得是自我很小,便懂得尊重我精神的独立。八、九岁上,就拉我去品评他的文稿,探讨当下时事。我虽然识字算早,但对许多事懵懵懂懂,好在童言无忌,懂多少说多少,爸爸居然也能听进一些,实在是父与子之间,妙不可言的一种默契。
爸爸从事文化新闻报道多年,我五岁时被送去学钢琴,七岁习木琴;时常扒着侧幕看芭蕾,蹲在台口听京戏。如今,这些爱好虽然都已荒疏,但它们依然供给着我生活的闲情与乐趣。这些都要感谢爸爸,感谢他给了我一个“好灵魂”。
这次生病,我才真正有时间和耐心,细细地观察爸爸。他变了,变得神情木讷。成日介捧个手机,缩在角落里,似乎要把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绝。妈妈给他派活儿——削水果皮、买饭、打水,他就一件一件去做,依旧沉默着。
想起我入院前,需要做各种检查。每次爸爸都会从天津赶到北京天坛医院,我懂他的心思,他不知该说什么,更怕他的一句话,会对我造成影响。最终,这是一个父亲的选择——陪伴着,无声地支持。
记得有一次,我和家里领导刚刚把车停好,远远就看到爸爸。他站在门诊楼前的台阶上,背对着我们,一阵风过,萧萧白发已盈头。那个背影落在我眼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心酸。
爸爸,真的老了。他的最后一点神采风度,被我这一病,也消磨殆尽。
2017年1月3日,开颅手术的日子,我永生难忘。
家里领导说:“以后给你过两个生日,一个11月3号,一个1月3号。”
我清楚记得,上午九点,自己被推进手术室,背景音乐是许巍的歌。麻醉师手下忙碌着,还闲闲地跟我聊几句,后面的记忆就不见了。
意识再次回到我的身体,已是七个小时之后。2017年1月3日下午四点,我从手术室被推进ICU重症监护室。途中,我的目光拼命寻找,终于和另一双目光相接。她给我红红的眼圈和苍白的嘴唇,我还她眼角滑落的一滴泪。从入院到手术,这是我流下的第一滴泪。
从下午四点,到转天上午九点,这是我人生中最难熬的十七个小时。伴随着麻醉退去的呕吐,最后一丝睡意也被吐得干干净净。捱不明的更漏,滴滴答答,心事翻腾,五内如煎。
想到白发苍苍的爷爷奶奶,为了孙子的病,日夜悬心,一刻不得安宁。八十八岁的爷爷,学会了发微信,三分钟得不到家人回复,电话就会追过来探问;八十七岁的奶奶,每日磕头拜菩萨,为我祈福。奶奶,过年我要把这些头,好好地磕还给您,您就是我的菩萨。
我的大大,自幼和父亲兄弟情深。得知我患病的消息,一头倒在床上,终日无言;手术当天,娘娘和小姑、小姑夫,凌晨四点就出了家门;还有哥哥,记事起整本整本为我读书的哥哥。手术后,是他推我去做CT检查,这项检查有辐射,他只淡淡吐出一句话,“你们都出去吧,我在这里。”
最牵肠挂肚的,还是爸爸。我在ICU里躺了多久,他就在门外楼道站了多久。一道门,隔开了父与子。这一宿,多冷啊,而且没动静会担心,更怕有什么动静,心忧犹胜身寒。
ICU的主管大夫经过,暖暖地轻呵:“祝贺,闭上眼睡觉!”
“大夫,我是真睡不着……”
我在手术过程中,失去了1500cc的血,人体血液总量不过3500cc。医生为我备了800cc的血液,最后居然没有用上。
我明白,代替那800cc注入我身体的,是亲人们的心血。它没有携带疾病的可能,却拥有挽救生命的力量。
是我的亲人,留住了我。这个家太暖和,我实在不舍得离开。
手术后的恢复,颇有点一日千里的意思。除了术后第四天的水肿胀痛,几乎一天一个样。王集生主任、于书卿主任和杨岸超主任,看到我恢复得不错,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护士长郭迎春和护士老师们,年龄不同,性格各异,却都用自己的方式,给我恰如其分的关怀,多一分则嫌多,少一分则不足。
唯有一点——手术之后,我就睡不着觉了。夜夜吃安眠药,依然无法入眠。躺在那里,思绪翻滚,跑得很远很远,仿佛进入异度空间。猛然惊觉,泪流满面。杨岸超主任从科学的角度给我解释,我的肿瘤位置压迫了额叶,手术又刺激了它,而那里恰好与人体的需求与情感相关。嗯,听起来好有道理。
我的岳父,每天为我准备餐饭,又要进补,又要可口,费尽了心思,只要我多吃几口,便喜笑颜开;我的岳母,她牵着我的心肝,++也只有跟着她,我才能安心一二,衣食冷暖,读书习字,一切周全。
++懂事得让人心疼,今天一个奖状,明天一个满分,好消息不断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那四个薄皮小馅儿的袖珍饺子。++说了:“爸爸刚做完手术,嘴张不大,饺子也不能包大了。”这话传过来,把我的心都暖化了。四个饺子,即时下肚。
感谢++的班主任梁宝荣老师,英语老师景艾娜,数学老师金萍萍,还有课外班的老师们。自从病倒,囿于这三尺病床,最让我抓心挠肝的,就是我的++。梁老师知道我的事情之后,表面上声色不动,平日里润物无声,她对++百般呵护、鼓励,用心之细,用情之深,早已超出一个老师应该做的,我们全家的感激,无法言喻。
医者和师者,在当下社会,在很多人口中,这是德行备受质疑的两个群体。然而与我结缘的这些人,用自己的行为,给出了无声而有力的答案:医者仁心,师者父母心。
我的师长、朋友,你们来了。
朝夕老师,我的师傅,前一天还在“中国杯”足球赛前方指挥,后一天就出现在我的病房。再相见,已两世为人。我看到朝夕老师轻轻地叹了口气,几分感慨,几分疼惜,更多的是放心。从2003年《东方之子》实习至今,十四年师徒情谊,都在那一声叹息中了。
忠仁老师,我的搭档、大哥,你真是应了自己的名字,敬工作以“忠”,待兄弟以“仁”。
海哥,你我相识虽晚,相交却深。可能是你人高马大,我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你。你竖起的大拇指,我记一辈子。你还别觉得我总挤兑你,我这人有个怪癖,越喜欢谁,越挤兑谁。要不下次见面,我拉着你的手,含情脉脉地瞅着你?你心里发毛么?不行,盆儿,想想我都要吐……
我体育频道的领导,相识的友人,家里领导的上司和同事,娘家亲人……你们可能无法想象,你们的到来,甚至微信里的一句问候,对当时的我有多么重要。人呐,经历生死,方知人情冷暖。
我爱的人们,经历这次的事情,我看透了许多。人生在世,熙熙攘攘,不外功名利禄。可是非要到这个时候,你才明白,最重要的事只有两件:一是珍重身体,二是珍惜亲人。像CT或者核磁共振这样的检查,一生至少做一次,没问题也就安心了。
最后,我的++,终于要说到你了。首先,我要向你道歉。这是你的地方呀,前面却拉拉杂杂说了这么多别的。
++,不知爸爸这次的事情,在你的小脑袋里能留下多少痕迹。说句心里话,我希望你尽可能地遗忘它。爸爸要往你的记忆里,塞满快乐和美好,哪里还有地方容纳泪水和分离呢。如果非要记住一些东西,那你就记住爸爸那一点坚强和勇敢吧。
++,爸爸回来了,我不能走,我还有使命要完成——牵着你的手,陪你走过那一段不长不短的人生,送你抵达《圣经》里说的迦南地,那流着奶与蜜的幸福之地。
记得刚有你的时候,你妈妈曾对我说:“今后我们娘儿俩,都靠你啦。”
“知道,放心。”
一言既出,千山难阻。
多少年没做过梦了,前天做了一个,居然逼真得吓人——
我打开门,准备出去,你从后面追上来,拽住了我的衣角。
“爸爸,你要去哪儿?”
我关上门,转回身。
“爸爸,哪儿也不去。”
我与++的语音对话。
最后,我要郑重地感谢:
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天坛医院
神经外科综合二病区
医生:
王集生主任 于书卿主任 杨岸超主任
护士长:
郭迎春
护士:
孔丽军 丁富萍 张亚莉 陈淑虹 马舰航
赵红宇 杨茹 刘爱军 陈莉莉
以及为我提供无私帮助的朋友们。
你们的名字,已经刻进我的命里。
终生难忘。
长按二维码关注,看++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