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爱大师》：阴道引发的革命

记得当年《欲望都市》一出，引无数美粉尽折腰。都市这杯色彩斑斓的鸡尾酒，现在轮到女性自己来配调。有人据此说它女权。其实，真要论起女权，剧中四人只一个是货真价实。这一个，不能是一看到密斯特比格就神魂颠倒骨头轻的女主角凯利。这人，只可能是我的性事我做主的萨曼莎。她在男人为王的性爱世界里冲锋陷阵，将女人为大的旗帜插上每一个床头，试问，她不女权谁女权？而且萨曼莎并非虚构，她的来历有据可查。这来历就是她出生时正在美国本土发生一场浩浩荡荡的群众运动。要知道这运动为何发生，可参看去年热播的《欲望都市》前传：《性爱大师》。 

《性爱大师》走的是怀旧路线，讲的是五十年代的事。五十年代，那是一个让很多美国人念念不忘的美国梦时代：经济高速发展，物资极大丰富，中产阶级迅速崛起。一份体面的职业，一幢漂亮的大屋，一个完美的主妇和几个聪明可爱的孩子，是当时人们最理想的生活模板。至于模板之下隐藏着什么，并没有太多人关心。比如以保守为正确的时代风气，比如主妇们独自凭栏时片刻的难以名状的怅惘。妇科医生Masters就是生于这个年代，他拥有精湛的医术，令人嫉妒的名声和美丽顺从的妻子。唯一不足的是，他只能和妻子过着算好了排卵期的以生育为唯一目的的性生活。这本不算问题，在当时的环境下，这几乎是评道德楷模五好家庭的重要标准。但在Masters这里，却是生活中挥之不去的一道阴影。这阴影也正是他多年来想要研究的问题的一部分：人类性行为是怎样发生，又将往何处去？参加的志愿者或许不难找，难找的，是个三观正确的得力助手。就在这时，Johnson，一个曾经的电台歌手，一个有过两次婚姻两个孩子的单身母亲，一个拥有多姿多彩丰富性史的缪斯女神，出现在他面前。不可言说的默契将两人牢牢吸引，一项激情澎湃张力十足的科学研究就此开始。

研究的最后结果，是形成了一份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报告。报告会当天，并不让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当Masters介绍研究结论之一即女性性高潮和男性生殖器大小没有直接关系时，男性为主的医生群体还能幽默面对，但当投影上出现正在自慰的女人体和性高潮状态的阴道内窥镜头时，听众席开始骚动起来。色情，下流，不道德。男医生们一个一个愤而离席。他们不能接受的，究竟是放大了细节的女性性器官，还是某种性别上的挫败感——女性，竟然可以不通过男人来达到高潮？严格按照科学方法得到的结果受到如此对待，只能说明在崇尚科学和尊重科学之间，还隔着观念这道鸿沟。需要一场观念上的革命，才可为科学二字正名。两人的研究结果，就是在为这场革命铺路。

革命的端倪早在20年代就已显现，那是精神分析学开始普及的时候。用力比多解释人类行为驱动力的弗洛伊德的书，也曾出现在Masters的手中。以实证数据做基础开创性学研究先河的金赛博士，则是两人的专业导师。1966年，两人合作的Human Sexual Response正式出版，为现代性学进一步夯实了基础。与此同时，避孕药开始上市，在世界范围掀起了一场关于性伦理和堕胎问题讨论的风暴。人类性观念史上一个革命性的转折点已经到来。为生育所困而不能充分享受性爱的女性，成为这场革命的直接受益者。从此，性就是性，可以和生育无关，也可以和爱无关。而性自由和性自主，直接关乎主体意识的形成，科学还原了性，女性发现了自己。

镜头转向中国。聪明会玩的中国人在性活动上的贡献也走在世界前面。稍微翻看一下性文化史就知道，古人在性事上的想象力、创造力和开放程度，早就走在世界的前列。但是在欲望中国活色生香的历史一页上，女性作为重要的在场者，并没有留下太多属于自己的叙述。女性的情欲及其表达是奸邪之源，是要严格限制在一个由男性把守的空间之内的。近现代，女权运动在国族危亡的时刻走上了历史舞台，但她的全部要义与作用，被所谓的民族解放事业过滤得只留下或强国保种或投身社会的一面，关乎女性自身愉悦的要求性解放的声音，淹没在了被认为更迫切更重要的宏大主题之下。在那之后，即便有性的高度自由乃至“泛滥”的时期，女性的性自由也只有在便利了男性特权者的时候才获得存在的正当性。绑在女性身上的那一根贞操带，不过换了另一种方式继续存在。

进入新时期，女性终于获得各项基本权利。但是这一切本应属于女性的权利却是一种恩赐的姿态附条件地“给予”的，对价是女性的感恩和顺服。男女平等的口号，在性的问题上更是暴露其虚伪。而从男女平等到台湾那一声“我要性高潮，不要性骚扰”之间，隔着的也不仅仅只是一场观念革命。女性的性自主，或许可以在私人领域里以假装很自由的方式存在，却难以获得像“尊老爱幼养育子女”的领导规训那样的政治地位。但是，即便形势如此，也不意味着女性会重新回到蒙昧时代。科技的发展，观念的一次次更新，都在为女性追求多元性福创造着条件，并非只有男性和婚姻才能达成所愿。我甚至非常乐观地相信，今天为之沉重的一切，或许会在将来以一种谁都没有想象到的方式，悄然瓦解。因为，已经有各种力量在悄然积聚。就像《性爱大师》里显示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