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说,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正在凝视着你。《我不是药神》将一个个因重疾而崩溃的病人和他们的家人呈现在观众面前,让我们直面名为“病无所医”的深渊,而后又用一句颤颤巍巍的发问把这样的危机感推到所有人面前,让每一个人都意识到,这个深渊也在时刻窥视着我们。
谁家还没个病人,你能保证一辈子不生病吗?”这一句,既是白血病患者向追捕药贩的警官提出的问题,也是这部影片向所有未曾体会过“因病致贫”的人敲响的警钟。“看不起病”、“买不起药”绝不仅仅是“穷人”才会面临的问题,哪怕已是有房有车、生活富足的人,在重疾面前也无法避免一步步陷入绝境——卖了车、卖了房子、拖垮了家人、最后却仍有可能失去生命。从疾病到贫困,再从贫困到病无所医,在这个恶性循环中,贫困既是因,却也是果。也正因如此,影片中程勇用自我牺牲的方式帮助买不起药的患者,哪怕没有被警察的追捕所中断,也无法从根本上解决“病无所医”的问题。
《我不是药神》里说,世界上只有一种病,是穷病,这种病治不好,也治不过来。这句断语让人不禁联想到近几年国家大力推动的致力于“治疗贫困”的脱贫攻坚工作。根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据显示,随着扶贫工作的开展,截至2017年末,我国贫困人口为3046万人,较2016年年末减少1289万人,占全国总人口的0.22‰。然而在导致贫困的众多原因中,因病致贫的比例却始终保持在40%以上,部分贫困地区甚至达到60-70%,被当做脱贫攻坚战中的“硬骨头”。要解决因病致贫之难,可见一斑。
庆幸的是,《我不是药神》并没有将故事终结于程勇的入狱,在影片的最后,它似乎为“因病致贫”提供了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案:当程勇从监狱被释放出来后,曾放弃抓捕他的警官曹斌告诉他 ,不用再贩药了,格列宁已经被纳入医保目录了。因为有了医保的报销,患者们需要自付的药费大幅下降,所以可以安心选择专利药完成治疗。故事到这里,所有人仿佛都从“病无所医”的深渊中缓了一口气,“纳入医保”成为了解决问题的最终答案,平息了一切矛盾和冲突。然而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吗?
“大病医保”科右前旗试点受益患儿 摄影:郑阳
我国各省市地区的城乡居民医疗保险的报销方案并没有统一的标准,但基本政策结构是一致的,主要包含城乡居民基本医保和城乡居民大病医保两个内容。其中,城乡居民基本医保的报销比例会根据就医地点的不同而有所区别:本地的乡镇医院报销比例可达90%,而在省级或省外医院就医,报销比例则降至65%甚至更低。
然而就“重疾”而言,乡镇或是普通市级医院并没有相应的治疗水平和治疗条件,这使得绝大部分重症患者不得不舍近求远去异地治疗。由此产生的经济压力,不仅来源于更高的治疗费用和更低的报销比例,同时还有往返求医的交通食宿开支等。
“大病医保”四川汉源试点受益患儿 摄影:王攀
为了缓解重疾导致的致贫问题,我国医保体系在居民基本医保的基础上,从基本医保统筹资金中划出部分资金,设立了“城乡居民大病医保”统筹资金池,由商业保险公司承办,专门针对重大疾病为患者们提供二次报销,报销比例在50%以上。尽管城乡居民大病医保的起付线较高、报销周期较长、部分地区还存在病种限制,但在一定程度上的确降低了重疾给患者及家庭带来的灾难性经济风险。
从政策规定的报销比例来看,城乡居民享受的基本医保加大病医保报销比例可以达到80%,然而这指的仅仅是“政策范围内”的报销比例,而非患者们所眼见体感的“实际报销”比例。所谓政策范围内的报销比例,是指针对已经纳入医保目录的药品费用给予的报销,而针对政策范围外的费用,也就是“未被纳入目录”的药品,例如影片前期的格列宁,是享受不到政策报销的。
“大病医保”湖北鹤峰试点受益患儿 摄影:张晨路
这些目录外的药品需要经过漫长的审核周期才会被逐渐纳入到报销政策中来。一种新药从申请到等待再到通过审批所需的时长需要2-3年的时间。而对于被纳入医保目录而言,通过审批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尽管国家基本药品目录原则上是2-3年调整一次,但是实际上,自2000年劳动和社会保障部正式颁布《国家基本医疗保险药品目录》以来,平均7-8年才会进行更新调整,许多药品就在等待被纳入医保的过程中从新药逐渐变成老药。在这期间,这些药的费用都只能由患者自费承担,负担不起的便会陷入“病无所医”的绝境。
贫穷不是唯一的病,导致贫穷的原因也不是罹患重疾本身。药品审批和医保目录更新的滞后,目录外药品无法被纳入报销政策,由此导致重疾实际报销比例低,这才是为什么国家不断提升基本医保的报销比例,可是仍然阻止不了许多重疾患者陷入贫困的重要原因。
“大病医保”四川汉源试点受益患儿 摄影:王攀
从医疗费用的支付机制上讲,给患者带来巨大经济压力的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高昂的住院押金。以儿童常见的再生障碍性贫血为例,再障通常是一种需要进行骨髓移植手术治疗的血液疾病。在手术前,患者需要提前缴纳25-30万元的住院押金,用于及时应对治疗过程中可能出现的种种状况。设置住院押金的初衷,实际上不仅是为了保障医院的利益,避免出现药费拖欠的问题,同时也是为了保护患者在住院和手术期间能够得到充分及时的救治,不会因为临时出现的费用原因耽误治疗。
然而对于许多家庭而言,要在短时间内凑够30万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在大多数情况下,手术前期的治疗费用已经基本掏空了患者的家底。在这种情况下,以事后报销为支付方式的医保资金对于这个问题可以说是完全束手无策的,那么变卖、借贷、众筹就成为了完成治疗的必要手段。许多家庭的经济状况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一蹶不振,甚至人财两空。
“大病医保”受益患儿 摄影:赵俊霞
由此可见,“纳入医保”其实并不简单,即使实现了“纳入医保”,“医保”本身也并不能完全解决因病致贫问题。要真正减轻重疾患者的经济压力,破解从疾病到贫困、从贫困到病无所医的怪圈,不仅需要提高医保报销比例,还需要加快药品审批进度、缩短医保目录更新周期。不仅如此,对于调整医保报销结构的探索同样不容忽视。在这一方面,创立于2012年的社会组织——中国乡村儿童大病医保公益基金(以下简称“大病医保”公益基金),就以现存的基本医保制度为基础进行过多次创新尝试。
自2012年7月在湖北省鹤峰县启动第一个试点项目以来,“大病医保”公益基金陆续在湖南、四川、浙江、云南、河北、内蒙古、山西等地的11个贫困县设立了试点项目,在国家城乡居民医保的基础上,为合作县域内的所有0-16周岁儿童提供免费且不限病种的补充医疗保障。所投入的保费资金有97%以上用于为大病患儿提供住院费用报销,使得多个试点地区的儿童在罹患重疾后每年最多只需自费承担1万元,其余费用,无论是否属于医保目录政策范围,都可以获得报销。由此,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医保目录更新慢所带来的费用漏洞。
针对住院押金问题,“大病医保”公益基金同样进行了多种方案探索,例如通过联合轻松筹“大病互助”项目,为合作县儿童提供每年最高30万的医疗费用报销,并针对60种重疾提供额外10万元的大病补贴,帮助患儿得到及时治疗。在内蒙古科右前旗试点,“大病医保”公益基金与该试点项目承保单位新华保险北京分公司联合开发了新的补充医疗保障模式,在保费中划拨部分资金,专门用于为当年被确诊为5种当地高发、高费用病种的儿童一次性提供5万元重疾补贴,缓解了当地患儿家庭所直接面临的经济负担。
诚然,这样的尝试是否成功还有待时间的验证,但是就如程勇对于白血病患者力所能及的付出一般,唯有迈出向前走的第一步,才有可能带来真正的改变。而社会组织在这方面有着天然的优势,他们成本低、风险小、方式灵活的同时还有着先进的理念。就像“大病医保”公益基金的愿景说的那样,要“让中国每一位孩子都能有尊严、有质量地病有所医”。没有人愿意看到,在费用高昂的治疗费用面前,生命的尊严乃至生命本身变成了需要衡量和判断的兑换物:“放弃自己的命就能让家人不被拖累”,“为了让家人活下去必须应该放下自己的自尊”。诸如此类的权衡是一种病态的征兆,其病因不仅是贫困,同样也是制度的不完善。我们期盼着有一天,患者的生命和尊严,都不用再靠“钱”来换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