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展人访谈 | 透明的声音：凝神细听我们周围的世界

策展人詹姆斯·吉鲁东认为所有的展览都是一个能激发观众的听觉、视觉、各种感官享受的时刻。他希望观众在参观“透明的声音”之后，能体验视、听的另一种方式，最终以不同或是全新的视角去看待周围的世界。这也是他策划本次展览的终极目的。如果你对展览处于一种“不明觉厉”的状态，希望以下这篇策展人访谈能解答你的困惑。

电磁音景 / 王福瑞 / 声音装置 / 尺寸可变 / 2012

Q：从媒介的角度，您如何定义这场展览的类型？“透明”和“声音”分别指的是什么，有些怎样的含义？

A：伴随着新技术的发展，现如今的学者与艺术家们拓展出一些更为新兴的方式来展示声音，例如在视觉空间中和造型艺术相关的空间中。 “透明的声音”是一场关于声音的展览，它将46件视听作品融为一个整体，试图回答一个学者、艺术家们自始至终在探索的一个问题：如何展示声音。

“透明”对于这场关于声音的展览而言，是理解声音的不可或缺的关键要素。声音是世上存在的最为透明的空间。另外，“透明”是一个有多重意义的主题，从十几年前开始人们对此探讨得很多，无论是物质层面，政治层面还是社会层面。

Q：您是如何依据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特殊的空间来构思观展的线路？展品之间的排序方式有何讲究？

A：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的前身是2010年上海世博会的法国馆，展馆室内室外的空间有其自身的特色，这也意味着展馆的建筑形态会极大地影响展览的布置形式。馆内四层之间没有楼梯阻隔，形成一条非常流畅的参观路径。因此，我们试着通过搭建一些封闭与半封闭的空间，并让这两种形式相互交替以达到不同参展作品之间的流畅衔接，而建筑本身的“流畅”特性仍得以保留。当然，路径的布置还是根据每件作品的声音而设计。由于声音有其局限性，而且局限性不小，所以即便是封闭空间，比如参观路线上一些散落的“盒子”，也无法保证完全实现这种持续性。我觉得这是从一层开始直到四层之间的一场博弈。

展厅现场

在展览的布置过程中，我将不同作品交替展示，一件是能发声的作品，一件是“沉默”的作品。什么是“沉默”的作品？那是以声音为主题，建立在声音的理念之上，但不会产生物理上的能听到的声音，比如米歇尔·弗朗索瓦的作品《从霓虹灯上走过》。作品由大约500支破碎的霓虹灯排成一条路，这里存在着一种听觉上的破碎，是我们可以感知的，但完全是内心的感受。肖昱的《想太多就会……3号》展示了两棵交替的竹子化成碎片消失无踪，这里也有很强的听觉感，但并不是物理上的。

在霓虹灯上走过 / 米歇尔·弗朗索瓦 / 装置 / 尺寸可变 / 2004-2016 

我们设计了“听到声音”和“内心的倾听”之间的交替，即能发声的作品和需要去感知声音的作品之间交替。这是展品布置上的一大特点。我希望参观者们能成为声音的追寻者，凝神细听，去感知我们周围的声音，这就是我的期待。

Q：展览中有些作品对主题“透明”的表达较为直观，而有些则相对复杂抽象，您是从哪几个角度切入从而形成挑选作品的标准？

A：我想到的是那些突出“光线”和“透明”感或是以此类材料创作的作品，如玻璃、水或是剩磁材料。所以我们有一系列这样的作品和装置，比如皮埃尔-阿兰·雅弗雷努的作品《天使坠落》。这些作品从物理角度来说，属于“透明”的概念，因为所用材料本身就是半透明的，且有相互的穿透感。

天使坠落 / 皮埃尔-阿兰·雅弗雷努 / 声音及视觉装置 / 尺寸可变 / 2003

另外，在和光线的关系上，也存在一种“透明”，声音的振动和光波的振动之间是怎样的关系？很大一部分作品关注的就是这样的一种相互作用。比如江元皓的《见花又是花》，他通过光线和各种形式的震动把我们的身份确定下来。

声响与沉默、静默和通透的关系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层面。声音最吸引我的地方在于一方面我们能听到物理的声波的振动，同时声音还能带给人无限遐想。《水的悬滞》用充满水的透明塑料袋系成串，悬空于地面之上，我们感到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也有一种破碎感。

第四个层面，我觉得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虚拟世界、网络世界和信息世界的透明。我们周围的空间越来越被各种“波”所充斥，不论是声响还是电磁波、无线wifi等等，那么如何把这一层面、这一新的现实，这一我们日渐习惯的、不断为其发送个人数据的数字生活体现在作品之中，让人去联想到虚拟世界的透明，也是展览的重要主题。

Q：帕斯卡·弗拉芒的微缩装置有些与声音、透明的关系并没有非常凸显，但却多达十几个并贯穿整个展览，是否有特殊的用意？

A：他的大型装置作品《此处时间长流》是用透明纸和剩磁材料制作，有一台投影仪放在小车上，很机械，投影轨道长11米，图像互相重叠，还有两位和帕斯卡合作的作曲家创作的音乐。这其实是一个黑盒子里的微缩装置，不是特别大，但还是有一定体积，因为屏幕有11米，并且黑盒子是运动的，图像也是活动的。帕斯卡设计了整个这一微缩装置，图片上的场景大部分没有声音，都是静默的。他的另外一些微缩装置让人想到“透明”，比如有一个系列《居民》，共有四个作品，分布在展厅的一头一尾，这些在看报或是在做其它的事的小人嵌入在一块能够自我制造的冰当中，让这些人物身边萦绕着一种透明感。

居民（第一部分） / 帕斯卡·弗拉芒 / 装置 / 约20×20×30cm / 2005-2016

他的微缩装置点缀在整个展览之中，从一个立方体开始（《不动心》）。在观展的第一个空间里（核心筒展厅）有一颗跳动的心脏，最终以三个人物被镜子吸走而结束，这其实是一种象征。还有其它多个微缩装置，也是为了吸引目光，吸引参观者的注意，展览遵循了一个原则，可以称为“经济原则”，也就是说一方面虽有众多科技手段，但另一方面我们希望能节省资源。尤其像上海这样的城市，晚上到处可见LED屏，到处充斥着各色光影与声响，人们的目光被各式各样的事物所吸引。然而，我觉得在这样的情景之中，更需要体现蜻蜓点水之美、以少胜多，尝试突出感受之强烈，因为这样会有一种特殊的视角或者听觉感受。我们的理念是当观众看完一个展览时，能有不一样的听觉感受，有不同的视角，走出我们的固有模式。回到微缩装置上，它体现的就是这样的理念，尽管这些作品和展览上大多数作品相比，与声音本身的关系更弱。

不动心 / 帕斯卡·弗拉芒 / 物件 / 约30×30×20cm / 2010

Q：您希望观众通过展览收获怎样的体验、如何感受这种“透明”？

A：就像我刚才所说的，我希望对于参观者而言，所有的展览都是一个能激发他们听觉、视觉、各种感官享受的时刻，参观之后，对我们周围的这个世界能用一点不同的视角去看待，或是以完全的新视角，因此展览也能影响到我们看待城市、看待环境、看待整个视觉和听觉世界的方式。这场展览是在一个封闭空间内，地点得天独厚，受到保护，如果展览获得成功，我也希望它成功，那么它将会影响到我们的视觉和听觉方式。

此时此地 / 德尼·凡桑 / 声音装置 / 尺寸可变 / 2000 - 2012

策展人在此特意指出法国艺术家德尼·凡桑的作品《此时此地》。这件作品完美地体现了“透明”的概念。作品由玻璃片做成，大多数的玻璃片都可以像薄膜一样对声音做出反应，人们可以靠近这些玻璃片，去听它们所反射的声音，这些声音很独立，有一种加强声的感觉。同时，这些玻璃片上写有乐谱，形成可以听见的乐谱。所有的玻璃片加上金箔上的乐谱合起来更增加了透明感和音乐感。策展人认为这个装置是整个展览主题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即“透明的声音”。“我觉得每件作品其实都非常重要，很难从中挑出一件，但是《此时此地》可以说是整个展览的一个中心，确实是视觉表现和听觉表达的完美交汇。”

Q：与观者的互动，是否也成为了展览本身的一部分？

A：不久之前，艺术家塞莱斯特·布尔希尔-穆格诺（Céleste Boursier-Mougenot）评论自己在威尼斯双年展上刚展出过的作品——这位艺术家的作品之后也会在民生现代美术馆展出——他说，一场展览中最重要的并不是展品，而是参观者和展品之间所建立的联系和产生的关系。我认为他说的这点很很重要。对于声音和影像的鉴赏者来说，参观者和作品之间建立的联系确实存在，如果没有这种互动，比如围绕着一件作品去倾听、去探究，以自己的视角去体会作品，那么一件作品就失去了很多意义。我希望展出的所有作品，以及各作品之间的相互关系，能够激起人们自己的欣赏视角，促进作品流动，增加参观者围绕作品的探究与审视，浸润到不同作品之中。

绿色声音/ 皮埃尔-阿兰·雅弗雷努 / 智能手机与多媒体互动装置/ 尺寸可变/ 2015-2016

Q：展览上很多展品与现代科技紧密相连，技术的发展为艺术提供了许多可能，您怎么看艺术与技术之间的关系？

A：在和技术的关系层面，有各种解读，我想到的是20世纪前10年和前20年，在这期间涌现出各种思潮，特别是西方，经历了各种尝试。这二十几年是极其创新的一个时期，不管是在思想方面还是在艺术创作方面。我觉得20世纪接下来的大部分时段和21世纪初都延续了这样的思路，比如抽象派，俄罗斯的电影人，可以说是一大群未来主义的伟大艺术家，还有其他很多人。而新技术，首先电子科技，比如我们刚刚讲到的声音，为了让声音具有物质性，能够展出，必须要有一定的载体，比如当时是磁带，如今是数字化的，这些材料能加入进来，是因为我们可以保存住声音。声音一直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是如此一来，声音失去了它的这一特性，因为我们可以把声音固定住。新数字科技加速了各学科间互相渗透的过程，成为了不同领域间的共同资源，变成了再自然不过的工具，为艺术家们的创作所用，让各领域之间的互动与渗透变得更加频繁。所以，我们的这次展览当然也有科技的参与，在某些作品上可以看得见，因为作品将科技融入到了创作之中，但大多数时候，科技在作品上是看不见的，当然并不是为了隐藏而隐藏，而仅仅是因为科技服务于图像或者声音，或是服务于声音的空间化和不同的流动性。科技时而可见时而隐形，但在作品创作上参与程度非常深。如今我们无法略去科技去展现作品，即便我们也能只用最基本的手段去创作，就像作曲家可以只用小提琴作曲，或是视觉艺术家可以只用最基本的工具进行创作，但技术能够不断地扩大他们的创作视野，且不用抹杀其它的创作实践和技术。

感谢上海电视台艺术人文频道《今晚》栏目对采访的大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