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小的四口之家，如今已天南海北，分为三处，我在长春，小妹在福州，父母在河北。

从没想过，没有我们的日子，母亲会不会寂寞。我和小妹，从初中就住校苦读，幻想着远走高飞，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母亲，她当年也一样。从辽宁老家义无反顾地嫁到了河北，全然不觉老母的难以割舍和牵肠挂肚。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姥姥强忍泪水，只说了一句话：“别想家。”母亲一脸兴奋搂住姥姥的脖子；“放心吧，妈。”当我满怀激动去吉林大学读书，第一次远离家门，兴冲冲地说的也是这句话。我只是不解，母亲送行那天，幸福的笑容里为什么还闪过一丝酸涩。

初我并不知道，我和小妹上大学的几年，高额的学费和生活费，对我们仅能维持温饱的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拿着微薄工资而无半点积蓄的父母，是怎样顶过了这段日子啊！父母把每月的工资，几乎悉数存入银行；而小院从此辟出了菜园，开始“生产自救”。我们在外边从未缺过钱，而家里现在看的还是12英寸的小黑白电视，母亲在同龄的阿姨中穿着极为寒酸：父母用着几毛钱的劣质香皂，而有一次，母亲从箱子里摸出三块“舒肤佳”，说是她得的奖，一直给小妹、我和我的男友留着，一人一块。母亲还把她病时别人送来大大的红富士埋进地里，结果没等我们回来，已经烂了一半。她就做成苹果干，邮给千里之外的孩子们。

母亲这样做，当女儿的是如何地不忍接受，又是如何地不忍拒绝。因为，在我离家几年之后，我逐渐理解了母亲的寂寞和寂寞的母亲。我也知道了许多年来，支撑母亲的究竟是什么。

父亲为了生计经常外出，大多数时间，都是母亲一个人守着那空空静静的小屋，一个人面对无数孤寂凄清的夜晚。有几次生病的母亲甚至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医院。母亲啊，当您把朴素、细腻、沉厚、无私……不，几乎是我无法言说的爱，丝丝缕缕地融入那清香怡人的“舒肤佳”，那醇厚香甜的苹果干，这怎样地震撼了女儿的心灵啊！

母亲也时常感叹：当年，不该走那么远。然而她却不吸取教训，又把两个女儿亲手放飞。在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其实，她可以轻易地将我唤回。而最懂女儿的莫过于母亲，她知道我深爱的男友在长春，我离不开这座城市。

也正是如此，我在异乡苦苦奋斗而从不觉疲倦，我拿高额的奖学金、读书、写文章、兼职、努力工作……我纤纤弱弱，而能够独自承受生活。面对困苦，是因为，在我的血脉深处，早已融入了一种绵远深厚的爱，它不仅支撑着母亲，也支撑着我和我的梦想。

母亲就要退休了，她竟然要步入老年的行列了。而那次 ，她试穿我给她买的羊毛裙，全家人都惊呆了：二十多年，从未发现母亲竟是如此的美丽、优雅。也许，当生活的磨难被爱融化，渗入丰盈的心灵，世界都会为之一亮。

母亲依旧寂寞。前些日子，突然听说，她要回娘家，好好陪伴八十五岁高龄的老母，弥补当年远走之情。而我，一直在努力工作。我和男友都背井离乡，连一个简单的小家庭都无力组建，我不知道何时才能圆我那个“奢侈”的梦想，把父母接到身边，我们只有默默奋斗。

我和母亲有着惊人的相似：我们都有一位寂寞的母亲，又都在母亲的寂寞中殷殷思念，默默成长。

噢，今天是我和母亲共同的生日，我深情地拿起了话筒，倾听电话那头寂寞的母亲……

吉大研报总第3期1998年10月23日第四版（综合副刊）

整理人：孙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