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大选：法国人如何演绎“人民的名义”

4月23日（周日），法国大选第一轮投票开始。此时，“不确定性”，是个高频词，“以人民的名义”的口号更是遍地开花。

四名支持率领先的候选人，他们对于脱欧还是留欧的对峙已白热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一位候选人可以自信地说，能在第一轮投票中胜出；本轮法国大选黑马频出，继“法版特朗普”、“法版撒切尔”、“法版布莱尔”之后，时下“法版查韦斯”又风头正劲，黑马的轮番上场说明选民举棋不定，过高比例的“最后一分钟投票”，也让民调数据的可信度大打折扣。据了解，目前法国还有35%左右的摇摆选民，他们将是最终锁定胜局的关键。

不到投票的最后一刻，候选人宣传造势就不会停止。过去一周，在各种政治集会上，虽然各方政治纲领不见得一致，但那句叫得最响亮的口号，却如出一辙：

“以人民的名义”。

黑马梅朗雄：

“社会主义接班人”竞选法国总统

| 梅朗雄很会使用新技术的社交媒体推销自己，2月他穿着中山装出现在里昂的集会上，用全息投影发表演讲

这两周，梅朗雄的人气上升太快太猛了。有他出现的集会现场，常常是这样的：支持者摇着手里的大旗，高唱“国际歌”；梅朗雄口吐莲花，能将数万支持者的愤怒变成一支支利箭，射向以金融大资本家为代表的资本主义以及分配不公、社会固化等顽疾。在失业率常年在10%左右高位徘徊的法国，年轻人常常因为得不到稳定的劳动合同，权益得不到保障。在经济危机的年代，这些最脆弱的人往往需要最猛烈的呼号：

为什么星期天不工作就要被开除？

为什么交不起水费的12万家庭就要被停水？

提高最低工资标准，怎么不行了？

在各种场合，梅朗雄呼吁“以人民的名义”发起一场“市民革命”，推翻有钱权势力的人，推翻总统君主制，彻底摧毁旧体制，让人民来主宰一切。1951出生的梅朗雄，青年时代就是法国五月运动的亲历者，是个卡斯特罗、查韦斯的热情崇拜者；他爱好哲学，也是美国小说家威廉·福克纳的死忠粉，常常以“喧哗与骚动”形容自己；他批评美国推行霸权是世界一切问题的源头；他也是极具天赋的演说者和煽动者；他塑造的热情、有信仰的形象配上他接地气的演讲，成为推高人气的的秘诀。他的政策纲领，过于劫富济贫，同样推行左翼纲领的奥朗德忍不住批评他“too simple”，但并不妨碍支持者对他的“偏听偏信”：

• 对超过全国收入中位数标准20%的富人征收100%的个人所得税；

• 把法定每周工作时长缩短至32小时；

• 将工资最低标准从1800美元/月提高到2200美元/月；

• 把退休年龄降低到60岁；

• 退出北大西洋公约组织(NATO)；

• 重新商议法国在欧盟中的权益，不排除最终退欧的可能。

……

梅朗雄的异军突起令法国大选打破了马克龙、勒庞和菲永主导的“三分天下”格局，从而形成“四雄争霸”。他极左的冒险主义被指是利用了法国社会中经济危机、移民危机引发的愤怒情绪，同样因为这个原因，滋养了极右翼的玛丽娜·勒庞。

| 三月后期，梅朗雄支持率急速上升直追马克龙和勒庞，此图来源于《经济学人》

玛丽娜·勒庞：

“法国第一 ”才是民之所望

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的领导人玛丽娜·勒庞，最响亮的政治口号也是“以人民的名义”。

| 图为玛丽娜·勒庞的宣传海报。她的另外一个口号是，“这是我们的国家”

玛丽娜·勒庞是法国知名政治家，极右翼国民阵线创始人让-马力·勒庞最小的女儿，这几年，勒庞一直是全球化和伊斯兰主义的批评者，称两者为“集权主义”。对外来移民极端地仇视，是勒庞最显著的标签，她公开宣称移民不仅侵蚀法国人的福利，还是很多犯罪行为以及恐怖主义行为的源头。

2015年9月，叙利亚3岁的男孩因偷渡希腊而伏尸土耳其海滩的照片震动全球，这也没有让勒庞的反移民立场软化，认为“这只不过是让欧洲人感到内疚”的把戏而已。类似言论同时招致左翼和右翼党派人士的批评。事实上，随着难民危机的加深，很多法国政治家都在宽容与排外之间寻求妥协的空间。但勒庞并没有显示这方面的道德顾虑：

为什么这些法国工人只拿这点可怜的退休金？因为外国人。

为什么法国要强迫自己容忍恐怖袭击？因为穆斯林。

“以人民的名义”，于勒庞而言，就是要替法国白人要回因全球化、难民危机而被夺去的工作机会和福利政策。如何解决移民争利的问题？勒庞则诉诸民族主义，她对美国总统特朗普从不吝惜赞美之词。她认为法国人也要奉行“法国第一”，脱离欧盟，退出欧元区，夺回法国对货币的控制权；可以说，近几年的恐怖袭击和经年累月高达10%的失业率，这两重恐惧成为勒庞吸纳选票的利器。对此，勒庞并不承认，在她看来，这个问题无关恐惧，而是现实。

马克龙：

人民不要怀旧 要未来

39岁的独立候选人马克龙，脸上的男孩气还未脱尽，就法国总统候选人平均年龄，他问鼎最高权力的时间至少提前了15年。马克龙以不走寻常路的姿态，一路领跑大选，在复兴法国的怀旧气氛中，他给年轻人一个乐观的未来。只不过第一轮大选的前一周，这位首次参选的竞选人因为梅朗雄的强势介入，开始显得后劲不足。

| 法国政治新星马克龙

大选初期，马克龙强调“还政于民”，作为政治素人，在法国政坛浸淫的时间不长，局外人的设定让人们相信他改革体制的政治包袱会更轻些。他利用民众对极左派和极右派的失望情绪，组建了中间派的“前进党”；他利用在奥朗德政府担任经济部长的经历，主张政府更多聚焦商业和经济发展，比如，允许周日商店开门。

出身富裕家庭、毕业于精英院校的马克龙，是欧洲一体化和自由贸易的坚定支持者；他在公开演讲中，对着特朗普画像扇耳光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还有，他杂糅了法式浪漫与不羁的爱情故事，这些也让他加分不少。高中时代的马克龙就苦追比自己大24岁的高中法语老师布里吉特·托涅(Brigitte Trogneux)，尽管被家人棒打鸳鸯，被迫转学到巴黎上中学，在巴黎政治学院苦读多年，始终不忘初心，最终于2007年不顾家人反对，抱得美人归。这样不寻常的爱情故事，让马克龙收获了不少跨党派选民特别是女性选民的选票。

马克龙受到欢迎的深层原因，同法国民众希望出现一个“打破常规”的政治强人心理相关，而马克龙的年轻、活力、敢怒敢言，都符合这个预期。但伴随竞选白热化，马克龙非左非右的中性优势，相比于梅朗雄或勒庞，明显缺乏让人记得住的个性。改革失业人群的社会福利、放松对商业监管等政策纲领，越来越显出隔靴搔痒之感；最近，他又呼吁调和左和右的党派分歧，反倒显出他对中间立场的不自信。民调也显示，马克龙的摇摆选民人数比例（45%）大于勒庞（24%），也显示了马克龙的脆弱性。

| 图为马克龙和他的妻子布里吉特。具有非主流浪漫和勇气的马克龙被拍到与妻子在西南部滑雪度假村。

年轻、富有活力，依然是当下法国精英看好马克龙的理由，马克龙还要继续加固他的支持者阵营。有人已经建议，这位政治新星急需一个更加抓人的头条，这个头条必须涉及他的政策纲领，而非一张他与布里吉特秀恩爱的八卦照片。

菲永：

谎言的代价

相比于马克龙，菲永是法国政坛名副其实的老人。27岁就当上了法国国会议员，是当时最年轻的国会议员。他是政坛常青树，但并不等于，他没有遭遇过危机。2007年菲永初当总理，因使用“破败”形容自己管理的国家引发轩然大波，尽管遭受了巨大舆论压力，菲永并没有退出政坛，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只是公开说话少多了，后虽被冠以“无名先生”，也算挺过了5年的总理生涯。

| 菲永

在右翼阵营的初选中，菲永一路领先，致胜法宝除了直言不讳的风格，还有清廉、清白的个人履历。无奈，今年1月以来，菲永家庭成员吃空饷的丑闻不断发酵，对标榜廉洁奉公、家室清正的菲永，无异于当头一棒，民望也迅速滑落。虽然他已于2月6日宣布公布全部财产状况、归还妻子和子女在“空饷门”中获益的90万欧元，但丝毫无助于挽回选民的心，四个月来支持率一直在10%左右徘徊。此次事件也暴露了菲永的潜在弱点：在法国政坛浸淫近40年的他，虽然主张彻底改革法国的经济体制、为企业界松绑、提高退休年龄等政策，但在选民眼里，这些竞选纲领还是少了点想象力。

结语

戴高乐于上世纪60年代创建法国这套两轮投票机制，由选举人团(electoral college)改为人民直接选举。这是戴高乐总统对以“人民的名义”的演绎。这套双轮投票机制旨在允许选民有两次投票机会，可以在第一轮是用“心”投票，即可以凭意识形态和情感给自己认同的阵营投票。在首轮中，获得超过50%的选票可当选为总统。如果没有候选人在第一轮投票中得到过半票数，则第一轮投票最多的两名候选人进入第二轮；第二轮投票，当选民要在两个候选人之间选择时，又给选民一个用“脑”投票的机会，即理性投票。在这种情况下，也给了支持主流的选民再次联合的机会，这样可以达到防止激进派政党掌控权力的目的。2002年，谋求连任的右翼总统希拉克与玛丽娜·勒庞的父亲老勒庞在第二轮大选中对决，绝大多数左翼选民把票投给了希拉克，有效防止了极右的国民阵线执政。

双轮决选的制度是法国政治家和民众之间有关权力和政治的游戏规则。所以在竞选初期，很多竞选人“秀”的成分大一点，口号要够响亮，忽视一下政策落地的可能性也没有关系。梅朗雄可以凭煽动性的演讲吸引注意；马克龙的政治素人除了要请政坛老将加持，也需要爱情故事来加分；勒庞已经在慢慢修正她关于欧盟一体化的强硬立场，也要照顾那些对极右不感冒的选民；先巩固基本盘，再拉选票，只要能吸引民意，一些维度可以增也可以减。菲永的教训不可谓不深刻，清廉不是光嘴上说的，一旦腐败丑闻被发现，谎言被拆穿，民心说走就走，民心也很难捉摸的。

经过这一年来的竞选造势，很多人对竞选者描述的美丽或糟糕的世界有了一些免疫。已经有人在设想，即便5月7日勒庞当选，她启动法国脱欧程度、要颁法版禁穆令，真会那么容易吗？

看看她的偶像特朗普，就知道了。毕竟，大部分游戏规则还在，而这些规则，也是一个基于契约之上的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