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摘自1997年《新周刊》号外。
现在的球迷已经淡忘了40年前的一曲足球悲歌。1957年5月，第六届世界杯足球赛亚洲预选赛，中国对印尼。云集了张俊秀、张宏根、张京天等国内高手的中国队在印尼的绿茵场上以0 ：2败下阵来。移师北京，在4 ：0领先的局面下，由张俊秀把守的球门被印尼人三度洞开。按当时的赛制，双方各胜一场后在第三国缅甸再赛一场，0 ：0的平淡结局使中国队因进球数少而惨遭淘汰。当时印尼人早已沦为亚洲足球的看客，但着实咬了中国足球一口，自此在冲击世界杯的征途上，中国足球开始了漫长的失败之旅。
身体没问题
足球是一项不可思议的运动，作为人类标志的器官，手被无情地剥夺了触球的权利，这就使足球对身体其他部位比如头和脚的要求极其苛刻。中国人心灵手巧，心和手的完美搭配使中国乒乓球、羽毛球运动员一直站在世界的高处。而足球就像一道脑筋急转弯的提问，要你放弃你擅长的手，在脚上做文章，中国足球面对这一提问，显然有些手忙脚乱。但这并不意味着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人先天就有“手忙脚乱”的脾气。事实上，足球运动发展到今天，还没有哪一个民族宣称自己生来就是踢足球的。
巴西的桑巴舞充分展示了这个民族身体的灵活性和柔韧性，全民皆舞更是让别的民族只有羡慕的份儿。巴西人把它搬到绿茵场上，跳得同样美仑美奂，一个罗纳尔多就把世界足坛搅得天昏地暗。德国没有桑巴，也没有罗纳尔多，但他们有钢铁意志铸就的神经和骨骼，凭借这个，德国人在足球场上筑起了另外一道绚丽的风景。二者的对话足以抹去人们对人种差异的记忆，因为他们都不是只靠天生的身体去踢球的球队。
让我们把眼光投向还在忍饥挨饿的非洲，在那块贫乏的土地上，诞生了维阿、易布拉欣·巴这样的足球天才。少数黑人运动员的成功自然不能归结于黑人基本相同的身体构造，比如下肢修长，肌肉结实等等。我们说黑人运动员爆发力强，起动突然，能够自如地急停、变向，那也主要是后天训练的结果。大多数黑人运动员不可避免地成为足球场上的匆匆过客，正如大多数白人运动员一样。道理很简单，先天的身体条件只有在后天的挖掘中才能释放惊人的能量。
▲1987年汉城奥运会足球预选赛，中国队击败日本队出线，图为双方赛前合影。
丰衣足食的生活早已让中国人摘掉了“东亚病夫”的帽子，现在的中国球员大多没有营养不良的童年，他们的身高和体重几乎可以和欧洲职业球员相媲美了。事实上，每一个看过中国人踢球的欧洲教练，都对中国球员的速度印象深刻，李华筠就因其海豹般的敏捷凶猛，而在墨西哥世界青年锦标赛上被国际足联的技术权威们举荐为与后来如日中天的巨星范巴斯滕平起平坐的希望之星。
执教于甲A延边敖东队的韩国资深教头崔殷泽也说：“中国球员的身体条件在亚洲是一流的，在某些方面甚至比韩国球员还好。”一流的身体组合成一支二流的球队，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中国足球就是这么回事。足球除了对身体的要求外，还需要更多另外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正是中国球员所欠缺的。
文化有问题
1996年12月12日中国队对日本队的那场亚洲杯小组赛应该写进中国足球的教科书。
是役，中日两队只要打平即可双方小组出线。在做戏般的90分钟内，被人玩弄惯了的中国队生平以来第一次享受算计别人的快感(只要中日两队打平，韩国将被挤出八强之列)，日本队似乎也和中国队一样摆出了一副保守求和的姿态。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中国球员怀着喜悦和幸福的心情等待终点来临的时候，悲剧发生了，在补时的最后一刻，日本人发动了一次无心插柳柳成荫式的反击，相马直树把球送进了中国队不设防的大门。
这场比赛的经典意义在于它把中国球员温良恭俭让、不思进取的品性暴露无遗。
我们不能不承认文化对一个民族的影响是融于血脉之中的。中国球员虽然普遍文化水平不高，但父母、老师、教练的言传身教无不散发出儒家文化的气息，他们就是在这种氛围的烘托中代表中国足球出场的。他们在一种文化模式中被塑造成一群没有独立判断和思考能力的人。而足球时刻倾向着那些有准备的头脑，所以我们经常会在瞬息万变的绿茵场上看到中国球员不知所措、无可奈何的神情也就不足为奇了。
中乌赛后，高洪波以身体不适为由，闪电辞职。图/视觉中国
源远流长的儒家文化有致命的缺陷，那就是消灭个性，缺少冒险精神，而这两样东西正是现代足球的灵魂。没有马拉多纳连过5名英格兰后卫，最后给英格兰人致命一击的激情独奏，1986年的世界杯也许已经远离了人们的视线。没有巴雷西在后卫线上的横刀立马、舍我其谁的英雄气概，AC米兰的江山如今肯定会变得风雨飘摇。
当这种个性的魅力有机地融合在一个集体的时候，我们所看到的就会是一支永不言败的球队。我们还得提及德国队。有人说德国队缺少个性，这无疑是片面的。克林斯曼的禁区“轰炸”、哈斯勒的华丽脚法、巴斯勒力大无比的任意球、萨默尔的抢断助攻等等无不闪现出个性的光辉，只不过在德国人的心目中，集体的胜利才是他们真正的足球理念。
中国的儒家文化也讲集体精神，但与德国式的集体精神完全不同的是，这种集体精神指向“和为贵”、“息事宁人”的人事层面，并且为了做到这一点，毫不犹豫地以扼杀人的个性作为代价。
与范巴斯滕一起出道的李华筠为什么最终以替大连郊区的农民队踢球而草草收场？公认的天才型组织核心秦国荣为什么被迫远走他乡？才华惊人的守门员傅玉彬为什么长期得不到重用？比崔龙洙条件还好的中锋谢晖为什么只能昙花一现？因为他们所置身于斯的集体与他们鲜明的个性是如此的水火不相容，教练要把“稀泥”和下去，就只能牺牲他们。
中国人适合踢足球吗？这样的提问实际上只是一个幌子，这个幌子一经打出，就像一块遮羞布般掩盖了中国足球在运行机制、思维方式等诸方面所存在的种种弊端。
早在20多年前，在中国三大球都还相当落后的时候，外国人就曾经声称，中国人只能玩小球，大球肯定玩不好。但时间刚刚过去几年，中国女排便以连续五次夺取世界大赛冠军的辉煌战绩粉碎了这一无知的断言。中国男排、中国男女篮虽然尚不是世界强队，但都先后成为亚洲“大哥大”，就是中国女子足球也早已昂然屹立于世界强队之林。这些球队的成就证明，中国（男子）足球的问题决不仅仅是简单的身体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