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少壮派富豪方威落马 惊人“财技”真相曝光

　　【财新网】（见习记者 欧阳艳琴 记者高昱）全国人大常委会6月27日发布公告，河南省人大常委会接受了刘国庆提出辞去第十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职务，辽宁省人大常委会罢免了方威的第十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职务，重庆市人大常委会罢免了谭栖伟的第十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职务。依照代表法的有关规定，刘国庆、方威、谭栖伟的代表资格被终止。

　　刘国庆是原河南省驻马店市委书记，谭栖伟是原重庆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分别与今年4月和5月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组织调查。相比之下，41岁的民营企业家方威之前少为人知，亦未见正式涉案消息。不过早在5天前，方大特钢股吧内就有关于方威被抓且被罢免全国人大代表的传言。

　　根据全国人大代表简历，方威是北京方大国际实业投资有限公司完全控制人，辽宁方大集团实业有限公司（下称方大集团）董事长、总裁，实际控制了方大炭素新材料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称方大炭素，600516.SH），方大特钢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称方大特钢，600507.SH，原称长力股份）、方大锦化化工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称方大化工，000818.SZ）三家上市公司。

　　财新记者调查发现，从2006年开始，方威的方大系并购重组当地国企和投资矿产资源的轨迹，即与6月14日“落马”的原全国政协副主席苏荣的为官履历如影随形。

　　“影子”方大

　　根据方大系上市公司的相关公告，方威出生于1973年9月，沈阳市人，1994-2002年任一家名为万达商贸中心的公司总经理。1999年-2002年，20多岁的方威还成立或者控制了抚顺市兰岭矿业有限责任公司、抚顺鑫仁实业有限公司、抚顺明抚经贸有限公司等公司，投资额度均不超过50万，主要经营为金属材料、矿产品、化工材料销售等，另有一家辽宁鑫楷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注册资本亦只有50万元。

　　根据网络一些信息的说法，方威最早发家于辽宁抚顺，开始的时候做的是废铁收购的生意，收购废铁卖给当地的钢铁厂，后来，因为一家钢铁厂欠了他的钱还不上，便用一个铁矿抵债，当时的铁矿并不值钱，但没想到过了几年，铁矿的价值飙升，方威由此发家。亦有信源称，方家后有背景。

　　2002年，方威通过辽宁鑫楷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抚顺鑫仁实业有限公司出资，重组了国有企业抚顺炭素厂。新注册的抚顺炭素有限责任公司注册资本为6326万元。这是方威第一次“蛇吞象”式地收购国有资产。之后，2003年，方威重组了有近30年历史的抚顺莱河矿业有限公司，踏足资源行业。2004年，抚顺鑫仁实业有限公司更名为辽宁方大集团实业有限公司，方威第一次打出“方大”旗号。

　　2004年至2005年间，方大集团又先后收购了沈阳炼焦煤气有限公司、成都蓉光炭素股份有限公司和合肥炭素有限责任公司三家国企。公开资料显示，至2005年末，方大集团总资产达到13.95亿元，当年实现净利润2769万元。

　　2006年以后，方威开始进入资本市场，方大集团先后控制方大特钢、方大炭素、方大化工三大上市公司，至2012年其资产膨胀到700亿，翻了50余倍。2009年，方威跻身清水湾胡润百富榜前60名，2011年位列胡润少壮派富豪榜第六名，2012年更以150亿资产升至胡润少壮派富豪榜次席，力压李兆会、陈天桥、江南春、刘强东等知名人物，仅次于碧桂园的杨惠妍。

　　方大系这段高歌猛进时期，方威的财富积累与苏荣的仕途轨迹亦步亦趋。2006年，方威在甘肃并购兰州海龙新材料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并将之更名为方大炭素，苏荣时任甘肃省委书记、省人大主任。

　　2006－2007年，苏荣曾短暂调任中央党校副校长。一篇来源于《证券日报》的文章《党建为魂：一家民营企业的文化标杆》提到，2007年10月的一天，方大集团董事局主席方威一行来到中央党校，拜见时任中央党校常务副校长苏荣，请求准予方大集团派党员干部到中央党校轮训。

　　该文称，苏荣听后开始感到很新奇，方威向苏荣解释说，“方大集团派员工到党校学习与深造，目的是让党员系统地接受党的理论学习，使党组织更具凝聚力和活力。企业党的工作做好了，他们觉得他们心中的党比过去更为坚强，更为靠得住，工作就有了力量。”

　　苏荣听了“感到非常有道理”，立即做了“好事可办”的批示。

　　2007年底，苏荣再次调往地方，担任江西省委书记长达六年时间。在此期间，方威不仅是江西省委省政府的“座上客”，亦在江西的国企改制和矿产资源开发上屡有斩获。

　　2009年9月，方大集团获得江西省冶金集团公司持有的南昌钢铁有限公司（下称南昌钢铁）全部省属国有股权（股比57.97％），成立江西方大钢铁集团有限公司（下称方大钢铁）。此举被称为江西国企改制“典范”。

　　2010年9月，第五届中国中部投资贸易博览会在南昌召开，方大集团成为该届博览会的战略合作伙伴，赞助1000万元，当地媒体曾引述方大集团党委书记何忠华的话说：“中博会不仅是国内外企业相互交流的平台，更是企业展示良好形象的舞台。自去年投资江西以来，方大集团与江西人民结下了深情厚谊，愿意为江西经济的发展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博览会期间，9月26日下午，苏荣等省委省政府领导会见来赣出席“中部六省与央企项目对接会”的国务院国资委主任及近20家央企高管时，方威作为唯一一家非央企负责人在座。

　　2011年全国“两会”前夕，江西省在人民大会堂举行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合作推介会，苏荣及多位江西省领导出席，多个国家部委、高等院校、科研单位、20余家大型央企及多家银行负责人参加，方大集团再次与会，党委书记何忠华还在会上发言。

　　2012年初，方大集团与江西省地矿局签订矿产勘查战略合作协议，计划投资100亿元以上成立合资公司，开拓江西有色金属、贵金属矿的勘查开发。江西地矿局官方消息说，省委书记苏荣等曾批示省地矿局，要发挥技术优势，研究探索勘探资金来源社会化，吸收社会资金开展矿产资源勘查工作，“这次与方大的战略合作，就是贯彻落实苏荣书记等重要批示的具体举措”。

　　2012年底，方大集团入主江西萍钢实业股份有限公司（下称萍钢股份），成为江西钢铁行业重组改制头等大事。签约仪式上，苏荣发来了贺信。除有50多年历史的万人大厂萍钢外，方大集团还收购了江西新余、峡江、萍乡等地中小型矿业或钢铁企业，是江西钢铁行业重组的主力。

　　“听党的话”

　　方威有多个光环。除第十二届全国人大代表，还曾是辽宁省第十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辽宁省人民检察院检察监督员、辽宁省教育基金会理事会理事，辽宁省“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优秀民营企业家、抗洪救灾先进工作者，抚顺市“杰出民营企业家”，“感动辽宁”20佳慈善人物、中华慈善奖、甘肃省十大慈善人物等。就在6月25日，方大集团官网还发布消息，称公司近日获得了抚顺市“十大慈善企业”荣誉称号。

　　尽管是一家民营企业，与派员工到党校学习一样，方威的方大集团热衷于给自己戴上符合体制政治话语的色彩。方大集团官网域名是“和谐方大”的拼音，官方简介中宣称公司的宗旨是“听党的话，跟党走”，公司员工电话的提示音是“对政府有利，对企业有利，对职工有利”。

　　2012年12月江西大江网刊登的一篇名为《网络媒体江西行采访团记者走进方大特钢》的文章中写到，方大集团对原南昌钢铁改制重组三年中，没有派驻一名管理人员，领导班子还是原来的班子，员工还是原来的员工，但凭借“高瞻远瞩”的差异化竞争战略，实现了跨越发展，其中一个要诀，是“党建为魂”。

　　方威也谈反腐。今年初，方威在方大各子公司考察时说，要认真学习领会习近平总书记和中央系列重要会议精神，依法依规，加强各项管理工作，严格执行各项规章制度，敢抓敢管，反腐倡廉，树立超额完成2014年生产经营目标任务的信心。

　　6月7日，方大集团召开总裁办公例会，传达方威的指示精神，要求集团及所属各公司全体干部员工不得参加邪教组织。

　　收购疑案

　　方威的快速致富故事，一直饱受业界和媒体质疑，怀疑其在对地方国企重组和矿产资源开发中存在利益输送。《21世纪经济报道》曾有报道，2009年方大集团收购南昌钢铁时，江西省产权交易所的公告显示，南昌钢铁受让方要求2007年、2008年及2009年前6个月连续盈利，资产总额不低于100亿元，净资产不低于40亿元，资产负债率不高于60%。而在当时看来，钢铁行业受经济危机影响整体表现不佳，整体资产负债率也在60%以上，真正符合收购南昌钢铁条件的有意竞标方，只有方大集团一家。

　　转让公告刚刚发布，竞购还远未完成时，南昌钢铁旗下上市公司长力股份就发布公告称：“方大集团拟通过产权交易方式受让南昌钢铁57.97％的股权，若交易达成，方大集团将通过南昌钢铁及其子公司，合计持有长力股份68.48％的股份。同时，长力股份拟向方大集团发行不超过1.32亿股A股购买沈阳炼焦煤气公司100％股权。”公告还表示，方大已将3.36534亿元履约保证金存入登记结算公司指定银行账户。

　　当时即有人质疑，为什么还在产权交易所挂牌期间就宣布拟受让方？为什么没有确定收购主体时就发布增发公告？长力股份管理人士表示，这只是一种对方大集团实力和诚意的表态。

　　2012年，江西国企尤其是钢铁企业改制如火如荼之时，方大特钢以萍钢股份业绩不佳为由放弃收购，但母公司方大钢铁参与收购萍钢股份并作为过渡，“承诺若收购成功,待有关手续得到政府相关部门批复并在条件具备时,由方大特钢董事会或股东大会决定是否将上述股份或资产通过转让或其他方式以市场公允的价格注入方大特钢”。

　　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金融学副教授黄张凯等曾研究过方威收编国企的财技，认为国有体制下代理人缺位导致国有资产严重受压的背景，为方大集团并购模式的不断复制提供了土壤，使其得以低成本“蛇吞象”收购国企。而方大屡屡实现低成本快速扩张，离不开两个“神秘”杠杆：其一是非完全市场化的协议收购；其二是非市场化或半市场化的行政力量的强力介入，“使和政府关系密切的收购方，可以借此低价和便利收购”。黄张凯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正是依靠这两个杠杆，方大在低价获得国企资产后，再以市场化的方式高额定价，于是，我们看到一个个方大系点石成金的故事不断上演。”

　　低价收购有土地、产权纠纷或亏损企业后，在补办相关手续或注资达到相当资产规模后，注入上市公司，这是方大集团的惯有做法。而解决土地等产权瑕疵，通常是方大集团在各地收购重组时对标的企业的承诺。在江西，方大确实显示了其取得土地的能力。

　　2011年8月10日，方大集团竞得在南昌青山湖区方大长力工业园南编号JDP1128的商住用地。该地块公开拍卖起始价230万元/亩，成交价231万元/亩，也就是说，拍卖仅经过了一次叫价，溢价0.43%，而当年该区域土地成交溢价最高达到105%，地价甚至超过300万元/亩。

　　与周建华案“行贿人”的交易

　　方大集团的另一桩收购疑案，是对江西新余市中创矿业有限公司（下称中创矿业）的收购。这笔收购不仅让方大获得了部分铁矿石资源，而且与曾向纪委监察部门举报苏荣妻子涉及新余土地腐败问题、自称遭到苏荣报复构陷的周建华案有关。

　　2008年之后，中创矿业深陷矿权纠纷和金融危机泥淖，曾一度试图与大唐电力、新余钢铁有限公司合作未果。方大特钢曾发布公告放弃收购中创矿业，因为中创矿业及周边选厂“土地、房产权证不完备，资产尚需整合，并需进一步理顺股权关系，相关矿业合作存在不确定因素较多，亦难以及时有效展开审计评估等基础工作”，不符合上市公司投资收购的基本规范要求，投资条件不成熟。

　　但方威又故伎重演，方大特钢的间接控股股东方大集团“为避免商业机会旁落”，依然收购了中创矿业及周边选厂，并承诺在中创矿业整合、股权理顺等不确定因素消除后，将股权及资产注入方大特钢。

　　在方大集团并购前，中创矿业的实际控制人付敏，是原新余市人大主任周建华受贿案的主要控方证人。根据江西宜春市中级法院的一审认定，2007年至2011年间，周建华利用职务之便，应付敏请托，为付敏及中创矿业七次谋利；为感谢周建华，并希望继续得到周建华的关照，2008年至2011年，付敏先后五次送给周建华人民币770万元。

　　这是对周建华受贿案最大的一宗指控，涉案金额占周建华全部被控受贿金额的75%，公诉机关称，贿金是从中创矿业套取而来。周建华在会见律师时表示，办案人员告诉他，自己之所以被“双规”，就是与付敏之间的非正当经济关系。但周建华坚持否认这些受贿指控，指称自己是在“五天五夜不许睡觉”的逼供下，才被迫供认收受付敏770万元贿赂。周建华在法庭上辩称，自己是因举报苏荣妻子等人妻子涉及新余市土地交易和建设工程的腐败问题，而遭到苏荣等人构陷。一些当地人士怀疑，付敏与方威的交易中，包含了对周建华的“污点”作证。

　　在周建华案审理中，付敏没有出庭作证。财新记者曾试图向付敏了解周建华受贿案及方大集团并购中创矿业细节，但电话无人接听。

　　紧急变现

　　6月27日，方大特钢召开临时股东大会，终止履行之前的多项承诺，决议称间接控股股东方大集团全部退出沈阳瑞鑫源建筑材料设备有限公司、沈阳瑞长鸿建筑材料经营有限公司、沈阳瑞德鸿建筑材料设备有限公司和沈阳钧富合经贸有限公司等四家公司各26%股权，退出萍乡市博凯矿业有限公司55%股权和萍乡市润鑫矿业有限公司55%股权，并终止实施将以上六家公司股权注入上市公司的承诺，同时终止向上市公司注入的，还包括方大集团持有的萍乡市天子山铁矿有限公司32%股权、新余市新澳矿业有限公司52%股权、萍钢实业股份有限公司（含新余市中创矿业有限公司）股权、沈阳市煤气炼焦有限公司全部股权、乌兰浩特钢铁有限责任公司全部股权等资产。

　　除方威本人外，方大集团通过江西方大钢铁集团有限公司、江西汽车板簧有限公司在方大特钢持股67.17%。不过财报显示，至2013年底，方大集团在方大特钢约93.25%股权在招商银行股份有限公司南昌分行青山湖支行、华润深国投信托有限公司质押贷款。这意味着，方大集团的绝大部分方大特钢股权已经质押在银行变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