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团玺
图/杨柳松
一口气读完杨柳松在网络上发布的——已被浏览五百万的——“史上最强帖”,我认为并深信,这是一场疯子般的探险,但又颇具理性、冷静与科学判断。
“77天单人无补给徒步横穿大藏北无人区”,“北方的空地,孤身穿越大羌塘无人区”……
在我们的时代里,在我们的祖国里,这种风格题头的网文似乎太多。至少,我对很多网络鼓吹着的雄文,偏见性地存着高阀值的信任门槛。所以,当初看到杨柳松发布这一标题及帖子,有几个月我甚至都从未点击去浏览。而后,当有户外爱好的文侠黄章晋,在其博客里强力推荐时,我终打开了这一已被浏览500万次的“史上最强帖”。
我同所有人一样,也是一口气读完。
阅读中,我忘记了我也是一号称有所谓十多年户外经历的“老驴”。阅读后,我认为并深信,这是一场疯子般的探险,但又颇具理性、冷静与科学判断。形容词在这里,就不再适合继续使用了。
这一个名叫杨柳松的青年男子,2010年4月20日出发,推着一辆低档山地车,驮着200斤的糌粑、帐篷等负重,从新疆西藏交界处的界山达坂,往东进入世界上最开阔的羌塘无人区,在那巨大广袤的荒原上,他孤独地徒步推行了77天(世界上尚无单人在此历经50天以上的),其中有3天遇到人,经邦达错、羊湖、若拉错、岗扎日,从藏北无人区后北进入阿尔金无人区,经可可西里山脉、昆仑山脉、鲸鱼湖……最终他放弃了单车,3天徒步后最终在阿奇克库勒湖遇人出来,3天车程至花土沟镇(7月5日)。历尽艰险,他活着出来了,从数据上看,这是所谓人类在藏北无人荒原区的探险最高纪录:单人、时间最长、难度最大。——74天独处无人区,行程 1400公里。其中,近一个月没有清洁的淡水,靠冰、雪、咸水甚至喝尿维生,过河几次差点陷入危境。
77天羌塘行走路线。
有人喜欢拿他和《Into the wild》(《走入荒野》,根据真实事实的记录书籍及电影)的那个真实的美国青年相比,我认为他们之间区别其实很大(不是说那美国人最后死掉的对比),除对于青春、对于野性自然的共同追随及热爱之外,在这个中国青年的身上,还更有着现代中国青年里优秀(也是最匮乏)的一种品质:独立、自由、理性、科学。
也许我这所有的定义都过于牵强,或有贴标签的嫌疑。
但“生命是一条贯通的河流,一切皆是没有开始的复始。我们所期望的终点并不存在。”
这是杨柳松的“标语”。——“贯通”,每个活着的人类,都来自于大自然的生命存在,荒原探索,这是个体生命与藏北大荒原之间的联系努力。每个人都有着和这世界的关系,与自然的关系,是生命关系的最深深的那一条。
所以,当杨柳松实现这一壮丽贯通的时候,我们都在不断赞叹。
在联络到杨柳松的时候,他并不愿意接受采访,或许他觉得在网络上的图文描述已经足够了。
小毛驴:与您联系,是《户外》杂志想做您这次活动专题采访,我电话您……”
杨柳松:最近确实不少媒体联系我,都婉拒了,暂时不想接受任何形式的采访,以后的事不好说,承诺是政治家的强项。
小毛驴:假如你不想让采访干预自己私人空间的话:不妨把真名隐去,你的通讯信息以及东西都可以不写。而只针对这事件本身做个采访,对事不谈人?我认为,排除了所谓运气或其他因素,仅凭这次经历,我认为已经是“世界级”的了,你或许觉得过誉,但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西普顿、赫定、普尔热瓦尔斯基那个时代,甚至也没作到这一点。
虽然我觉得自己没有严重民族主义倾向或不愿把这冠以“中国”身份。但觉得单就这次经历,有必要让人们了解,且藏北荒原的地理科学、探险内涵,假如被社会所关注,倒不是坏事。当初,媒体、政府部门关注后,至少可可西里管理局等就多了些经费,尽管不能完全打击盗猎,但在很大程度上都有了遏制与保护。
杨柳松:专业媒体的采访,我并不排斥,也没什么好回避的,但确实不想再有枝节。我还是喜欢安静的靠写些文字赚旅费,如果出书,书商肯定会站在自身角度宣传,恐怕又难免安静。
小毛驴:你这种风格,我个人倒很喜欢。
杨柳松:浮躁还是社会主流意识,想认真点做些事,还是不要太热闹的好。
小毛驴:那好,你现在不接受采访的话,将来你觉得合适的、允许的话,那我就你发布在网络的帖子,就来作一个缩写型报道,可以吗?
杨柳松:“这个可以,也是你的自由,也希望你这个专题做得精彩。
小毛驴:“对,一个问题,对于可能存在的高原病(肺水肿、脑水肿),你好像没有带地塞米松类注射剂等救命药品吧?我觉得最大风险点或在于这个,小感冒可能导致高原病等,带来致命危险。此外,最大难点我觉得是在于孤独心理,你的心理素质超常,很多人可能有更好的体力,但像你这样的强大心理自控,太难办到。我自己如果孤独地在野外,待个把月,简直要神经分裂了。
杨柳松:“体质原因吧,还是适应有加,反正5000米高度基本上不考虑高原病,确实也没事。至于心理的承受力我不好说,因为每个人有所不同……
从《世界上最糟糕的旅行》斯科特,到沙克尔顿的坚忍号,从斯文·赫定到提尔曼·西普顿,这些强悍的男人们无一不能忍受“艰辛”与“孤独”,这样的探险探索行为如此让人惊叹,地球未知的壮丽,都会被所有对这个壮丽地球有探险欲望的男人视为一生为之追求的梦想。
杨柳松是我们这些“普通人”中,从沉默安静的中国青年里,杀出来的一个骑士。在那羌塘荒原,他是世界上最孤独的骑士。
5月2日,大雪。在这片90万平方公里的藏北无人区,
一顶孤红。
二、北方的空地
“在真正的大师级的佳作面前。任何形容它的文字都是苍白无力的。”
这是人们对于探险摄影大师盖伦·罗厄尔(Galen Rowell)的评价。从“驴友”角度讲,以简短文字,是难以言尽杨柳松这一作为人类肉身的艰辛旅程——他走入北方的空地。
故事还是要讲述细节的——以下为杨柳松以第一人称的帖子描述的缩写版:
注:DX,为第X天,括弧内为2010年的具体日期;XXK为当日行进公里数;XXXX M为当日宿营海拔。
D1(4-20),16K,宿营 5192M
这是一辆装满废铁的卡车,到达界山大阪的时间是凌晨6点。天黑酷寒中,司机冷得都不愿露头,我独自攀上废铁将自行车取下。猛烈的寒风中第一次搭建新帐篷,若不是单层一体结构,是搭不起来的。温度在–15℃下。
中午11点醒来,大风依旧,全靠身体压着帐篷。烧水吃饭,忽4个边防官兵走近,他们诧异一个人竟在此季宿营界山大阪。我万分紧张,生怕是堵我的人,去年就是被边防兵从无人区“押”了出来,有此一遭更是疑神疑鬼。好在4个边防官兵不知我去向,嘘寒问暖,不断叮嘱小心。官兵走后,我随即打包装车走向无人区深处,恐再有变。
车子沉重,车把难以掌握,一小坡居然要拆掉驮包才能推上来。硬路且如此,后路漫无边际的荒原如何可行。此次从界山大阪进入荒原竟连一个人也没见着,去年9月时无人区边缘游牧甚多,可想此时大风低温天气还不是放牧季。16公里处有一间羊圈,在龙木错东端,去年也曾经过,到了此地后再无力推行,决定宿营,好好整理下思绪。安顿好后便去了山谷中寻找湿地,车友“多啦”和“流虻”(网名)去年骑行此地时发现,而我竟一无所知,所以这次要寻个明白。
湿地中泉眼众多,是恒温的地下水,所以外面世界一片冰冻,水里却春意盎然,水草,游鱼……这是我在海拔5200米高原唯一见到的独特地貌。
D2(4-21),0K,宿营 5192M
第二日没有往前,在羊圈里思前顾后。
D3(4-22),52.4K,宿营 5145M
早起,东西塞不进包,无奈扔掉了3碗糌粑、护肘、冰爪得以顺利装包。顺铅锌矿的路找到进入荒原的岔路,翻越大丘陵,坡顶海拔5275米。下午两点后去窝尔巴错的“岔路”,全新的旅程开始,前方的路不再是熟悉的了。
下午6点,边推边骑了32公里。9点半,黑透,放下单车,去北侧山谷里找水。在一沟壑里发现一块冰,铁锹砸了20升,冰块很浅,还夹杂着羊粪。等帐篷搭好,已快到晚上11点,融冰用了40分钟。
D4(4-23),31K,宿营 5028M
阴霾大风忽一晴。沙土极重,基本推行。下午 3点到了鲁形湖,此处有一间土房,是最后一处人类固定建筑。屋子里很干净,地上有两箱饮料,里屋挂了一串风干的羊腿。炉子上有壶水,微热,说明主人并未远去。把水袋灌满后出来,将门栓螺丝再拧上,不留一丝有人潜入的痕迹。离开土房子数百米后车辙骤然变得稀疏,沙重得下坡也推不动车子。过了鲁形湖才是真正的进入了无人区。
D5(4-24),19.8K,宿营 4951M
从界山大阪开始是台地风口,风难止歇。6级,瞬间风速到9级。沙土很重,双手适应了沉重的车头。下午3点,瞥见右侧山头上有一截凸起物,貌似天线,爬上去细瞧,原来是一铁塔(大地三角点)。1971年,三大军区联合测绘的实物遗迹。傍晚到邦达错附近一泉眼,泉水流进冰封湖区,冰面上黄斑遍布——风携来的黄沙与尘土。伏地风暴团,扫过时天昏地暗。邦达错一片冰封。
D6(4-25),4.3K,宿营 5002M
风化地貌丰富,充满气泡的火山石随处可见。一大冰河“饮水河”。从窝尔巴错流出汇进邦达错,也是一条动物迁徙通道。饮水河下游极为宽阔,冰层厚有1米。今只推行了4公里多。此处类似雅丹地貌很多,同时又是火山地貌带。
D7(4-26),11K,宿营 5009M
朝昨天探路方向前进,绕过湿地转向东方。下午两点再度遇到饮水河,推车强渡,底部半融彻底陷住车,冰水下面是软沙,寸步难行。用了4个小时才过河,腿上被冰块儿划了数道血口。6点钟时,冰面基本化尽,水面大涨,混沌一片,狂风卷着冰雹袭来。
D8(4-27),14.6K,宿营 5112M
昨夜忘收码表,冻坏,之后路程远近靠 GPS数据。双路温度计探头冻坏。夜间温度在–15℃~–20℃之间,帐内温度–10℃左右。在一古河床软沙里艰难前行。5小时后,当看到草岸时,眼睛蓦地湿润一下,终离苦海。
D9(4-28),18K,宿营 5072M
又一段重沙路,苦不堪言。 GPS专用的太阳能板短路,查修是二极管坏了,好在备了零件。下午7点抵达普尔错。湖对面有很多野牦牛及两头闪烁不定的棕熊。
D10(4-29),16K,宿营 5141M
绕行普尔错北面,岸边是此起彼伏的大坡,稀疏的草地生出嫩黄,野牦牛多三两结伴各霸一处。忽然有5头结群的野牦牛向我冲来,一时尘土飞扬,雷霆万钧之势,非常有震撼力,离人近时突然90度转向,绝尘远去,然后停在一处高地远远地观察。
中午时,夹在背包外侧的遮阳帽丢了。1点30分时发现一辆废弃的倒翻的吉普车,有十几年的历史了,推测是盗猎车。3点左右出了普洱错盆地,下一坐标是红山大阪,下到土则岗日的月牙湖。确定大阪位置后直线前行。经过一片烂草地时,草地上零散着百个劈开的野牦牛头,无疑是盗猎现场。之后是漫长的古河床,软沙铺地,缓上至山脚。
D11(4-30),20.4K,宿营 5120M
上红山达坂地面很硬,碎石为主,下一大坡,推行距离在过鲁形湖后首次超过 20公里。山口平坦,似一条宽阔山脊,海拔高 5256米。海拔 6356米土则岗日便映入眼帘了。羌塘食草动物种群恢复得极快,如野牦牛、藏羚羊、原羚、鼠兔、旱獭等。深入羌塘深处,你绝不会对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藏羚羊感到惊喜,因为太平常了。
此季藏羚羊已公母分群,路上多见带孕的母羚羊,公羚羊不知迁往何处了。下达坂有段路陡直,试着骑车顺坡溜一段,却被厚重沙土绊了大跟头,前货架松脱,一驮包直接飞到沟壑里。至山下是月牙湖,重矿水湖。接着进入一片不见见边际的古湖湖床,GPS地图显示这一带是一个绺绺型触须形状的大湖,但如今四周一片荒芜,不见水冰。
D12(5-01),23.8K,宿宿营 5117MM
一直走在地图上已消失的湖区,平坦坚硬,今推行距离超过20公里。中午12点过后,天空阴沉起来,大风随行。途中倒是有几个很小的海子,均是盐碱水洼地,水极浅,淹不过半指,上面托着一层盐冰混合状硬壳,走近可明显闻到一股股腐臭的味味道,毒水也。
傍晚6点30分在一条土沟里里发现一处雪锥,今天唯一可利用的水源。附近地表融有一层薄水。 晚上大风,帐篷抖动巨响让人受不了。夜里11点开始下雪,伴着呼啸西风,只有安静的雪花纷落在帐篷上,终可安静睡去。
D13(5-02),0K,宿营 5117M
一夜大雪。晨起,一些羚羊群映入眼帘。此行带了8.6升93号汽油烧水用。手上出现了3个裂口,脚掌上有1个,裂口有4厘米长,看着很恐怖。脚趾有一半磨透皮了,有针痛感。取出药品袋发现只带了4片创可贴,严重失误。手指关节处自有了裂口后就再也没有愈合过,直到出了无人区,几十天里总觉得手指随时会掉下来。一个后驮包裂开了。
D14(5-03),25.2K,宿营 5118M
帐内温度-11℃,外面-16℃,无风。9点37分上路。地面冻得很硬,仅3个小时推行12公里。下午6点进入稀疏的草地,绕出湖盆,轮胎一过沾满泥沙,卡死轮胎。一处坡地扎营。
D15(5-04),26.2K,宿营 5011M
今天起行比昨日提前半小时,地面硬得居然可小骑一段。下午开始寻找片雪时竟无发现,茫茫大地真绝情。推行太阳快下山,一处坡顶发现1米见方的积雪,扎营。今天比较累。
D16(5-05),19.5K,宿营 5033M
今天起得更早,十分干冷,帐内-10℃。按地图线路,从碱水湖和拜惹布错之间插到羊湖方向。实测地形才知两湖由此起彼伏的山坡阻隔。极为荒凉,死寂,动物不见一个。地软,路上耗了13个小时。 虽从两湖之间经过,却不见真容,在铁塔坡上北望才勉强看见白白的碱水湖。
天黑才扎营,水袋里还剩一点水,没喝没吃,留着明天早晨用。昏暗的光线中,忽然发现对面半坡上有一只健壮的藏羚羊,威武地伫立着,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晚上,呼啸的风中沉眠。
D17(5-06),28.9K,宿营 5003M
早晨,雪薄一层,用纸片掠扫出一小堆雪,加上剩水够一顿饭用。查看地图时才注意到此点居然是我第二条备用逃命路线。第一条是克里雅山口,早过了。在已知仅靠自力穿越纪录中,没有人能超过此点,前方是更广阔的大羌塘无人区核心,往前或后退都很尴尬。
其北面昆仑山脉有一条著名的库亚克大裂沟,约15天可到达新疆居民点。2002年美国人瑞克等4人循此路线进入新疆。一个大下坡硬地,两小时骑了10公里,进入一片边际难寻的古湖床。下午云从西方天际涌起漂移,发现一块“大地水准点”,当年测绘兵所留。7点走出湖床,上了稀疏的沙草地,一片野草豁然眼前,终于再见生的气息。过河小麻烦,内有沟壑,软沙陷住。
D18(5-07),25.7K,宿营 4974M
今翻越碎石山,路面较硬,近20公里上坡,下午6点抵山口,用了9小时,后急速下山六公里。之后日子难再见昆仑。
6点在山口放眼前方,干涸的河道里发现一丝水痕,薄得用嘴也吸不起来,且是极碱水。奇迹,居然捡到两瓶矿泉水。8点半大风,风向乱,赶紧扎帐,手忙脚乱,营地4974米,18天来首次下海拔5000米。
D19(5-08),23.5K,宿营 4942M
大风,推行不久在一条沟里遇狼,先一只狼从前方沿着土埂小跑。又觉得眼花,田埂后有一黑物闪烁,果然也是只狼,盯着隐狼看他去向。隐狼完全现身一会后又不见了,再看前狼朝我直奔而来。靠车子密切注视,他开始时而横切时而直行时而扑腾,慢慢接近。
心里略紧张,或许是激动,此行首次遇狼。回头查看退路,以便紧急之需。僵持了10多分钟,前狼一顿,后退两步,随后和后狼会合从土埂后面远去了。
不久发现一根木桩,估计下面埋着水准点,木桩是地面标记。水,水,水,一天不见。
D20(5-09),355.5K,宿营 44905M
8点出发,急需找水,使足力气快行。途中被白色盐碱骗了多次。。
9点半时遇见一群规规模较大的藏羚羊群。12点,发现一块平滑的黄地,干硬,如岩石般,其小沟壑里居然藏有一层薄雪,取了1升水。近八点扎营。天黑风雪四起,约10点,忽听有人唤 “英雄……”疑似幻觉,扭过头看见微光,打开帐篷,天啊,居然一辆越野车停在外面……司机透过车窗兴奋地说在饮水河迷路,然后回铅锌矿问路。他临走前,我讨瓶矿泉水,一口气喝完。
第一次遇到人。
D21(5-10),20.6K,宿营 4809M
一路下坡,页岩地面,不留神车被片岩爆胎。近5点来到传说中英雄地,上世纪70年代三大军区联合测绘会师的地方,因而取名英雄地。近7点到达羊湖西侧,风暴中看见昨夜之车缓缓开来,后随一辆卡车,共4人。李哥随即给我一杯热咖啡。大风,冷。他们给了大约3天食物,些许蔬菜水果。只聊了一会,他们就赶路从界山大阪出无人区了。
D22(5-11),0K,宿营 4809M
休息一天。下午准备把脏袜子洗掉,找水却是大问题。晚上变天,狂风大雪。
D23(5-12),0K,宿营 4809M
一片白茫茫,分不清湖与地。下午两点,测得帐篷里温度居然高达32℃,裸浴都行。
D24(5-13),28.1K,宿营 4805M
8点半出发,河湾里绕4个小时才出来。土质松软,耗到下午3点钟,才推行10公里。后面18公里平整坚硬,居然多数可小骑。晚上扎营在湖边,狂风大雪,加固帐篷。
D25(5-14),22.3K,宿营 4867M
破冰,水袋里打点盐水底,再把雪压实一点点装入。直奔独尖山,那年科考志愿者称之鹰嘴山,地图上为独尖山。傍晚时分,风速骤增,能见度数米。顺风放倒车,蜷缩包后。风雪小些,赶紧扎营,连续第五天风暴。
D26(5-15),31.3K,宿营 4903M
大雪涌进帐篷,雪漫四处。路硬,红土面。下午两点化掉大半,路神奇干透,雪留无痕,极不真实,数小时前还是一片白茫茫。公藏羚羊终于回归草原,还夹杂着母藏羚羊。
D27(5-16),23.8K,宿营 5145M
耸峙岭雪山,缓上缓下,稀疏草地丘陵。耸峙岭海拔6370米,是可可西里山脉西部源头。前 27天依偎昆仑山脉一路向东,后27天则依偎可可西里山脉一路向东,直至到主峰岗扎日后转向北方,再20多天纵向翻越可可西里山脉与昆仑山脉……
金色夕阳,一地碎金,铺垫在荒原上。
D28(5-17),0K,宿营 5145M
耸峙岭雪山是生理上一个转折点,身体感觉愈发加剧。凌晨3点,开始拉肚子。晨醒,胃绞,无力,恶心,反酸,臭屁。实在起不来,病躺一天。下午一对狼探望,依旧,一只在帐篷前面,一只在帐篷后面,前面的狼折腾一番后,居然匍匐在地,用下巴蹭着地面玩,翻滚,耍泼,再静坐……如此1小时,后汇聚走向耸峙岭雪山深处。
D29(5-18),27.8K,宿营 5020M
昨夜,连续10天夜风雪。为控制腹泻,晨晚没吃,全天靠两块压缩饼干走了近30公里,当天日记写下了个“牛”字。 藏羚羊很多。19点多,看见一座“城堡”。
D30(5-19),27.2K,宿营 4972M
夜风雪暂告段落。早起,约8公里到昨天看见“城堡”,一处风化土山。下午,进入沙草地,天气恶劣,狂风大作,沙尘四起,一片昏黄沙尘暴。风速每秒27.8米,11级。
D311(5-20),16.5K,宿宿营 4935MM
荒野中静得只有呼吸和推车声,云层却越发浓稠暗灰。泥火山,高度50米左右,甚红。
5月29日,朝阳湖南侧已干涸的沙漠地貌的古
湖河床区,断水的第3天、喝尿维生的第2天。
D32(5-21),27K,宿营 4880M
今天,格外漫长……12点半,车子被粘土卡死轮胎。下午3点遇到胜利湖北侧的胜景河,碱水,泥沼型,探无数次路过不去。有些分心,此点是我第三组逃生路线,一是北上经可可西里山、巴杂钦山、昆仑山进入位于新疆境内的土啦牧场;二是南下经绥加日、藏色冈日、措尼、玛尔果察卡找到无人区附近的荣玛乡,一南一北两条逃生路线距离相等,都约需20天。
反省一番,继续往前。咬牙过了河。当夜无一滴水。
D33(5-22),18.9K,宿宿营 4986MM
东进,寻绥加日山风翎垭口,准备进入朝阳湖盆区。12点上一个大坡,蓦然眼前的是,盆地里居然有几十上百泥火山,恍然异星星球。穿过盆地,确定一条通往垭口的河道。8点,扎营。半夜醒了,一直想着最后一点白砂糖,把它冲了,从精神层面上开始动摇了对食物的控制。
D34(5-23),16.2K,宿营 5212M
今天4块压缩饼干,是平日两倍。水源是山坡最近一块积雪,冷,风大,铲雪时帐篷被吹翻了,好在防风绳拴在自行车上。
D35(5-24),29.5K,宿营 4965M
早起趁天寒地冻,速翻风翎垭口。海拔5200米风口。下山溜车,几头野牦牛吓得抱头鼠窜。一次遇挫,一个坑,没留神,屁股和手都被颠起,车子就这么从身下独自溜了下去。坐摔在地上。又翻了常雾岭小山口,下山口迎面可可西里山脉。
灌好水后准备就地扎营,却看见几只羊在不远处的小土堆后闪闪躲躲。原来霸了他们的水源,又沿着河床往下推了数百米,直面可可西里山脉扎营。
D36(5-25),14.8K,宿营 4873M
一夜风雪,雪小,风大,气温干冷,帐内温度低于-10℃。早晨赶了一段硬路后就全是重沙草地了,推到下午 5点没力,扎营。
D37(5-26),19.8K,宿营 4775M
一直下坡,速度提不上,重沙地。
D38(5-27),18.5K,宿营 4764M
漫长,继续“拉肚子”。春雨沟和峡丹沟相向汇合,再90度南下与朝阳湖相连,再无水源天理不容,朝那汇合推去。无水源,有客来,一只高原沙蜥,及3只驴在河坡上看笑话。找水,渴得失常,忘带背包、GPS等。走啊走,先沟壑而上,翻上沟壑,再下沟壑……这么1个小时过去了,不见水,只有稍湿润的盐碱渍。9点往回走,发现迷途,一条条并行的沟壑,一道道无尽的山梁……
月光下找到自行车更是渺茫。无食无水。半夜醒了几次,风沙打在帐篷上。
D39(5-28),5.8K,宿营 4768M
推车5公里,徒步找水22公里。不是盐田就是沙漠。下午5点进入一片沙漠特质的古湖床,彻底不行了,口腔溃烂,黏在一起,人也迷糊。一泡尿液进了杯子,用尿液漱口,口腔好了些。找到车,搭帐,喝尿润喉,睡觉。
D40(5-29),5.8K,宿营 4764M
有些恐慌。尿了一泡,润口腔,吃饼干。拍了今天唯一张照片,就是留言纸条:
“我是旅行者,去找水了,如果有神人路过,请不要随意动东西。请留下些补给给我,最好有大量的水。”将纸条夹在拖鞋里。我了然,这是火星撞地球的概率,但还是留了纸条,或许潜意识里……
随后,带上半壶存尿、水具、DV去寻水。没有找到水,庆幸的是,没死……睡前,和着尿液吃饼干。
D41(5-30),0K,宿营 4764M
夜里醒多次,口腔黏在一起,喉咙也仿佛合拢了,喘不过气来,嚼口唾液撕裂的痛。微明,掀开帐篷一角,见是雪,扒了些雪融水,生怕云散雪化。终于喝了水,要哭泣。所有水袋装满,人也喝得饱,整整 7升,唱歌,尿液亮晶晶,兴奋。
D42(5-31),0K,宿营 4764M
修好了GPS……想了一堆乱七八糟。
D43(6-1),24.8K,宿营 4837M
荒芜永远是羌塘的背景。进入一条河床,发现几个破损的大油桶。滚了一个在帐篷前挡风。
D44(6-2),24.8K,宿营 5014M
追时间一天,眼镜很麻烦,大点颠簸就半搭着,袜子不够穿了,肚子闹得有些厉害。大蒜开始发绿,变软,腐烂,只能将坏的部分咬掉食用。
4月29日,普尔措北岸,一辆废旧的疑似盗猎车:上世纪80/90年代羌塘盗猎猖獗。
D45(6-3),14.2K,宿营 4988M
进入可可西里山与玉帽雪山之间的宽阔台地。
下午4点半,经过玉帽雪山脚下的一条沙质河床。水道中挖了一深坑,才蓄住水。洗脏袜子、内裤。自制酥油茶。一夜间,季节河苏醒了,这既非好消息也非坏消息。
D46(6-4),24.6K,宿营 4937M
天气很糟,过了无数小河岔,皆不深,不难逾越。下午到达旭光湖,超强风暴团从身后涌起。风速瞬间11级。傍晚进入一条纵深河谷,三只驴子带路,河道中央。
D47(6-5),27.8K,宿营 4868M
漫河滩,过水难以计数,鞋湿透,脚泡白,冻僵。下午进入另条纵深河道,闹肚子,右首一只野牦牛虎视眈眈,左首三只藏羚羊好奇张望。7点扎营,天气不好,浑身湿漉漉的,来了几只野驴在山坡上盯着帐篷良久,希望他们能给我驮些压缩饼干出来……大声问可否?他们吓跑了。
D48(6-6),23.8K,宿营 4871M
顺一条浊水四溢河床到若拉错湖畔,动物坟场,白骨累累。老死病死的野牦牛随处可见,尸体被野兽撕得散落。下午风暴10级,夹杂硬雪,躲在一条深沟里,风暴时间太长,琢磨利用势能。前方一片昏暗,没有视野,却也无阻挡,晕头转向被风推了几公里。风暴渐歇,忽见遍地的小花,紫黄两色,楚楚可怜。蒙蒙中,前方一头小野驴,伴我行了一程。雾霭散去,一群野驴围着我绕圈奔跑,时而一列绕圈,时而分成两列相迎绕圈,持续良久
D49(6-7),24.9K,宿宿营 4943M
目标,翻越若拉冈日与可可西里山之间的台地,进入多格错仁强错盆区。过了独山垭口是一片高山山草甸、厚、块状。
海拔 6035的若拉冈日雪山一直在右首,左首锯齿状的可可西里山脉。炉头坏了。这个打击非常巨大,如连热水无法保证,即是自杀。所幸最后修好。
D50(6-8),23.9K,宿营 4833M
最狼狈的一天。艰难前行。天空阴沉,大风裹挟冰雹时起。摔车,下午7点过一条宽河,4条主道,10多条小河岔,探路时湿身,一片冰寒,强忍着水中推行。过河,即刻扎营,脱下湿衣,钻进睡袋,然后首次在内外帐之间生火烧水,来回三趟取水,1.5公里,体温低到极限。
D51(6-9),0K,宿营 4833M
离开帐篷探路迷路……下午6点终于看见帐篷,真激动,那可是家,荒原里的归宿。
D52(6-10),18K,宿营 4824M
早行,推过沼泽边缘进入山地,冬布勒山和五泉河之间开阔地带皆是融化沼泽。
一只奇怪脾气的牦牛尾随着,并一度跑前面屡次堵道。
3个大型风暴团相互拉锯。环顾周遭,一圈闪电,帐篷几乎被吹走,身体倒进帐篷里压住,脚踩手按,帐篷变形,根本无暇顾及头顶滚雷是否会击中。
D53(6-11),17.3K,宿营 4830M
小雪稀拉,晨,铺薄薄一层。
泥水沉淀一夜后好很多,烧水过程中翻起一股土腥味,倒掉,掠了一堆薄雪重新烧水。路很难熬,前走雪越深,达20厘米。
下午4点进入一片平坦湖床,经历一超强风暴团,天空黑如夜色,闪电闷雷不断,冰雹涌来。离风暴团40分钟后遇见一头棕熊,它迷糊糊地似乎在带路。顺着南北线各探了几公里路。
D54(6-12),0K,宿营 4830M
昨夜帐篷被大雪埋了。此行遭遇最大一场雪,30~40厘米差点闷死。探路,决定选择南下,因为一周左右就能遇到牧民,获得补给,然后从长峡河路线翻过冬布勒山沿沱沱河出来。
D55(6-13),6K,宿营 4803M
南下前往多格错仁强寻找牧民,下午5点坚持不住,扫了一片雪地扎营。最后的大蒜只有几个。
D56(6-14),6.5K,宿营 4805M
泽国艰辛,下午两点多进入多格错仁强错东岸草地,被宽阔的五泉河挡住了去路。河湖沼泽难逾越。晚上决定掉头北上,从阿尔金出去
D57(6-15),15.2K,宿营 4860M
掉头北上,进入天台河谷,宽阔的河床充斥泥水,4天前到此探路时还是清水山涧,泛滥的河床里只推行了两公里。泥似胶水,黏性大,车子被陷几次,把驮包卸了都很难把轮胎从陷泥里拔出。宝贝拖鞋先后殉职,一次过大河道,水急,脚一抬,鞋子被冲走了。
D58(6-16),6K,宿营 4872M
河道满溢,无法通行,只能推上山依河而行。山顶俯瞰河道一片红色血腥,正宗红泥河。两次下山,未能过河,最后切过两座山,下到另一谷底。试探一下还是过不了河。找了一处洼地,淡水,有些混。
D59(6-17),0K,宿营 4872M
晨醒,河道一夜间扩宽4倍,险些把帐篷冲走。下午携带 GPS、地图轻装上山前往天台河上游探路。幻想着明天水位会退去,这是唯一选择,等待。
一场风暴渐歇,遍地紫黄兰色小花蓦然显现。羌塘,冬天与春天并存。这终年强风、严寒凛冽、降水稀少的大地,只有生命最顽强的动植物才能生存下来。
D60(6-18),0K,宿营营 4872M
水涨很多,继续等待,非常煎熬。
D61(6-19),0K,宿营 4872M
被堵在峡谷死角里。下午开始为突围作准备,简单化,将车子调整一番,清理掉两个驮包,使之轻便快键。
D62(6-20),5.4K,宿营 4891M
河水一直未退,下午4点左右,终于下跳棋似的到了对岸,极度狂兴奋。自行车爆胎。两个小时内补了4次胎,6个漏气点。晚上,来到天台河通往可可西里山脉的谷地入口。
D63(6-21),14.5K,宿营 5013M
切过天台河沿右首走,左岸是沙漠化地貌。湿雪,路烂雪湿,一片蒙蒙,遭遇几只棕熊,都是在逃窜时发现,包括野牦牛。下午4点,天气好起来,河谷大涨,只能沿岸湿地推行。六点半,撑不住,趁太阳大好扎营晒鞋。
D64(6-22),0.8K,宿营 5020M
凌晨大雪,轮胎老化极严重,又修车。一路冰水,下午6点钟,查看轨迹,离10天前扎营的地方直线距离只有24公里。反而清醒了,这是场持久战,像高手对决,活得长的人才是最终胜利者。清点粮食,剩下5斤糌粑,比乒乓球体积还少的盐巴,一点茶叶,3两酥油。计划吃10天,撑到鲸鱼湖,想象着那里游人如织,牧民如星,牛奶做成的湖,糌粑堆成的山。10天到底能走多远?
D65(6-23),10.6K,宿营 5024M
身体非常不适。8点,趁着水退地硬赶路。中午到了可可西里山脉“山口”?连绵的大丘陵,杀机四伏。烂地如豆腐渣,冻土消融?很恐怖。车子屡次被陷,一脚陷脚踝,二脚陷半小腿,三脚弃车撤人,黏性太大。
5点开始下山,真正到了可可西里山脉另一端,依然是条混浊的河。
D66(6-24),18.7K,宿营 4886M
快捷而舒畅地出了山谷,进入向阳湖的领地。
D67(6-25),10.5K,宿营 4958M
补胎液彻底没了,两条轮胎都没气了,打气,气筒断了。
D68(6-26),19K,宿营 4898M
阴冷,湿雪横飞。推到下午7点撑不住扎营。烂泥河,此泥河宽约1公里,烂泥泽,其间夹杂着十几道河叉。
D69(6-27),19K,宿营 4976M
路不错,天气糟糕。冻得手脚发麻。进入逼仄河谷,5点冰雹变成漫天飞雪,赶紧扎营。失温太多,帐篷弄了半天才搭好。
D70(6-28),16.7K,宿营 4890M
雪一直飘到上午8点,昨天的衣服还湿漉漉的,要命的是鞋子,没勇气再穿。
顺条大河而下,河滩被割成一段段。小腿起满红斑,龟裂,肿胀,刺痛感,碰着内衣都剧痛,估计冰水泡的。
D71(6-29),16.7K,宿营 4916M
顺卡车印进入峡谷,逆水而上。翻越昆仑山5016米,天气越发糟糕,迎面,密集的雪子和大风,不支,扎帐篷。进入阿尔金地界了。
D72(6-30),32K,宿营 4816M
晨,打好装备过河,三四米宽。沿平缓河谷,为绕河时而上软草地。快出河谷时探路,发现前面溪水中有一块大牛粪,有这么大的吗?再仔细看,牛粪会微微晃动,这就更奇了,走近
……忽然牛粪一转身,是头熊。它很淡定,瞥了我一眼继续泡屁股。我赶紧跑回车处取相机,创作欲望空前。再到溪边,端起相机,熊起身,不敢造次,避免惹怒。和熊隔着溪水并行了一段路,他见我死跟着便直行去了,终于让熊给我让路了。我没直追上去,曲线救国,绕了一段溪水去找它,见熊混进一群牦牛,再找,彻底不见了。
出了河谷,沿着潜出河水的大车印朝鲸鱼湖推去。
D73(7-1),33K,宿营 4715M
晨醒,雪,推半小时300米,弃车。下午3点半,经遇一条河,车印方向和纸质地图脱节。跟着车印进山。一半误判,一半准确,误打误撞走了正确的一条线。下午7点半遇贝勒克湖东北侧的河,扎营。查看轨迹,走了33公里,9个小时。
D74(7-2),36K,宿营 4288M
翻阿尔喀山口,进入峡谷,再度找到被雪覆盖的车印,顺河走,进入扇形冲积河床。扎营在深车印里,离阿其克库勒湖的“饭店”还有40公里左右,它真的存在吗?
D75(7-3),30+XK,宿营 4792M
8点半出发,痛感。路好,天气好,并行白石山。最近两三天基本没吃,并无强烈的饥饿感,再加上“饭店”诱惑,心态还算坦然,但脚伤令人万分担心。下午出现幻觉,或许只是眼花,看见前方有两辆摩托车快速移动,很快不见,便急切地吹起哨子,吹啊吹,不见摩托车。到了坡顶,也不见有岔路,之前看见的是什么?
休息时间较长,起身没走几步,蓦然回头(不知道为什么要回头),见一越野车在身后十几米处,极缓慢速度,没有一点声音。以为这下真幻觉了,休息这么长时间难道发现不了车接近?再看,果真是车,跑上去,敲车窗,要吃的。
司机黄哥回述这场相遇:“路中间有头牦牛,放慢车速,渐渐觉得牦牛没这么小,便是狗熊,再近,怎么狗熊还会弯腰捡东西?再近,是人!不可能啊……”
车上4个人,很明显都紧张了一会,车门没打开。我说从西藏过来的,车丢在鲸鱼湖,旅行的……他们以为“车”是汽车,最后才明白,是一个人推辆自行车在荒原里晃了 70多天。赶紧开车门给了一袋方便面和一瓶矿泉水。交流中得知,所谓的“饭店”子虚乌有,现在除了他们一家矿(还在中探阶段),再无其他人,淘金者也都在白水河一带,遇见他们真是命大。
我们相叠的路段只有几公里,早一点不遇,晚一点就将分道扬镳——他们往风尘口大坂,我往阿其克库勒湖找“饭店”。所以,一直称黄哥为救命恩人。按他的玩笑话,此生就是为了此刻此地等我。
3天100公里的徒步,至此逃生结束。
之后两天车开了20公里,之后车陷泥潭而花费一天被拖出,也很艰难。随后,终于到达花土沟镇,到达了有宾馆的地方。
回到了人间。
6月22日,补胎修车,仅推行0.8公里。每一天都是艰难的。
三、荒原的呼唤
大羌塘无人区,中国行政上以西藏、青海、新疆三地为区别,被分成了“羌塘”“可可西里”“三江源”“阿尔金山”多个国家自然保护区。但在藏族文化意义上的地理描述,羌塘藏语之意为“北方的荒原”“北方的空地”:广义实则是所有北方未知的土地。大羌塘应包含藏北、可可西里、阿尔金、昆仑山无人区等。
杨柳松对羌塘、“北方的空地”所理解表达的以上这种概念,是颇恰当的。
这本是无人知晓的土地,虽然几十年前“地图上已经没有秘密”(洛克语),这一地区仅为稀少的藏北牧民所了解。在外界、传统社会获得知名度是这些年的事情。前几年,社会上享有最高曝光度的“可可西里”——甚至宣称可可西里“无人区”:“现已正式对游人开放,生态旅游每年游客数量将限制在1000人以内。为保护可可西里原始的生态环境,每批团队游客数量将限制在15人以内,游客将在五六天的行程中沿巡山路线观赏雄浑神秘的雪山草原,了解高原珍稀野生动植物,感受巡山队员的巡山生活,开展各种环保活动。”
荒原如此野性。人类的欲望和驱动,也野性勃勃。羌塘荒原呼唤声,诱引着想做生态经济开发的有关部门,诱引淘金者和盗猎者,诱引科学家如夏勒,也诱引杨柳松、丁丁(丁丁、老苟两人组在2009年南北单车穿越羌塘,36天1100公里)这样的新时代青年探索者。
历史上,从普尔热瓦尔斯基到如图腾般的斯文·赫定,这是当那个时代的中国官方(科学工作者、相关官方机构)还力量极其薄弱的时候,西方强势的探索者,进入这一地区,打开世界上最大的荒原探索之门。1899~1908年,斯文·赫定的三次穿越羌塘都无功而返,其牦牛辎重队损失了大半,还有多名中国和印度随从遇难。
1970年代,地质工作者、测绘部队等,也曾有人海战术式的牺牲代价颇大的勘测,羌塘的探索,从这个意义上并不寂寞。
最近这些年,来到这片土地上的西方力量,有了现代国际概念上的技术援助与合作,如乔治.夏勒,是第一个被中国允许进入羌塘研究的西方科学家,这位世界上最优秀的野生动物研究者,第一次将“戒指披肩”沙图什贸易和藏羚羊联系一起,藏羚羊被大量盗猎的真相也由此揭开。夏勒的建议,最终促成了羌塘自然保护区的成立。
2002年,受夏勒邀请,美国著名登山探险家瑞克·里奇韦领队,带领著名探险摄影家盖伦·罗厄尔、康纳德·安加(Conrad Anker)、吉米·金(Jimmy Chin),花40天时间,徒步拉板车进入该地区,跟踪藏羚羊繁殖队伍迁徙350公里,达新疆境内西昆仑山北部。夏勒先生希望这些世界级探险家,能为科学家们的田野调查作出一些帮助。瑞克等人最终完成了颇详细的藏羚羊追踪报告,他把这经历也写进了一本名为《The Big Open》的书中。
瑞克·里奇韦著述的2002年羌塘穿越一书《The Big Open》。
面对地球的壮丽荒原,在1964年,美国国会通过<<荒原法>>(Wilderness Act)。美国对现代工业透支资源、碳排放都有不可推挡责任,但在思考、立法角度,他们倒有着一定的清楚逻辑思维和可借鉴的行为。《荒原法》里程碑意义,在于力促美国建立了国家野生环境保护系统,并设立保护基金。标志着美国的环境资源保护走向细化、走向平衡的发展保护观,是现代“自然保护”的起源。《荒原法》说:“人口增加及其扩张的人类定居开发、无节制的工业化,霸占变更美国的所有区域……导致留不下任何土地被保存,导致留不下任何土地能被保持着自然的原始风貌。为确保这一惨剧不再发生,因此国会颁布法令《荒原法》,保护当代美国人乃至未来一代确实拥有不朽的荒原资源。”
对比中国,羌塘荒原,作为地球上最珍稀的荒原之一,但在中国的科学家群体、科考行动、立法等就显得过于稚嫩、粗鲁和贪婪。如2005~2007年“中国科学院可可西里科学考察探密行动”中,在腹地抛弃大量垃圾、追逐野生动物(仅为娱乐),这是在玷污所谓科学家的名号。可可西里、羌塘、阿尔金山都被列为我国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但到2007年,中国的自然区保护仅仅是一个“条例”,其效力、完整、细致、严谨程度还显得非常粗疏。其执法力度,本身在社会现实下也有极大的缺憾。
2002年,美国4位杰出的探险者拉着板车穿越羌塘。他们分别是瑞克·里奇韦、安柯及盖伦·罗威尔。使用尼康相机的中国摄影玩家们想必知道盖伦·罗威尔。
大羌塘,或所幸它的高海拔、极艰苦的条件,对开矿、放牧、移民等设定了人类不可居住的门槛。这样艰难的生活条件,使它的“被大开发”脚步缓慢。
不管怎样,索南达杰、扎巴多杰、才嘎,尤其野牦牛队、可可西里管理局等,这些在这区域工作甚至为之献身的人们,不能被忘记。其实,那些盗猎者,在人性方面,也并非那么歹毒,很多人是为了生活所迫。往往在拿命搏钱。
于户外探索者来说,这些年,对于中国国土上的中国人士来说,曾有荒原徒步探索的有“中华徒步第一人”的余纯顺,万里海疆第一走的刘雨田、曾哲,曾有文化人把他们称呼为“漂泊探险”。但他们更多的是一种意气的抒发。真正穿越羌塘团队,这些年才出现。
近十年来,有欧美探索者,已多次人力穿越羌塘。今天,与赫定时代相比,杨柳松、丁丁。拥有精良的户外装备和地理信息包括GPS,但人们不可能像当时那样猎食并驱散猛兽。他们心理成熟、为人低调,如对于“第一个骑车穿越羌塘的中国人”,也轻笑这不过一个噱头。他们首先骨子里追求遵从他们内心渴望,因为藏北大荒原在呼唤他们。
这是更新的时代。
2001年,我在可可西里荒原边缘的生活经验(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让我深深感受和热爱荒原的美丽。羌塘,古老而年轻土地,广袤的荒原。荒原的呼唤……
“不只是一种个人探索”——夏勒这样的国际型科学家更关注的是科学、人类与荒原的关系,他诚恳地报道说,尽管中国政府做了“很大努力”,但是大部分西藏地区都“太遥远,执法在那里很难继续下去,特别是当冬季十分寒冷而偷猎活动又十分猖獗的时候”。
这其实是夏勒、罗厄尔、、杨柳松们内心的共同的美好愿望。
“通过探险,摄影,沉醉于不同的文化当中,我希望能把我们美丽星球不为人知的一面展现给世人。”
“我们有责任保护它,从而重新认识我们的文化,重新认识我们自己。”
徒步、骑车和推行这样的荒原,因为进去容易、下脚没什么技术门槛,所以徒步其实往往更存在更潜在的风险。
这样的羌塘穿越,绝对不适合“普及”,这是一个要命的地方。平均海拔超越5000米的羌塘穿越,毕竟是一高风险的事情。胆子大了,需要体力和技术,还需要冷静思维。此外,也需要运气。
6月11日16点,一超强黑色风暴团携冰雹闪电闷雷压涌,天地间鬼哭狼嚎,用毯裹身蜷缩车后。十多分钟后世界安静,雷远去,地面一层冰雹。
四、不可忽视的细节
以下为杨柳松探索穿越“大羌塘”的一些细节。食品安排,技术准备,有的显得土气但很实用,有一些做法颇有趣。
【食物】
装备总重200斤左右,含车子本身。食物总计100斤左右。主食:糌粑50斤(丢弃一斤),压缩饼干25斤。辅食:大蒜4.5斤(腐烂半斤),酥油4斤等若干。
羌塘大体力环境下,每日摄取热量至少应5000大卡,显然食物携带量要达到这一指标是不可能的。斯文赫定为代表的西方人,虽然他们带了大批活羊鸡什么的,但捕猎还是非常重要的补给手段,那时野生动物多,也无现在动物保护观念。能坚持就不要打动物的主意,再则一个人猎杀动物非常难,没有想象中那么浪漫。且现今在保护区内捕猎是犯法的。
水是个大问题,期间断水多次。后期虽雨季水多,河系泛滥,但水质混杂不堪,无奈。纵观全程,清洁地表水天数约20%,融雪和矿水(包括轻度盐碱水、泥沙水等)占40%。若无雪则命不保,当然轻度盐碱水喝多了麻烦非常大。
【气候与体感】
混沌但有逻辑,照顾好自己。
此行羌塘横行高纬,只有节气变化,跨度4-7月份,海拔高于羌塘平均水平,世界屋脊之屋脊,地势西高东低,落差在400米左右(不算阿尔金)。相同节气,东部雨水比西部多。今年,羌塘雨水偏多,温度偏暖,雪融性洪水和降雨共同引发河流失控。
羌塘温度一日最低点在日出前半小时,最高温度通常在下午4~8点。如果各用一个字来表达羌塘前后期的体感,分别是“冻”和“冷”,前期“冻”得手脚麻木、脸歪嘴斜,但没危机感,后期“冷”得浑身发颤,体温似被抽尽,随时呜呼。
【装备与着衣】
实用唯上,素色更好。
此行着装大胆,从专业角度来看很菜。的确因减少负重而没带备用,吃了苦头。服装标准是按白天-5°及8级风寒效应装备的,体感大致在-30°左右,都为精品。可惜衣物在江孜县尽失,只剩身上所穿,极简(但并未脱离气温因素)。
装备永远是消耗品,不要被装备所玩儿。此行看似简陋,但够用,事后发生事不能推翻前面,就像孙子不可以穿越时光杀死爷爷。这只是我个人的装备习惯,不想给朋友们一个错误的信号。如,当我第一次3个月时间穿坏一双进口登山鞋时就明白,有些路注定是消耗品,所以在1000块鞋子和提升了5%性能3000块鞋子之间,我选前者。如果,我只是偶尔出来旅行,3年穿不坏一双鞋子,那我选择后者。
【野生动物】
申明:个人体会,非书本,仅参考。如何防范野兽伤害,首先自己不要有害它之心,人与动物在本能上的情感是一样的。
狼:遇狼7次。狼现在社会属性是神雕侠侣模式,集团军似的狼群很罕见了。首先不莫张,野兽能嗅到人的恐惧气息。其次莫后退,后退就等于承认自己是猎物,不要做过大肢体语言,安全时拍照没问题,凝视其眼睛僵持着。少则几分钟,多则半小时,狼搞不懂你后且觉得你没有什么危险,就会蹓走。狼不缺食物,搞定一只鼠兔比搞定一个比自己身形大的人轻松得多。要传达给狼的信息就是我对你没兴趣,不怕你,更不会给你看身份证。
棕熊:这家伙伤人是真的。熊杂食,对人肉不感兴趣,熊致人死伤事件中并没发现肉被吃了,纯一开瓢玩儿。为什么伤人?是生态冲突,牧民侵犯了熊的生存领地,长期摩擦。熊智商很高,他可能认为偷吃羊圈里的羊比抓鼠兔轻松多了。遇熊5次,有两次距离特别近,其中还和一只同走了一段路,就像约好了散步似的,没想象得那么可怕。一样不要后退、不要恐惧。把熊惹火,冲刺时速40公里,你能在5000米高原跑过他吗?
另外一种情形很危险,遭遇战,被恐惧激活绝地反击停不住的。去年急转山谷,忽然撞见熊,它也吓一跳,竟直立起双手挥舞口中嗷嗷。我坐地上不理它不回应,它嗷几下就跑了。羌塘深阔,绝对不会贴面遭遇,假使有了,看造化。(熊嗅觉极为灵敏,所以个人坚定认为不会贴面遭遇)。
野牦牛:结群野牦牛不伤人,冲人是在表述领地,离人近时会突然90度转向。野牦牛其实最胆小,遇人最初反应尾巴翘起,前蹄磨地,犄角向前,双眼发红,披身长毛不时抖动,一副不干死你就不叫牛魔王的凶狠劲头(示警)。这是内心恐惧反馈,期望吓退外来之物,壮着胆子不去理睬,当靠近野牦牛群时,他们会突然溃败逃去,情势转变之快令人错愕。胆大野牦牛群才会短暂冲向人,但绝对不会真有胆量查看你的护照。
野牦牛群数量越少,恐惧反馈机制越明显。野牦牛是会真的顶车。离群或发情孤牛的恐惧反馈机制就更大,路过它们时心里没底,对峙令人窒息。个人经验是极慢速度靠近,不要对视牛眼睛,不要在乎他做什么凶恨的动作,但只要他前蹄往前迈一步,哪怕一小步挪动,就要停下来,给对方一个缓气调整心态时间。如此反复前行。若逼急了,野牦牛将是地球上最具杀伤力的动物。
【如果准备尝试一次艰苦的旅行】
不吓唬没有去过的人,这样会抹杀探索精神,但并不说明因冲动就可以踏上旅程,那是冒险,不是旅行。所以,尝试一次艰苦的旅行前,首先要问自己几个问题。一、为什么?如果热爱那就去,如果想证明什么那还是好自为之。二、准备好了没有?如果买了一堆昂贵的装备只能说明你有钱或有赞助,如果你花很多时间了解那片热爱的土地,装备配置才会有实际意义,一根水泥钉或许都是最强装备之一。三、艰苦的定义?如宅了十年,第一次就走羌塘显然是不现实的。四、有完美吗?没有完美的装备,完美的计划,完美的旅行,要有包容,对人对事。五、一定要去探索吗?旅行不是生活的全部,还得养家糊口、求学就业。不要羡慕无氧登珠峰的人,坐在大本营看他们上跳下蹿也很幸福,尽兴就好。一切问题都解决了,最后才是意志力和运气的问题,说不清,但很真实,这才是探索的开始。
引文
凌晨大雪,轮胎老化极严重,又修车。一路冰水,下午六点钟,查看轨迹,离十天前扎营的地方直线距离只有24公里。反而清醒了,这是场持久战,像高手对决,活得长的人才是最终胜利者。
司机黄哥回述这场相遇:“路中间有头牦牛,放慢车速,渐渐觉得牦牛没这么小,便是狗熊,再近,怎么狗熊还会弯腰捡东西?再近,是人!不可能啊……”
一头蹲屁股泡溪水的熊,最后混进一群牦牛,诡异。在这地球上最高最广袤的荒原,藏羚羊、野牦牛等才是这里的主人。
注:本文发表于2010年12月的《户外》杂志,作者“小毛驴”是刘团玺的网名。他今年7月为《户外》完成了封面故事《道拉吉里山难追踪》的撰写。同时是本刊专栏的长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