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道红玫瑰,血染一枝花”。谁欺负‘红玫瑰’的兄弟,我们就要替他出头。这一刻,这个神秘的“红玫瑰社团”进入了检察官的视野……
我,曾是一个遭受过校园暴力的孩子。
小学时最怕的就是下午放学,因为路上等着一群打人的孩子。到了中学,班里几个男生不爱学习,但非常要好。也许这就是今天节目中所说的所谓“社团”的雏形吧。一次,我得知他们其中一个偷拿了我的数学课本,被我拿了回来。他抬脚踹到我的胳膊上,班里一阵尖叫。
他叫孙涛,这个名字从13岁种在心里,因为恐惧,至今难忘。但是这些,我从来没有告诉过老师和家长,因为老师的介入,只会让事情更糟。
我一直是班里的乖孩子,不爱说话,喜欢看书,人们总以为这种孩子十分省心,但他们不知道,他们,更需要关怀。所以成年以后,我总想能为破解校园暴力做些什么,哪怕只是绵薄之力。我知道,那些受过伤害的孩子,如果不及时介入,阴影虽不为人知,但将伴随一生。
从今天起,我们将推出四期有关保护孩子,杜绝校园暴力的节目。我们希望通过对这些案例的分析,能唤起整个社会对这一课题的冷静审视和理性思考。在不久的未来,能够让孩子们不再受到伤害。
“霸道红玫瑰,血染一枝花”。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山东省邹城市人民检察院检察官罗怀公不禁一愣,这句如同出自香港电影《古惑仔》中的台词,竟是从眼前这个稚嫩的少年——王恒嘴里说出的。事实上,王恒所做的,也和《古惑仔》中的片段,如出一辙。
讯问中发现的蛛丝马迹
2013年6月7日,20余名青年手持铁棍,围聚在邹城市一所中学门口附近。时间已是傍晚,学校早已关门,他们的喧闹声显得尤为刺耳。“我们去胡同口堵他,堵住他就弄死他!”几个人正在这么商量着。看到这一幕,有人立即报警。
接警后,民警迅速出警,在阻拦过程中,王恒一拳打在一名劝说人的脸上。后经鉴定,被害人双侧鼻骨粉碎性骨折,鼻中隔骨折,构成轻伤。案发后,王恒的家人赔偿了被害人4万元钱,取得被害人谅解。同年8月22日,邹城市公安局以王恒涉嫌故意伤害罪向邹城市人民检察院移送审查起诉,罗怀公作为承办检察官介入此案。
在看守所里,王恒面对检察官的讯问,他面无表情,有着与他年龄不符的老成。随着与王恒的接触,罗怀公发现这次群殴的背后,竟然另有隐情:
山东省邹城市人民检察院检察官罗怀公:
在提审犯罪嫌疑人王某的时候,问他为什么打架。他就说谁欺负‘红玫瑰’的兄弟,我们就要替他出头。然后我就发现了“红玫瑰”这么一个词,“红玫瑰社团”也就进入了我的视野。
王恒反复提到的“红玫瑰”,引起了检察官的注意,如果简单的“就案办案”,那么案件到这里也就可以结束了。但是,找到病因才能将其连根去除。罗怀公并没有就此放弃,他对这个神秘的“红玫瑰社团”展开了调查。
“毒”玫瑰
“红玫瑰社团”成立于2013年5月,玫瑰之主,正是王恒。他在QQ上建了一个名为“邹城红玫瑰社团”的QQ群,纠集身边的朋友入群,起初也就20余人,而在只有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他们采取“人拉人”的方式,将群成员迅速扩大到一百余人,且数量还在持续增加,社团人数最多时,已近500人,案发时,群里也有350余人,这其中,未成年人占据了90%。
“红玫瑰社团”内部组织
成员越来越多,如何管理这支庞大的队伍呢?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王恒设立了严格的等级制度,整个“红玫瑰社团”呈金字塔结构分布,下设集英社、麒麟社等分社,分社又设分堂。此外,还有专门针对女性“社员”的朱雀堂、曼陀罗等。如果遇到社团内不听话的成员,就采取殴打、威胁等方式进行惩处,以此来实现玫瑰之主的绝对权威。
根据材料了解,“红玫瑰社团”的日常活动具有很大的机动性,他们多是通过QQ群联系,除了个别相熟的“社员”,其余大部分人都很少见面,甚至从未谋面。但,一旦有“社员”受了“欺负”,就会在群里报上地点寻求帮助,而所谓的“兄弟”之间就会互相出头,也因此造成了多起打架斗殴的恶性事件。除此之外,他们还组织过“拜山神”等集会活动。由于没有固定的集会地点,社团内部成员并没有经济牵扯。但是针对外部人员,他们有时会合起伙来向一些看起来有钱的学生要“保护费”,为了维持这种秩序,社团内部有着严格的“帮规”,如不抢兄弟财务、不起内讧、不与官府对抗等,可以说内部机制已比较完善。
王恒在16岁这年建立了“红玫瑰社团”、而后又因涉嫌故意伤害罪被捕。本该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却口口声声喊打喊杀,让人不禁想问,这些孩子的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隐情,家长和学校又是否知道呢?
畸形关系下的兄弟义气
谈及为何加入,一位曾经的“社员”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前“红玫瑰社团”成员:
就是因为好玩,加入了“红玫瑰”了。想多认识点人,谁欺负咱也能互相照顾一下。
而王恒在提审中,也表现出对社团这些兄弟的照顾和看重。
山东省邹城市人民检察院检察官罗怀公:
我们当时对王恒进行说服教育,但我们发现,从他父母这个角度、从整个危害学校教育秩序的角度去讲,他都无动于衷,但当说起社团对这些兄弟造成的危害,正因为他成立的社团,这些人开始打架、甚至受伤,这和他建立的初衷是不是一样。然后慢慢的,他就开始配合。
既然拉帮结派、打架争斗不是王恒建立社团的初衷,他那最初的想法究竟是什么呢?
山东省邹城市人民检察院检察官罗怀公:
他不从学习上追求自己梦想的方式,而从所谓的“当老大”,成为武侠片主角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的价值。通过找一些异姓兄弟来寻求家庭关心不够的温暖。
王恒原本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小康家庭,学习优异、助人为乐,是人们眼中的好孩子。可这一切从父母离异后开始改变。对父亲离去的怨恨和对生活的不安使他迫切需要寻求外界的认可,因此,才有了“红玫瑰社团”的诞生。然而,社团的发展却超乎了王恒的想象:
山东省邹城市人民检察院检察官罗怀公:
他没有想象到他这个社团会出现违法犯罪这种情况,出现(违法犯罪)这种情况也不是他的本意。
很显然,随着人数越来越多,“社员”的需求越来越大,王恒已无法掌控社团未来的发展走向。如不悬崖勒马,恐怕这些孩子的未来就会“稀里糊涂”地葬送在这株“毒玫瑰”之下了。
拔出毒刺 重沐阳光
值得思考的是,虽然拔除这只“毒瘤”使很多家长老师松了一口气,但在少数孩子们心中,他们对“红玫瑰社团”有着特殊的感情。
“红玫瑰社团”贴吧留言截图
在“红玫瑰”贴吧上,最新的一条留言是今年7月6日,一位网名为“夏小宝”的女生所留。她说:“快三年了,三年没听着(这个名字)了”。更有网友在贴吧留言称:“这里的回忆能给我一辈子的快乐!”
此时距离2013年案件办理已经过去三年时间了,但在社团的贴吧里,仍不时有人来怀念这个已不复存在的社团,和那段回不去的时光。让人不禁痛感,这些孩子们的内心究竟是多么的孤单与匮乏,以至于对这样一段经历念念不忘。
然而,让社团内成员怀念的时光,同时,却也是学校其他孩子的噩梦。
小可是个聪明可爱的女孩,因为身材高挑,学习出众,她被那些不爱学习的孩子视为“异类”。他们总爱欺负她,扔掉她的书包、破坏她的文具、拽她的头发……面对这些欺负,小可既害怕又愤怒,她知道,这些孩子是一伙的,反抗只会被欺负的更惨。于是她选择将这些告诉了老师。可当时老师呢,只当是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并没有多管,反而更看重学习成绩,要求小可不许分心,成绩不许下降。
得不到老师的理解,又不想让父母担心,小可只好独自忍受着这一切。就这样,她紧张又痛苦地挨到了初中毕业,可她却始终无法摆脱那段时期对她造成的阴影,自卑、敏感、胆小……这些如梦靥一般,始终纠缠着她。很多孩子,就是心怀这样的恐惧,度过着每一天的求学时光。这也就是人们为什么要举全社会之力来铲除社会中,特别是学校里的不良势力的原因,他们释放出来的负能量远大于单个个人,而对他人的影响,也远不止身体的伤害。
官进校园进行法制宣讲
邹城市检察院“少年模拟法庭”进校园
目前,通过对“社团”主要成员的教育,这个“红玫瑰社团”已经解散,“红玫瑰”消失在人们视野中。可是,名号虽然不在,但那些曾经误入歧途的孩子们该怎么办呢?他们飞出的心,还收得回来吗?对此,检察官有着自己的考虑:该“社团”虽然人数众多,但领头的只有少数成员,剩下的大部分人都是出于好奇或者某种目的加入,主观恶性不大,如果进行特别严肃的处理,反而会对他们造成二次伤害。因此,检察官采取了法制宣讲进校园、模拟法庭进校园等方式,对孩子们进行法治教育,尽最大可能避免类似事件的发生。
同时,针对社团内表现特别“突出”的孩子,检察官们也给予了重点关注与教育。
当地教育局信访科科长房祥伟:
(检察官们)多次来教育部门沟通协调,提供了“红玫瑰社团”成员的基本情况,根据这些信息,我们到各个学校、各个班级进行教育、引导。
一位前“红玫瑰社团”成员在经历了打架闹事、被捕、教育之后,说出了这样的心里话:
前“红玫瑰社团”成员:
如果没有罗主任(检察官们)解散“红玫瑰社团”,我可能以后还会跟着“红玫瑰社团”造更大的事,比这更严重,我非常感谢他们,(他们)付出了太多了。
未成年人犯罪并不罕见,不光在山东,全国各个地区,包括国外都存在着一定的校园暴力事件。上海政法学院刑事司法学院院长,对未成年人犯罪课题有着深入研究的姚建龙教授是这样认为的:
认同、尊重和归属是社团对青少年最大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往往是因为他在家庭、学校获得不了(这种感觉),所以他会转而向这种团伙,亚文化群体来寻求心理满足。当然,团伙还存在一种安全感,有些社团可以给这些孩子一种保护,很多时间一些受欺凌的孩子加入团伙也是这种原因。亚文化群体它会有一种亚文化,或者说非主流的价值观念。比如说一些团伙会崇尚暴力,再比如说有一些盗窃性团伙它会存在一些非法行为,做的越好(越多)他在社团里就越受到尊重。所以这种规则会对青少年的社会化会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使得他们很难去认同我们的一些主流价值观念。这种孩子以后很容易形成反社会型人格,对他未来的成长会造成终生的负面性影响。
玫瑰上的每一个小刺其实是孩子心中隐秘的伤痛,可能是不被家长理解的委屈、没有兄弟姐妹的孤单、被过度保护的反叛……这一切的一切,值得每一位家长和教育从业者以及每一个社会成员去深思。
(注:本案中除办案人员外,其余皆为化名)
后记:
说实话,我理解那些在“红玫瑰社团”贴吧里留言怀念的孩子。你知道吗,初中的时候为了避免被打,我选择的办法和群里个别的女孩差不多:我的发小在另一所中学成为一帮所谓“坏孩子”的首领,每天放学,他们会在门口等,保护我不被伤害。那种温暖和踏实十分难忘。可是我们应当反思,为什么孩子们宁愿选择用这种方式解决,而不去求助于老师和家长?用什么方式,可以走进未成年人的心里,取得他们的信任,获取有效沟通?哪些方式能够从源头能够杜绝和减少未成年人犯罪的发生?在这中间,社会、学校和家庭又应该分别承担怎样的责任?这一连串的问号需要脚踏实地的调研和实践,更需要整个社会的群策群力。让我们从现在开始努力吧,因为,保护好即将振翅的雏鹰是一个民族的责任。 (姜欣 刘璠
刘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