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父之名”的监管，螺旋中的中国中小投资者

“中国的做文章有轨范，世事也仍然是螺旋。”这是鲁迅先生1927年在《朝花夕拾》“小引”中说的一句话，当时的中国社会正经历着急剧变革。

90年后的2017年，中国的变革之路仍在继续，尤以资本市场的革新引人注目：一系列监管新规陆续出台；新一届发审委走马上任；资产证券化进入快车道；A股的总市值占GDP比重不断攀升……

11月17日，时刻与新时代保持队形的《人民日报》在第10版刊登了一篇“轨范”文章，这篇名为《一切为了中小投资者》的文章指出：“现在我国股市约有1.2亿散户，保护好投资者，尤其是中小投资者的合法权益，是资本市场监管工作人民性的具体体现，也是服务实体经济的应有之义。” 

事实上经笔者查阅发现，中国的散户数量可能比官媒引用的数据还要略多一些。根据中登公司最新统计数据，截至2017年10月末，中国证券市场的自然人股东的开户数量是1.314亿户，而非自然人股东的数量是35.43万户。也就是说，自然人股东的数量是机构股东数量的370倍。

这就是中国资本市场长久以来一直想改，却难以改变的“世事”：投资主体的更迭一直没能跟上时代的步伐。一百多年来，中小投资者们在付出血的代价的同时，从来没能领悟到血的教训。他们徘徊在一条永无止境的“莫比乌斯环”之上。

1883年，还处于“萌芽”状态的金融市场由于对矿业股票的过分投机，中国股灾“第一季”正式公映，招商局、开平矿务局等股票一落千丈。跑完龙套之后，中国的第一批散户纷纷上天台思考人生。

就连当时《申报》都曾这样描述近代以来第一批股市投资者：“今华人之购股票者，则不问该公司之美恶，及可以获利与否，但有一公司新创、纠集股份，则无论如何，竞往附股。”

后来中国股灾又反复播放过很多季。但每一季中，中国散户似乎都不太理会公司的主营业务是什么，公司的发展是蒸蒸日上还是面临倒闭，总之“他们敢发我就敢买”。他们为经营困难的企业融资纾困，为坏账缠身的银行转移债务分忧，甘愿一遍又一遍地沦为试验品。

早已被谢百三定义为“韭菜”的中小投资者，他们在2015年4月22日读完《牛市不言顶：4000点是牛市新起点》的文章后入市，却在两个月之后经历了有史以来最大的股灾；他们在“资本大玩家”鲜言领到史上最大34.7亿元罚单之前就闭眼冲进了改过11次名字的ST匹凸（600696.SH）以及发了1001项股东大会议案的ST慧球（600665.SH）；他们从不研究公司的基本面，因此受到唐汉博率领的“唐家班”的哄骗高买低卖小商品城（600415.SH），直到后者被罚款12亿元才幡然醒悟；他们狠炒恒源文化（600576.SH），也就是之前的万家文化，直到赵薇夫妇遭市场禁入和罚款之后，才“墙倒众人推”一般地拿起了法律的武器。

当然，他们也确实有一些闲钱，为那些远谈不上优质的上市公司买单。随着近些年中国家庭的资产规模逐年增多，可投资的资产规模也保持着较快增长。

西南财经大学发布的一份《2016年中国家庭金融调查报告》指出，“中国家庭有一定赌性心态，认为其他金融产品收益低，同时金融知识缺乏，风险意识薄弱。由于投资品种过于单一，所以股票之外，中国家庭较少涉足其他金融产品。这也使得他们在金融资产投资上，要么不承担风险，要么承担过高的风险。这与美国家庭的整体情况大相径庭。”

同样是这份报告，在进行了大量的中国家庭调查后得出结论，中国家庭资产配置表现出以房产为主、金融资产为辅的特点。由于房产占中国家庭总资产的比例超过六成，中国家庭资产处于增长的状态一直在持续。

另一方面，中国的家庭金融资产却呈现出“富者愈富，穷着愈穷”的特点：除富裕家庭外，其他家庭资产的金融资产却在减少。

11月17日《一切为了中小投资者》文章一经见报，中小板、创业板以大跌告终，创此前半年内最大单日跌幅。相比之下，由于金融大蓝筹股——银行、保险和券商护盘，上证50指数收涨愈2%。

再来看看股市之外的期货市场。11月21日，国家发改委副主任连维良认为当下市场煤价处于相对高位，要引导煤价下行并处于合理区间。而当晚焦煤主力合约即暴涨6.74%。

一文一语之间，资本市场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最近帮助中小投资者拿起法律武器的，就是《人民日报》那篇文章中所提到的一个机构——中证中小投资者服务中心。他们似乎很是为散户们不敢为自己维权这个问题忧心忡忡。

这个中心去年曾为一名个人投资者代理诉讼了因匹凸匹信披违规而遭受经济损失的案件。最终，法院判鲜言赔偿其经济损失37万元。

在今年六月底的时候，他们更是自己出资，把A股所有3122家上市公司买了个遍，完成了所谓的每家公司持100股股票的布局，并向225家上市公司发送股东建议函。

“通过购买上市公司股票的方式，以普通股东身份行使法律赋予股东的质询、建议、投票、诉讼等各项权利，示范引导中小股东依法行权维权，督促上市公司规范运作。”《人民日报》文章中如是描述这家机构的作用。

根据最新的收盘数据粗略计算，完成每个上市公司持股100股这件事情，大概需要花费400万人民币的样子。但工商资料显示，中证中小投资者服务中心的背后是一家在上海注册，有着高达30亿人民币注册资本金的公司，可谓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再看看公司股东名单，更是“一览众山小”的即视感： 

他们在发给上市公司的《建议函》中，开头便写道：“中证中小投资者服务中心是中国证监会管理的证券金融公益机构，公益性持有证券等品种。以股东身份行权和维权是我们主要职责之一。作为股东，依法享有《公司法》等法律赋予的知情权、建议权和表决权等股东权利。并要求公司务必予以回复。

不知收到《建议函》的这225家公司如何感想。但不难猜测，他们在细致地逐条回复超越监管范围之外的建议时，根本不是因为这家公益机构买入100股的股票，而是其背后的股东以及背景。

在权利的另一端，对于那些中小投资者迫切需要获得知情权、建议权和表决权的公司呢？

尽管深交所2016年发布了最新的《上市公司停复牌业务备忘录》，但乐视网在累积停牌时间超过了规定的6个月的期限的情况下，仍以“重大无先例事项”的理由申请继续停牌，且获得了深交所的批复，近期才频繁地受到来自监管的“问候”。

这样一套以“保护投资者”的名义而形成的机制下，如何奢谈投资者对市场信心的树立？

“资本市场的博弈是一场无限博弈，像所有无限博弈一样戏弄游戏规则，无限博弈者以游戏的边界为游戏对象。因此，监管的失灵也是常态，这是市场的进化和监管智慧的提升必然面临的常态。”纽约大学的哲学教授詹姆斯•卡斯（James Carse）在描述他眼中的竞技世界时无情地说道。

投资者与其寄希望于监管层面的“保护”，着实不如建立“买者风险自负”的心态。

2011年12月，人民日报发表了社论《在发展中开创环境保护新局面》，并在2012 年3月左右形成了一次对于雾霾问题报道的小高潮。此后的几年，人民日报的对于雾霾和环境保护的报道越来越密集，尤其是隆冬雾霾最严重的时候，成了《人民日报》对于雾霾报道的集中爆发期，而随着春天的到来，报道又会跌回常态。

6年过去了，我们至今甚至缺乏足够的渠道去了解“雾霾是否会导致尘肺病的发生”这个问题。最终，一些人只能选择“冒险”留在雾霾严重的城市，或是抛弃熟悉的环境，带着老人孩子“逃离北上广”。

相信每一个中国家庭对于健康资本市场的渴望，如同对安全的生存环境一样热切。前者是为了资产不贬值，后者则是为了寿命不贬值。由于存在着经济实力不对等、信息不对称的天然缺陷，中小投资者理应受到倾斜性的政策保护，但名义上的“保护”并不可能让投资者习得“炼金术”。

曾在安然公司风波之时任美国证交会主席的阿瑟•莱维特(Arthur Levitt)，同时也是美国历史上在任时间最长的证券交易委员会主席，在卸任后出版的一本揭露华尔街这个“名利场”的书，连书名都跟人民日报的文章标题十分相似——《散户至上》。

但是，莱维特却在书中说出了大实话：投资者应该认识到，你的利益并不总是最重要的。“坦白地说，交易所的运作是为上市公司和中间商谋利的。股票交易程序在很大程度上就像是自己家里的水管道。个人投资者的交易成本更高的原因，在于个人投资者没有向某些特定的人支付报酬。”

所以，投资者醒醒吧，市场终究是一场博弈。而这场博弈的本质就是让博弈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