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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王坟的百年古树慈禧究竟砍没砍过?此说法始于翁同龢日记

2018-07-27 10:32 编辑:TF2018 来源:北京晚报

《溥杰自传》中的记载有明显破绽:慈禧临死前派人将溥仪接进宫,第三天她就死了。这三天里她生命垂危自顾不暇,还有心思派人去伐树?

作者:宗春启


溥仪照片  来源:新华社

早就听说妙高峰七王坟有株一级古银杏树,笔者有幸,日前随市林业部门的同志一同前往探访。因为那个地方山高林密,是重点防火地区,不对外开放。山口处有专人把守,游人车辆一律禁行。没有当地林业管理人员的陪同是不许通过的。

七王坟是清朝光绪皇帝生父奕譞的陵寝。奕譞是道光皇帝的第七子,俗称七王。妙高峰上有唐代法云寺、金代香水院旧址,丛林秀美,泉水潺湲。奕譞于同治七年看中这块风水宝地,第二年开始营建,工程历时五六年。

建成后北院为别墅,南院为墓园。别墅中有池塘、假山、厅堂,还有一座流碑亭。一块石碑上镌刻着奕譞营建别墅和生圹的始末。碑侧有一首诗:“深公只解巢由隐,支叟无由谢俗缘。何幸平生遭际盛,圣明钦赐买山钱。”下注小字:“买山建茔蒙慈恩圣恩赐银五万两。”慈恩指太后,圣恩指皇上。

七王坟坐西朝东。那株古银杏树矗立于在陵园的南墙之外,周围全是树木。没人带路,还是很难接近的。结庐于此的王先生充当向导,把我们一直带到了古树跟前,说:“这就是那棵银杏树。有人说是被慈禧砍了以后,又长出来的。其实不可能。”

站在树下抬头仰望,这棵银杏枝干扶疏、绿荫遮天。试着测量了一下,要三个人手拉手才能搂过来。退到山沟对面来看,这株古银杏高度有二十多米。林业局的胡淼同志说,一级古树,意味着树龄要在五百年以上。现在这棵古树枝繁叶茂,生命力很旺盛,说明还在壮年期,很是难得。

丹东大孤山寺庙中有一棵银杏树与七王坟这株直径相仿,据说树龄有1300多年了。奕譞生前吟咏的诗文里提到过这株树银杏。他在“龙磐百尺青”的诗句下注释说:“老松高六丈许,银杏树一株,围三丈五尺……皆数百年物也。”此处的“围三丈五尺”如理解为“围三,(周长)丈五尺”,就和现在我们测量的差不多;如果说是“周长三丈五尺”的话,悬殊则太大了。可是从奕譞的注释来看,并无第二棵银杏树。

西太后何时“伐树”的?

这就说到慈禧砍树的事情了。

在署名爱新觉罗·溥仪的《我的前半生》里,有这样一段文字:

(戊戌)政变之后,西太后对醇王府猜忌颇深。这种猜忌可以从砍伐白果树的故事看出来。在我祖父园寝上有棵白果树,长得非常高大。不知是谁在太后面前说起醇王府出了个皇帝就是由于醇王坟地的风水好,有这棵白果树,“白”和“王”连起来,不就是个“皇”字吗?慈禧听了,立即叫人到妙高峰把白果树砍了。这时我的第一祖母、慈禧的妹妹已经故去了,我的亲祖母刘佳氏为这件事简直吓得要死。

按照《我的前半生》中的说法,慈禧命人砍树的时间是戊戌变法之后。溥杰写的《回忆醇亲王府的生活》中,也有这样一段文字:

我的母亲也曾对我讲:慈禧由于光绪的缘故,特别是在我嫡祖母叶赫那拉氏故去后,对于醇王府又恨又妒。因为听人说,醇亲王府所以出了皇帝(原注:指光绪),就是因为醇亲王府的妙高峰坟茔内有两棵大白果树——白果树下埋了醇亲王,将‘白’‘王’二字合起来,岂不是个‘皇’字。慈禧听了就命人把那两棵白果树锯掉。孰知由此更以讹传讹,说在锯树时,从树身中出了许多蛇。更牵强附会说,光绪二十六年的义和团,就是那些蛇精所化。

溥杰的嫡祖母亦即醇亲王的第一夫人去世于光绪二十二年(公元1896年)。

溥杰的这篇写于1962年的回忆文章也说,慈禧命人伐树的事情是在慈禧的妹妹去世之后、庚子事变发生之前,即1896年到1900年之间。

然而在1993年出版的、由叶祖孚代笔的《溥杰自传》里,伐树的时间推到了溥仪当上小皇帝(1909年)之后:

在当时(注:指光绪初年)的政治环境下,慈禧为了维护并巩固她的权威,必然要信任奕譞这样的近支亲属。……至于慈禧后来派人砍掉我祖父坟上的白果树那件事,那是听信了一种迷信的说法,说我家出了两位皇上(光绪以及后来的溥仪),风水好……

野史《德宗遗事》中对此事的“记载”可谓绘声绘色,说“太后亲执斧先砍三下,始令诸人伐之”。光绪皇帝听说,先是号啕大哭,而后是“绕墓三匝,顿足拭泪”。时间是光绪二十二年。

另据许指言著《十叶野闻》中“记载”,伐树时间是在醇王奕譞在世时,所伐之树不是银杏,而是古柏;树之所在也不是妙高峰园寝,而是在醇王府内。其中细节更奇:树倒之后,“中有飞蛇数十头,腾跃而出,其一头落太后前,太后大惊,几仆于座”!——此书文字很美,然而作者自云:所记之事,皆采自“街谈巷议”、“道听途说”,不足为凭。

《溥杰自传》中的记载有明显破绽:慈禧临死前派人将溥仪接进宫,第三天她就死了。这三天里她生命垂危自顾不暇,还有心思派人去伐树?

源头始于翁同龢日记

溥仪出生在1906年,伐树之事是他母亲说的。他母亲恐怕也是听别人说的。

笔者曾经当面询问过溥任先生:关于慈禧伐银杏树的事情可有确切记载?溥任先生说,见之于翁同龢日记。

看来,翁同龢日记才是这个故事的源头。那么,就有一个事发时间的问题。如果伐树之事确有,最大可能是在慈禧和光绪关系已经恶化的戊戌政变之后,慈禧甚至想废掉光绪。但是,翁同龢这时已经不在北京了。变法刚一开始,光绪皇帝就免去了翁同龢的职务,打发他回原籍了。即使有伐树之事,翁同龢也无从知晓。而据《翁文恭公日记》,慈禧伐树的事情发生在光绪二十三年,即戊戌变法前一年。“园寝有银杏一株,金元时物,似前月(笔者按:此条记于五月初七日)廿三事,懿旨锯去,使明堂展开。大七尺半,群蛇所窟。”——请注意那个“似”字。似者,不肯定也,从行文看,翁同龢也是听说的。

按照翁同龢日记所说,慈禧命人伐树,不是为了破坏风水,而是为了“展开明堂”使风水更好!妙高峰园寝醇亲王生前请过两个风水“专家”看过,碑文中有这样的文字:“妙高峰风水经李尧民看定……复请萧山叶绣圃视”,二人都说好,奕譞才决定买的。慈禧为何有那个闲心管这事?那位风水先生李尧民,因为看风水有功,后来一直被养在醇王府里,溥杰小时候还见过他。

再说,光绪二十三年,奕譞已经去世了十一年之久,别墅生前享用过了,陵寝也睡进去了,还用再“改善”风水?至于说大树为“群蛇所窟”,溥杰先生在《回忆》中明确说这是“以讹传讹”。

而且,戊戌变法之前,慈禧已经“归政”于光绪,自己在颐和园享乐养老,母子之间的矛盾尚未激化。她为何要做出如此举动?

夏仁虎在其《旧京琐记·卷四》中说:“孝钦之待德宗,外传其如何寡恩,实不尽然。庚子以前,戊戌以后,政变既作,则母子间之猜疑诚不能免。”而在此之前,母子之间并无严重对立,否者慈禧就不会“归政”让光绪掌权了。

许多材料证明,慈禧对醇王府一直是不错的。奕譞在帮助慈禧除掉肃顺等人上立过功,深得慈禧信任;为慈禧修建颐和园,奕譞是工程总负责人;奕譞营建妙高峰园寝,慈禧赐银五万两。光绪皇帝的生母,是慈禧的胞妹。此外,慈禧还赐给奕譞一个侧福晋——颜札氏。奕譞去世,慈禧派大臣大施香奠,为他举行盛大葬礼,并让他的儿子载沣继承王爵。慈禧临终之前,立载沣的儿子溥仪为小皇帝,任命载沣为摄政王。所有这些都说明:慈禧对醇王府是信任和倚重的。而且,当初立光绪是她的主意。要废掉光绪,也完全用不着派人到妙高峰去砍树。

还有一层。醇亲王墓前尚有两棵白皮松,也属于二级古树,树龄在300年到499年之间。也就是说,奕譞生前,这两棵白皮松也有一二百年的树龄了。白果树有“白”字,白皮松不是也有“白”字么!白果树该伐,白皮松也该伐呀。

所以,伐树之事可以否定了,最有力的证据就是那棵生长旺盛、枝繁叶茂的古银杏树。

碑文上的松树故事

慈禧伐树之事如若子虚乌有,这个不实传闻又是怎么来的呢?

奕譞园寝之内、宝顶下的平台左右各竖一通两米高的青石碑。北边的碑阳面书金文“侧福晋颜札氏之墓”,立碑时间是“光绪八年岁在壬午”。碑首祥云腾龙间篆书“钦奉追封”。碑阴楷书奕譞悼颜札氏的七言诗。诗中虽有“流芳遗桂”等对颜札氏的溢美之词,但更多的是对慈禧皇太后的感恩。

南边的石碑碑文是奕譞亲笔所撰,大意是说:“在我生圹的东南隅,有两株古松,在金代已成高大乔木,《日下旧闻考》有记载。当地人因为秘魔崖有大、小青龙的神话传说,于是将这两株古松称之为大青、小青。我在这里营建生圹时,只剩小青了,虽然已经枯朽,‘然老干槎枒,犹存夭矫拏云之概’,曾有不少诗词吟咏它。近年来,这株小青越来越倾斜,随时有被风刮倒的危险。于是在光绪八年三月十七日,我将它伐倒,放在了南墙之外,并把事情经过刻在石碑上,立于原来松树所在的位置,以表珍惜之意。那株大青,听说被山里一个僧人砍伐盖房子用了。那个僧人死后,受到尸骨暴露之灾。于是好事之人附会说是因为砍伐大青遭到的报应、大青确有灵异什么的。”

笔者揣测,这大青、小青两株松树的故事,可能就是所谓慈禧砍伐银杏的“原型”,被人们传走了样。考证慈禧究竟有没有砍伐一株银杏树,其实并无多大价值。因为无论伐树之事有无,都不影响对慈禧的评价。然而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历史上的有些事情,即使是众口一词、即使听起来合情合理,也难免是靠不住的。

(原标题:“慈溪砍树”确有其事?)

来源:北京晚报

编辑:TF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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