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世的袖珍小国与战争(六):石匠创造的自由——圣马力诺

2015年2月27日 17:32 阅读 13863
文/阎京生

 
采石人马力诺

在意大利中北部的罗马涅地区,在种植着小麦、葡萄和水果的农田中间,在群山环抱中的蔚蓝土地上,一座庄严雄伟、奇峰屹立的高山挺拔而出,那就是蒂塔诺山。在山脚下有一片小小的四边形土地,上面飘扬着白蓝双色的旗帜。这就是“最神圣的圣马力诺共和国”(Serenissima Repubblica di San Marino),世界上最小的国家之一,也是欧洲现存最古老的共和国。

这个国家确实非常非常小。小到什么程度呢?如果把一张透明的北京市区地图罩在同比例的圣马力诺地图上,就可以发现,从这个国家的最北端到最南端的距离,大约相当于从元大都土城遗址到天坛公园的南墙那么远,而其东西距离与复兴门到日坛公园的距离差不多。

圣马力诺与北京市区(三环路)的比较,依谷歌地球描绘


这样小的一片弹丸之地,其早期历史不见于史籍是情有可原的,人们对古罗马时代及之前的圣马力诺历史一无所知,只能从考古发掘出的一些文物推断,究竟有哪些人曾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这些文物包括伊特鲁里亚文化的饰品、护身符、陶制品,古希腊的双德拉克马银币以及2000多枚罗马钱币。由此来看,圣马力诺并不是那种标准的、遗世而孤立的世外桃源式圣人隐居地。

传说在公元3世纪下半叶,一个以采石为生的年轻基督教徒马力诺(Marinus)驾船离开其故乡,达尔马提亚的阿尔贝岛(今克罗地亚拉布岛),在意大利的里米尼上了岸,来重建这座因蛮族入侵而毁坏了的城市。他是自愿前来,还是因为身为基督教徒而被罚开采石头,这件事不得而知,但是有些事情是确凿无疑的:他对基督教十分虔诚,在当地做了许多善事。传说马力诺为了摆脱一个魔鬼附体的女性纠缠,从里米尼逃到僻静的蒂塔诺山中隐居,这个女人后来找到了他隐居的小山洞,大哭大闹。马力诺在山洞中一连六天禁食祈祷,最后终于走出来攘除了那个女人身上的魔鬼。她于是回到里米尼,竭力歌颂这位圣徒的道德和荣耀。从那天起,这位隐居圣徒受到许多人的顶礼膜拜,他为了逃避声名,隐居到蒂塔诺山的顶峰。他的信徒随之而来,协助他建造了一座奉献给圣彼得的小教堂。

圣徒马力诺

在此期间,蒂塔诺山一带的领主,一位叫费莉奇塔的罗马贵妇,带着儿子到山上来消磨夏日。她的儿子在打猎时偶然发现圣马力诺站在他的小教堂旁,便弯弓搭箭向其瞄准,于是这个年轻人“立即周身瘫痪”。他母亲听说此事,迅即赶到,请求圣马力诺治好了她儿子的病。费莉奇塔家的人听说了这桩奇妙的神迹后都改信了基督教。费莉奇塔为了表示感谢,将蒂塔诺山送给圣马力诺。这一天就是圣马力诺共和国的建国之日。按官方说法,那是公元301年2月3日,而圣马力诺在此之后又活了很久,见到了君士坦丁大帝宣布基督教为罗马帝国合法宗教的那一天。他死于366年9月3日。

东哥特人入侵西罗马帝国的时候,阿拉里克大王的军队并没有袭扰这片小小的修士净土,蒂塔诺山周围逐渐出现了修道院,并且吸引了许多为教堂和修道院服务的牧人、农民、工匠、猎人和樵夫。为了纪念教堂的创始人,这片土地被命名为“圣马力诺之地”,后来逐渐变成“圣马力诺之国”。伦巴德人入侵北意大利时,圣马力诺成为斯波莱托公爵的采邑,随后又归罗马教廷和里米尼主教管理。

圣马力诺远眺 

圣马力诺地图 

现存最早的圣马力诺文件——颁布于885年的费雷特拉诺敕令(Placito Feretrano),确认了这片修道院领地最早的版图。当时里米尼主教认为圣马力诺修道院侵占了他在蒂塔诺山西侧的某些土地,经过谈判,圣马力诺修道院院长斯特法诺确认了里米尼教会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些地产。双方确认,卡索莱、拉韦利诺、法布里卡等12个地方、共计4平方公里的土地,均属圣马力诺修道院所有。

大约在13世纪前后,圣马力诺逐渐从修道院变成了独立的城邦。1244年时,这里的居民已经组成了城邦行政机构,其领土扩张到26平方公里,人口达1500人左右。此时圣马力诺已经在蒂塔诺山的三座山峰上设防,修建了堡垒,还由各家族家长组成了称为“阿伦戈”(Arengo)的家长会议,制订了一些成文法。

这些古老的法律反映了那个时候城邦生活的许多细节,读起来很有意思:14至60岁的圣马力诺人都有服兵役的义务;切斯塔和蒙塔莱两座堡垒中的卫戍人员必须宣誓终生在堡垒中生活;入夜后不持灯火者不得在街上行走;守夜人负责安全,如果不能破获窃案,必须赔偿损失;农民受到尊敬,有钱有势的人则得不到信任,富人不得在已建成的城区及其一里内购置房屋、地产;谋杀和叛国罪处以极刑,罪犯住宅夷为平地,子孙后代终生放逐……赌博者处以20枚拉文那铜币的罚款,在街道上倾倒垃圾和污水者也要罚款。新婚夫妇到各家搜集羽毛(铺床用)或是索要礼物也要处罚。城内每户人家养山羊不得超过3头,乡下不得超过6头。

圣马力诺贵族妇女的服装 

总的来说,圣马力诺土地贫瘠,物产也不丰富,中世纪时的生活非常艰难。周围的几个教区主教也一直觊觎这片小小的土地,经常企图剥夺它的主权,尤其是有时来蒂塔诺山居住的蒙泰费尔罗主教,一有机会就干涉圣马力诺内政。蒙泰费尔罗家族向圣马力诺征收重税,圣马力诺公民对此抱怨和抗议无效,就直接向教皇卜尼法斯八世求助(有趣的是,在黑暗的、封建的、中世纪的欧洲,农民越级上访反倒不是违法犯罪行为,任何人都可以直接向国王或教皇申诉自己遭受的不公)。当时教皇国在圣马力诺的世俗权力没有得到确认,于是他委派两名教廷律师去调解这一事件。

在1296年7月3日举行的辩论会上,圣马力诺城邦的农民们出示了种种特许证书和文件,证明它早在圣徒马力诺在世时,就已经享有自由、独立和赋税豁免权。教皇代表根据这些无可辩驳的文件,承认圣马力诺是完全独立的国家。这一天被视为真正意义上的圣马力诺国家存在的起始。

七个多世纪以前的这些没有受过教育的农民,懂得自由的真谛。它不是一件小小的、无足轻重的财产,而是一种内心的要求,一种渴望。他们的子孙后代之所以能过着自由的生活,是因为他们好不容易才掌握了自由的深邃含义,故而珍视其价值,从不加滥用。他们懂得,自由并非只是一种自然的、人心的或社会的需要,而且还是一种精神上的胜利。


中世纪的斗争

14世纪的圣马力诺实际上已经坚不可摧。它位于一块高岩上,四周由城墙环绕,岩顶雄踞着三座坚固的堡垒:一号堡垒罗卡(Rocc,又称瓜伊塔/ Guaita)、二号堡垒切斯塔(Cesta,又称弗拉塔/Fratta)和三号堡垒蒙塔莱(Montale)。中世纪时,整座城市只有一座城门,即圣方济门,它是4世纪时修道院的正门。门外有吊桥,门内墙壁上有两段黑色铭文,申明了有关外国人出入这座城市的法规:“在任何情况下,卫兵不得允许任何外国人携带任何武器进入本城。必须搜查他们,令其放下武器,并在上述外国人逗留本城期间妥善保管其武器”,“经执政官选定的圣马力诺各城门的卫兵,必须忠诚勤恳地日夜守卫城门。非因公务,他们不应该、也不许可在夜间一听见钟响就放人进入。”

圣方济门,中世纪圣马力诺城的唯一城门

除了修建牢固的城防外,圣马力诺从不放过任何为本城添置武器的机会。早在1339年,执政官就被要求每6个月采购一张大弩和若干支箭,交给行政人员。城邦还经常派人去威尼斯购买长矛及其他武器。圣马力诺从1204年开始有士兵,从1403年起组建了城邦卫队。圣马力诺步兵以英勇和忠诚著称,先后为乌尔比诺公爵(美第奇家族)、罗马涅的奥德拉菲家族、米兰的斯福扎家族、西班牙国王和教皇服役。

圣马力诺的最高执政者起初是修道院院长,但自从组成城邦国家后,掌握世俗权力的人已经变成了两位执政官(Consul)。后来又经过演变,一位执政官由上层阶级选拔,称为“长官”(Captain),另一位从农民中选拔,称为“保护者”(Defender)。到1317年,两者又被统一称为“执政长官”(Capitani Reggenti)。执政官的任期是半年,每年的4月1日和10月1日选举新执政官。他们是国家的最高代表,掌握行政权,但薪水十分菲薄,而且不得连选连任,只有任职期满三年后才可以当选。

由于人口繁衍日盛,中古的“家长会议”成员变得越来越多,召集会议极其困难,因此在14世纪初出现了60人的“大议会”(Il Consiglio Grande)或称60人议会,任期为5年,其成员资格是男性,会读会写,25岁以上,不担任外国的任何职务,非警宪人员。父子不得同时担任议员。大议会的职责是全面行使立法、司法和行政权,包括任命执政官,批准预算,授予荣誉称号和贵族称号,实行大赦等等。

圣马力诺执政长官的宝座 

在1440年的时候,圣马力诺卷入了邻近地区的贵族战争。长久以来,圣马力诺一直是蒙泰费尔罗家族的盟友,当该家族与马拉特斯塔家族发生战争时,圣马力诺也卷了进去。它站在蒙泰费尔罗家族一边,断断续续地打了23年的仗。到1463年,在威尼斯和米兰的调解下签订了和约。当时圣马力诺同教皇国、那不勒斯王国和乌尔比诺公爵结成了同盟。在和约中,教皇庇护二世把菲奥伦蒂诺(Fiorentino), 蒙泰贾迪诺)(Montegiardino)和塞拉瓦莱(Serravalle)这几座庄园赐给了圣马力诺。此外教皇还将一片马拉特斯塔家族在韦鲁基奥地区(Verucchio)一片5平方公里的崎岖土地赐给共和国。马拉特斯塔家族拒不接受这一决定,而圣马力诺却坚持对这块土地的要求,于是引起了又一场战争,持续一个世纪之久,结果韦鲁基奥人获胜。

由于这场战争的惨痛教训,自从1463年庇护二世敕令之后,圣马力诺再也没有增添过一寸领土。此后它从未企图侵占他人的土地,也从未接受任何扩大其疆土的建议,其39公里长的边界和61.19平方公里的领土一直保持到今天。

圣马力诺第一次被外国势力占领是在1503年。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之子、瓦兰铁诺大公切萨雷·博贾(Cesare Borgia)在这一年征服了蒂塔诺山,在这里驻留了6个月,然后死在这里。在此期间,北边的塞拉瓦莱庄园实际上成为圣马力诺这个小国的首都。博贾死后,圣马力诺人赶跑了他的雇佣兵们,政局恢复了原状。

切萨雷·博贾 

40年后,红衣主教乔万尼·马里亚(未来的教皇朱利叶斯三世)的侄子法比亚诺率领500名步兵、30名骑士和里米尼主教领地的一些私兵,在1543年6月4日夜间离开里米尼,企图侵犯圣马力诺。他们兵分两路,法比亚诺沿着从里米尼至圣马力诺的大道进发,另一路由两个里米尼人率领,走山间的小道。他们议定在圣马力诺边界会合,然后一同进军,出其不意地袭击睡梦中的圣马力诺人。

事有不巧,第二支队伍在夜间的大雾中迷了路。拂晓时,他们被罗卡堡垒上的卫兵发现,堡垒塔楼的钟声发出警报,圣马力诺民兵们拿起武器,冲上城墙,共和国转危为安。圣马力诺人把6月4日定为节日,至今庆祝。

1549年,又发生了一起韦鲁基奥领主图谋入侵的阴谋事件,幸亏由于那些勇敢的农民富于警惕性,也由于乌尔比诺公爵的援助,这一阴谋才未能实现。这时,圣马力诺人认识到,他们固然需要军队,但更需要可靠的同盟者和朋友。于是,共和国与乌尔比诺公爵签订了同盟条约,许诺把公爵的朋友和敌人看作自己的朋友和敌人,圣马力诺成为公爵的保护国。

这个同盟条约委实非常有意思,不能不说一下它在二十世纪的后果:在三十年战争(1618-1648)期间,圣马力诺遵守诺言,把乌尔比诺公爵的敌人——法国、瑞典、匈牙利、威尼斯以及德国的新教诸侯国当作了自己的敌人。直到1990年代,由于美国历史学家的研究工作,圣马力诺共和国才得知自己在法理上同瑞典王国仍处于战争状态,两国政府遂在三十年战争结束三个半世纪后签订了最终的和约(在欧洲还有一个类似的有趣例子:列支敦士登在前几年同德意志联邦共和国签署了和约,结束了两国自1866年普奥战争以来长达130多年的战争状态。当时列支敦士登作为奥地利的盟友同普鲁士作战)。

1631年,当最后一任乌尔比诺公爵弗朗切斯科·马里亚二世逝世后,他的领地被并入教皇国。现在圣马力诺四周都已被教皇国包围,因此取得教廷的保护就成为生死攸关的问题。罗马教廷作出了保护圣马力诺的承诺。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外患刚一消失,共和国又陷入内部的纷争。长久的安逸生活导致统治集团出现道德日益败坏和腐化堕落的现象,公共教育荒废,司法和治安工作也由于缺乏经费而名存实亡。由于按照古老的圣马力诺修道院传统,共和国给予外国人避难权,因此国内充满了来自教皇国和其他意大利邦国、逃避教皇警察抓捕的罪犯。最致命的是,原本团结一致的城市贵族阶级和郊外农民阶级之间也出现了裂痕,贵族设法把60人议会中农民议员的数量削减到15名。城乡分裂使得共和国走向内战的边缘,并使共和国几乎濒临毁灭的边缘。

身穿圣马力诺传统军事服装的弩手 

1739年10月17日,驻罗马涅大区的教皇使节朱利奥·阿尔贝罗尼红衣主教在其总管和两个律师的陪同下进入圣马力诺国土。此前在某些圣马力诺人的挑唆下,他曾试图亲自审判两名被控犯有杀人罪的圣马力诺人(包括一名共和国前执政官),但圣马力诺对他的这一要求未予理睬,因此教皇国对圣马力诺实施了小麦和食品禁运。

当阿尔贝罗尼到达塞拉瓦莱镇的时候,受到一些圣马力诺农民的欢迎,他们向他宣誓效忠。于是这位红衣主教换上普通教士的服装,骑上一头毛驴,在正午12点到达圣马力诺城。他在瓦洛尼宫(今日的圣马力诺国家博物馆和图书馆所在地)住下。

当天下午,拉文纳的警察头子带着47个警察和一个刽子手到达圣马力诺,当晚和次日又有500名步兵和骑兵开来。圣马力诺大议会命令在各城门布置警卫,并增加了堡垒和政府大厦的卫兵。同时,它还召集了附近各村庄和庄园的卫兵。但是为了避免更大的灾难,圣马力诺人还是向红衣主教交出了国玺和城市的钥匙。

阿尔贝罗尼主教控制了城市后,就要求各家族的长者向他宣誓效忠,把圣马力诺变成了自己的领地。在他相信已经赢得同“可恶的圣马力诺人”的斗争后,就心满意足地在10月29日返回了拉文纳。

为纪念反抗阿尔贝罗尼的圣马力诺人而修建的纪念碑 

然而圣马力诺人并不甘心就此屈服。他们向罗马教廷送去了秘密的陈诉书,申诉他们遭受的欺凌,并要求教廷恢复他们的自由。教皇看到这个红衣主教的做法确实有失公允,同时受到奥地利、法国和西班牙各国驻罗马大使的敦促,便把佩鲁贾总督恩里奎兹红衣主教派到圣马力诺,调查当地状况。恩里奎兹学识渊博,为人正直。他经过一番调查后得出结论:除了少数几个歹徒外,没人想改变圣马力诺的政治制度。于是他在1740年2月5日宣布恢复共和国的自由。这一天是圣阿加莎瞻礼日,从此圣马力诺人年年庆祝这一天。

阿尔贝罗尼的占领从反面使圣马力诺人增长了见识,使他们重新团结如一。这次入侵也使他们更坚决地反对权贵的妄自尊大和不公正。

蒂塔诺山上的三座堡垒,从近至远依次为罗卡、切斯塔和蒙塔莱

罗卡堡垒的“羽堡”,塔楼顶上有一把石头雕成的匕首。罗卡是蒂塔诺山上的第一座堡垒。它修建于11世纪,围有两道城墙,堡内有几门大炮,附近还有几个用作监狱的岩洞(监禁期限长于6个月的犯人转送到意大利的监狱) 


拿破仑战争

1796年,法国督政府派拿破仑率大军攻打奥地利。这支军队攻入了意大利。当他们到达教皇国边境并进入波伦亚城时,惶恐不安的情绪在圣马力诺国内蔓延开来。共和国驻波伦亚的临时代办波齐-斯托菲博士写信回国,劝告圣马力诺公民设法避免即将到来的政治暴风雨:“必须要有预见性,及时作出决策……一支有征服野心的大军突然压境,即使友邦也会深感不安。我们的友邦热那亚和威尼斯比我们强大得多,他们都已经体会到了这一点……”

圣马力诺人根据传统的常识,注视和等待着事态的发展。他们在1796年6月成立了一个“法国事务委员会”,又在1797年成立了“公安警备委员会”,对携带金银武器和马匹、藏匿在共和国境内的大批意大利贵族流亡者发布了禁令。



1797年2月7日,两位圣马力诺执政官隆重地欢迎了法国政府代表、法兰西科学院成员、数学家加斯帕雷·蒙日的来临。蒙日发表了一篇演说,以崇高的语言表达了拿破仑和法兰西共和国对这个古老共和国的友谊。这篇演说颇有政治和历史价值:“自由之神,使跻于雅典和提佛的希腊成为英雄的国家,使共和时代的罗马人创造出无数奇迹。在她照耀意大利一些城市的短暂时间里,也只是从此以后,艺术和科学飞跃发展,佛罗伦萨光芒四射。但是,自由现在已在整个欧洲遭到排斥,惟有圣马力诺还有她的容身之处。公民们!由于你们政府的光辉政策,也由于你们自身的高尚品德,你们才保留下这一宗珍贵的遗产。多少年代以来,尽管变革频仍,你们一直在守护着自由的圣殿。如今,对自己所处奴隶地位感到羞耻的法国人民,终于打碎身上的枷锁,争得了自由。整个欧洲却置自己的利益、尤其是全人类的利益于不顾,拿起武器来反对法国……尽管孤立无援,缺乏战争经验,既无军事装备,又无军事领袖,法兰西却在这种困厄处境中奔赴边疆,击退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进攻……以后,法国接连获胜,敌人一一求和,它也把和平陆续给予他们。最后只剩下三个,它们盛怒之下不听忠告,一味放纵自己的傲慢、嫉妒和仇恨……于是一支法国军队进入意大利,连续打败四支奥地利军队,把自由重新带给这片美丽的土地……法国军队为了取得和平,才被迫追击敌军,并在如此临近你们国土之处通过”
“我受波拿巴将军派遣,代表法兰西共和国向圣马力诺共和国作出和平与永恒友谊的保证。公民们,你们各邻国的政治结构可能要有所改变。如果你们某处边境线尚有争议,或者邻国的某些土地尚无所属而又为你们十分需要,将军责成我请你们告诉他。他将极其乐于使法兰西共和国有机会表示它对你们的真挚友谊……”

二号堡垒切斯塔。它位于蒂塔诺山的最高点(海拔755.24米)。天气好时,从这里甚至可以看到亚得里亚海对面的韦莱比特山。堡垒内的原卫兵住宅已改成历代火器陈列馆 

圣马力诺议员们与蒙日会见后,都得知了拿破仑的来信和友好表示。蒙日说,法国很乐意把里米尼等地赠送给圣马力诺,让其获得一个出海口。圣马力诺人请蒙日替他们感谢拿破仑“对这片为残存的自由提供了避难所的小小国土的亲切关怀”,同时请他代为转达圣马力诺人的愿望:“您,法兰西的代表知道,我们的祖先留给我们的仅有遗产,不过是质朴的风俗习惯和对自由的深切感情。尽管经历了许多世纪的斗争,我们仍把这一遗产保留了下来。无论是野心家的觊觎,权势人物的憎恨,还是敌人的阴谋攻击,都不能使它受损。……因此,请回到那位英雄身边,转达我们对他的敬意。……请告诉他,圣马力诺共和国对自己的小小版图十分满意,不敢接受他的慷慨赠与;它也没有扩张领土的野心,为的是担心日后会因此危及自己的独立。请告诉他,我们也对法兰西共和国及其无敌于天下的领袖的慷慨大度深表感激,它使我们有可能扩大对我国极为重要的贸易关系,也使那些保证我国生存的协议得以签订。”

这些话含意尊敬而不矫揉造作,境地高尚而无空洞辞藻,庄严自重而不奴颜婢膝。蒙日深表感动,回答道:“圣马力诺共和国为全世界树立了一个伟大的榜样。它宁可舍弃领土的扩大,为的是不至于有朝一日危及它最宝贵的财富——世代相传的自由。”随后,拿破仑发布了命令:圣马力诺公民应在法兰西共和国的一切地方受到尊重;其公民在法国的纳税义务也一概豁免。此外,拿破仑还命令驻扎在里米尼的萨于凯特将军向圣马力诺赠送1000吨小麦和4门加农炮。圣马力诺人接受了小麦,但是谢绝了大炮。

圣马力诺军事博物馆内的古代火炮 

和平与繁荣再度降临蒂塔诺山。饲料可以自由买卖,国外产业也再度被豁免赋税。共和国的国旗由黄-白-紫三色改为白蓝双色,并且先后与拿破仑建立的罗马、内阿尔卑斯和意大利三个共和国建立了外交关系。有一小群圣马力诺公民要求并入内阿尔卑斯,幸而未成事实。同样,皮耶特拉库塔、蒙泰马焦和蒙泰费尔特罗这三个庄园的居民请求归附于这个被称为“拉丁世界的古老自由的唯一圣殿”的国家,也遭到了拒绝。

圣马力诺的国旗和国徽 


红衫党

拿破仑战争结束后,1815年的维也纳和会最终议定书再度确认了圣马力诺的不可侵犯的独立。在意大利摆脱奥地利、争取民族独立的“意大利复兴战争”种,圣马力诺再次成为受迫害者和受压迫者的避难所,无数有名望的意大利民族主义者都在蒂塔诺山上避过难。除此之外,在1845年里米尼起义和1848年米兰起义中,在马志尼的“罗马共和国”中,都可以看到圣马力诺公民的身影。参加1849年意大利第二次独立战争的圣马力诺人在30名以上,参加1859年第三次意大利独立战争的则有20人左右。

在意大利复兴运动期间,圣马力诺领土上发生的最激动人心的事,就是它对朱塞佩·加里波第的援救。1849年7月3日,当乌迪诺将军的法国军队逼近罗马城的时候,加里波第谢绝了美国大使请他搭乘美国战舰离去的建议,领着他的志愿军离开了罗马,开始了援救威尼斯的传奇进军。加里波第的军队,“第十前线团”,有2500名步兵,400匹马和一些驮运牲口,仅有一门加农炮。

加里波第进入圣马力诺 

从国境到国境,越过无数高山峡谷,在26天筋疲力尽的行军之后,这支小小的军队终于避开法、奥、西班牙三国的四支敌军布下的罗网,于7月29日撤退到圣马力诺附近的马切拉塔-费尔布里亚。加里波第派出他的军需官和12名士兵去圣马力诺,请求准许过境。此时奥地利追兵赶到,在塔索纳山打败了加里波第的军队,这支队伍被迫丢弃了仅有的一门大炮,从马里尼亚诺水渠旁边的一座桥上进入圣马力诺国境。按照圣马力诺法律,外国士兵必须在此将武器交出,但是这一次情况例外,乔万尼·布拉斯基中尉指挥的圣马力诺边境卫队没有收缴红衫队士兵的武器。

此时加里波第的手下只剩1500人,300匹马和几匹驮畜,圣马力诺的公民们看到“……12岁到15岁的孩子……步行的骑兵和骑行的步兵;五颜六色、奇形怪状、肮脏、破烂和乱七八糟的服装;各种类型的、残缺不全的武器……马匹疲惫不堪,鞍鞯不整;士兵们像土匪一样,身边挂着刺刀,胸前围着子弹带……红色的贝雷帽、弄脏了的羽饰、白色的披风、长长的胡子……”白肤金发的加里波第骑着马,直奔市政厅。圣马力诺城里,家家关门闭户,街道上看不到一个女人,因为,教皇所说的那个“恶棍”,那个“屠杀妇女的人”,那个“红鬼”来了!
突然,一扇窗户打开,母女两人出现在窗前。那位小姑娘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大声叫起来:“妈妈!那人不是杀人凶犯!瞧,他的脸就和那个拿撒勒人【注:即耶稣基督一样!”加里波第听见了这个小女孩的话,抬起头来,微笑了。这是他那天唯一的一次微笑。

圣马力诺的加里波第纪念碑 

圣马力诺的两位执政官,多米尼科·贝尔佐佩(Domenico Belzoppi)和伯蒂(Pier Matteo Berti)在执政宫会见了加里波第。这位风尘仆仆的英雄对他们说:“公民们,执政官先生,我的军队在优势的奥地利军队追击下,跋山涉水,历经艰辛,现在已经疲惫不堪,无法再继续作战。因此必须进入你们的国土休息几个钟头,并稍进饮食。他们在你们的共和国境内将放下武器,而在你们的边境外,罗马人为争取意大利独立而进行的战争也将暂时停止。我以避难者的身份来到你们这里,请你们按这样的身份对待我,也请你们按照圣人马力诺时代以来的古老传统,保护那些跟随我对敌作战的人们。”

执政官贝尔佐佩本人思想进步,曾为此在里米尼坐过教皇的牢房。他回答说:“将军,欢迎你来到这个好客的国家避难。已经为你的士兵准备好粮食,伤员将有地方住宿并得到治疗。作为交换条件,我们只请求你们避免给这个国家带来困难和灾祸。我愿意负责你们的安全,免受敌人迫害。我十分乐于承担这一人道主义的责任。”

加里波第看望了伤员,以及在圣马力诺-里米尼大道两侧和大博尔果庄园扎营的士兵。在嘉布遣修道院的门廊里,他对士兵们发表了告别演说:“士兵们!我们现在来到了一个接纳我们避难的国家。我们应当尽可能以良好的态度来对待我们慷慨的主人。只有这样,我们才配受到被迫害者应受的尊重。……我免除你们跟随我的义务。回家去吧!但要记住,意大利决不会长此遭受奴役和侮辱!”加里波第随后解散了他的军队。在7月31日午夜,也就是到达圣马力诺共和国领土15个小时之后,当绝大多数士兵还在营帐里熟睡的时候,加里波第和妻子阿妮塔穿过圣方济门,离开了圣马力诺。一个当地农民为他做向导,还有162名士兵与他同行。包围蒂塔诺山的12000名奥地利军队全都被骗过了。

加里波第的士兵在凌晨醒来,见不到领袖的踪影。他们听说他已经走了,就拿起武器去追随他,但是追出很远还没有找到他的行踪。他们知道追不上了,于是气愤地回来,聚集在圣马力诺城下的山坡上,群情激昂,宣称绝不当奥地利人的俘虏,要抵抗到底。幸而有几个军官(包括一个美国人)竭力劝说,给他们反复讲清利害,绝大多数人才放下了武器,领取了到里米尼的通行证和一些路费。这些加里波第的士兵换下军装,以低廉的价格卖掉了马匹和武器,分作小股离开,但这1500人中有800多人在途中被奥地利的禁卫军捕获。有些人遭到毒打后关入监狱,一些人被编入奥军。被怀疑与那个“红鬼”勾结的圣马力诺共和国遭到了奥地利的威胁。奥军士兵端着刺刀,在大博尔果和其他一些庄园里搜查拦截,并威胁要控告和没收那些“合作者”的财产。

圣马力诺“罗卡卫队”的军人 

这些还不是圣马力诺遭受的全部威胁。8月1日,恩斯特大公带领1000多名奥地利士兵抵达圣马力诺,勒令其在次日中午前交出加里波第部下留下的所有武器。这些武器(280支来复枪、18把马刀、12把匕首、14把剑、1支手枪、两把长矛和一把折断的大刀)被认为与加里波第军队的人数不符,因此执政官只好进一步承担了奥军的其他勒索,包括补交武器、提供粮秣和允许奥军进入圣马力诺城外各庄园中搜查。有50多名加里波第的部下或是被友好的圣马力诺公民藏在家中,或是躲在蒂塔诺山的一些山洞中,一直藏到9月初。这些人后来在共和国帮助下搞到合法护照,因此得以经过托斯卡纳领土,到里窝那乘船离去。

圣马力诺共和国给予加里波第的友好援助,使这位现代意大利民族之父感激不已。在圣马力诺,随处可见加里波第留下的踪迹:他住过的西蒙奇尼宅邸;他遣散其军队的嘉布遣会教堂门廊;以他妻子命名的阿妮塔·加里波第广场;国家博物馆内的“加里波第展厅”一小时一小时地展示了这位领袖逃亡到圣马力诺的经过。加里波第日后以热爱和感激的心情怀念着圣马力诺。1861年4月,圣马力诺共和国授予他公民权,他在答谢信中写道:“能成为这样一个可尊敬的共和国的公民,我感到自豪……我将怀着深切的友爱与感激之情,记住坚强而善良的圣马力诺人给予我的欢迎。”


和平岁月

由于圣马力诺共和国及其公民的帮助,加里波第从教皇和奥皇的震怒之下逃脱,圣马力诺自然遭到罗马教廷和维也纳宫廷的猜忌和怀恨。他们当然不会对此迟迟不加报复。1851年6月24日深夜,共和国再度遭到4000名奥军和一支教皇国分遣队的侵犯,他们试图抓捕躲在这里的、前罗马共和国国民议会的某些议员。此外,罗马教廷还在1854年撺掇托斯卡纳大公国吞并圣马力诺,这一企图在法皇拿破仑三世的干涉下没能成功。

因为加里波第的缘故,新成立的意大利王国虽然陆续吞并了亚平宁半岛上的托斯卡纳、帕尔马、卢卡、摩德纳、两西西里和教皇国等国家,但它从一开始就把圣马力诺视为友邦。1862年3月22日,两国签订了友好条约和通商协定,圣马力诺与意大利的货币从此可以互相通用。1874年在圣马力诺城开设了意大利领事馆。

根据修改过的友好条约,圣马力诺从1872年起正式成为意大利的保护国。为了巩固两国之间的友谊,意大利国王维克多·爱曼纽尔二世还向圣马力诺赠送了两门臼炮,维克多·爱曼纽尔三世则赠送了两门75毫米加农炮。

守卫圣马力诺边界的“罗卡卫队” 

19世纪的圣马力诺军队包括“罗卡卫队”、议会卫队、民兵、宪兵和弩手部队。“罗卡卫队”(Guardia de la Rocca)得名自罗卡堡垒,是1754年作为一支特别卫队而建立的,负责驻守国境并保卫政府大厦,其指挥官是一名上尉。卫队的制服是绿上衣、红裤子、黑帽子。他们每人配备一支步枪和一支英国造的1860型大口径手枪。议会卫队(Guardia del Consiglio)也叫“贵族卫队”,建立于1741年。他们负责保卫执政官和议员,身穿带有黄色条纹的蓝制服,身佩短剑。

政府宫前自由广场上的议会卫队。远处即政府宫正门。广场上的自由女神像是1876年由一位英国妇女捐赠的 

凡是16岁至55岁之间的男性圣马力诺公民,以及在该国居住过6年以上的外国公民,都可以参加民兵部队(la Milizia),但最高级官员、神职人员和法官除外。这支部队成立于1600年,身穿正规制服,由一名上尉指挥。他们的军服为蓝色,带有白肩章和白色遮阳帽,上面有蓝色羽饰。他们的武器是意大利造的1891型步枪,以及刺刀。为数50人的圣马力诺军乐队也是民兵的一部分。

圣马力诺民兵 

宪兵(la Gendarmeria)的情况比较特殊,它成立于1923年,圣马力诺法西斯政权上台前夕。宪兵部队的成员全是意大利公民,自意大利招募。他们的职责是维护国内治安,保护公民人身安全,其指挥官是一名少校。他们冬天身穿镶有蓝边的黑色制服,其上饰有银穗和银星,戴白手套,佩肩带。夏天穿卡其制服,颜色和冬季制服一样。

最有意思的是弩手部队(I Balestrieri),这是圣马力诺最古老的军事部队,早在13世纪末就出现了。他们的任务是防守圣马力诺城,其武器是大弩、十字弩和弓箭。身穿传统的中世纪服装。这支部队至今仍活跃在国际赛场上,经常为圣马力诺夺得国际箭术比赛的冠军。

守卫在圣马力诺城雉堞上的弩手部队 

圣马力诺在1848年废除了死刑,此后由于外交部长博内利遇害(1854年)而一度恢复死刑,但到1859年即被永久废除。在19世纪后半叶,圣马力诺开设了济贫院、储蓄银行、国家图书馆和好几所剧院。1861年,共和国参加了在佛罗伦萨举办的意大利博览会,随后又参加了1878年和1890年的巴黎万国博览会,展出共和国的物产:葡萄酒、木材、畜牧产品和纺织品,以及印刷精美的邮票。

这个小小的共和国甚至在当时就已经博得了许多人的爱慕和尊敬。1861年,在被授予圣马力诺公民权后,美国总统林肯写了一封感人至深的信:“尊贵而善良的朋友们,蒙你们以共和国执政官名义来函告知,圣马力诺共和国大议会已决定授予我荣誉公民的称号,不胜感激。你们的国家虽小,却是有史以来最受尊敬的国家之一。它以自身经历证明了一条真理:以共和为原则建立的政府,一定能把国家治理得坚如磐石,经久不衰……我们的共和国目前所经历的考验(即美国内战),也蒙你们在来信中予以关怀。这一考验的意义极为深远。它所涉及的问题是,一个代议制共和国,尽管已经发展壮大到足以防止一切外敌的侵袭,但是否也能从内部纷争中拯救自己……我深信前途是美好的。祝你们的引人入胜的国家繁荣昌盛,万古长青。祝你们健康长寿,永享国民的信任和爱戴。我祈求上帝保佑你们。”

圣马力诺政府大厦

圣马力诺政府大厦内的大议会会议室,墙壁上有至19世纪为止的圣马力诺所有执政官的姓名

出于对圣马力诺的建国基石——对自由的爱戴,以及对受迫害者的博爱和保护——的衷心信仰和敬意,一个来自阿尔萨斯的移民甚至在美国西部建立了一个新的圣马力诺。这个“加利福尼亚的圣马力诺”位于洛杉矶以东数英里,帕萨迪纳的南边,在1913年成为独立的市镇。这个小镇无论是人口、面积还是气候,都与蒂塔诺山的那片国土一模一样,其生活宁静而富足,甚至其城徽也沿用了那位石匠圣徒所创立的共和国国徽。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名噪欧洲战场的美军司令官小乔治·S·巴顿就出生在这里。

但是,伴随着意大利的不景气,圣马力诺在20世纪初时再度陷入了严重的社会危机。许多人移居国外,失业相当普遍,法律古老陈旧,不能适应时代变化的需要。以贝卢奇家族为代表的执政集团腐化堕落,以高价向外国人出售圣马力诺贵族称号和豁免权。家长议会已经名存实亡3个多世纪了,原应由贵族、市民和农民各20名代表组成的60人议会(大议会)到这时也全部被少数几个家族把持,成为“至尊无上的议会”。议会成员们互相推举,任职终生,因此圣马力诺古老的民主政治有演变为寡头政治和贵族政治的危险。

圣马力诺大议会和政府成员走出大教堂。1906年,中断三世纪之久的家长会议在此召开,再次行使其最高权力。大教堂右侧就是圣徒马力诺修建的圣彼得小教堂 

1906年3月25日,在民主党人和改革主义者的呼吁下,已经沉睡了三个世纪的家长会议举行非常会议,讨论废除这种家长式的政治结构。在1054个家庭中,有805名家长到教区教堂参加了会议。这次会议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执政官法托里(Onofrio Fattori)和卡拉托尼(Piermatteo Carattoni)当场宣布,将在6月10日举行史无前例的、全民参加的议会选举。此外,废除“至尊无上的议会”的名称,重新采用“大议会”这个名称来代替,因为“只有人民才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再度回到人民手中。欧洲和美洲的报纸纷纷报道这场不流血的小小革命。新的大议会决定将3月25日定为节日,以庆祝这一民主获得胜利的日子。

在1906年以后的多次选举中,政府一直为得到社会党改革派支持的天主教民主党(Partito Democratico Cristiano Sammarinese)和其他改革派所掌握,圣马力诺的民主政府力图审慎地实施其改革措施。它拒绝了外国富豪提出的在蒂塔诺山开办赌场的要求,也拒绝了一个发行2500万里拉纸币的激进财政方案。

现代化的圣马力诺议会宫,位于蒙塔莱堡垒脚下。这里每年举办艺术展览和各种公众活动 

圣马力诺没有卷入第一次世界大战,但它鼓励本国公民作为志愿人员参加协约国军队,从事战斗,以此表达对意大利的一贯热爱。在向卡波雷托的进军中,意大利第三野炮团的卡洛·西蒙奇尼下士和第一山地团的萨迪·塞拉菲尼下士壮烈牺牲。1917年,一个打着圣马力诺国旗的战地医疗队被圣马力诺政府派往前线救治伤兵。

一战结束后不久,圣马力诺经历了一段政局不稳和社会秩序紊乱的时期。工人要求食品和就业机会,农民要求签订价格比较高的农业合同,公务员要求提高其生活补贴。共和国出现了财政赤字,许多议员辞职。社会党人提议进行政治和行政改革,并得到了天主教民主党的支持。然而由于在选举中未能取得多数票,社会党人拒绝执政,保守党和人民党起而代之。它们领导政府达两年之久,通过从意大利获得补偿金(作为交换,圣马力诺进口的货物向意大利缴纳关税),以及征收所得税,财政预算终于得到了平衡。

1921年5月11日,意大利政治家卡洛·博西博士在靠近圣马力诺边境的公路上被法西斯分子杀害。这一事件促使圣马力诺政府与意大利联手建立宪兵部队,以起到警察的作用。与此同时,法西斯运动越过边境,开始在圣马力诺国内四处蔓延,在蒂塔诺山扎下根来。这是和20年代意大利的政治气候分不开的。像意大利的情况一样,圣马力诺的工人、农民和其他比较穷的社会阶级,由于抱有反中产阶级和反贵族阶级情绪,因此都支持法西斯运动。

1922年,圣马力诺法西斯党(Partito Fascista Sammarinese,PFS)成立,很快便在1923年3月4日的大议会选举中击败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天主教对手,取得了绝对优势。4月1日,朱利亚诺·戈齐(Giuliano Gozi)和菲利波·穆拉罗尼(Filippo Mularoni)当选为执政官,他们是第一批担任这一职务的法西斯分子。

圣马力诺法西斯党上台后,立即向意大利法西斯党寻求支持。像在其本国一样,墨索里尼帮助圣马力诺兴建了一系建筑工程,以炫耀法西斯的实力,以及新秩序带来的美好、安定与辉煌。意大利人出资修建了里米尼至圣马力诺的电气化铁路,并援建了邮局大楼、仁慈医院和蒂塔诺剧院。为纪念参加意大利历次独立战争和一战而牺牲的140名圣马力诺人,在贝尼宫附近修建了志愿兵纪念坛。除此之外,意大利法西斯党每年还向圣马力诺提供一笔额外的政治补贴。

和意大利的情况不完全一样的是,圣马力诺虽然建立了法西斯政权,但古老的、持续了十六个世纪的共和传统毕竟不是那种暴发户式的新兴政治运动在一朝一夕间就能完全取代的。况且在这样一个人口只有1万多的小国里,每家每户往上追溯几代,都多少有点亲属姻缘关系。与意大利不同,圣马力诺的法西斯制度从来没有成为宪法或法律的一部分,社会党、民主党和共产党虽然受到排挤,但是其领袖没有被逮捕,也没有被驱逐出境,这些政党(除了共产党外)也没有被停止活动。

挂在圣方济门上方的圣马力诺共产党竞选标语 


第二次世界大战与圣马力诺

圣马力诺的永久中立虽然不见于任何正式的条约文件,但世界各国都已承认它享有这一权利。虽然如此,它也未能置身于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外。

1940年,意大利站在轴心国一方参加了战争。战争的影响很快降临在圣马力诺国土上:共和国的海外资产被英国冻结;与法国和美国的传统友谊受到损害;共和国的进口货物,由于向意大利缴纳关税,因此被盟国视为“敌性财产”,机器、燃料、电气产品和医药都遭到禁运。食品问题,随着包围其国土的意大利日呈饥饿状态,也变得严重起来。

二战中的圣马力诺边界,由“罗卡卫队”守卫 。国境上树起了巨大的告示牌,用意、德、法三国文字标明“圣马力诺共和国,中立国”的警告

1941年,一些反法西斯的社会党和民主党成员再度进入大议会,他们秘密组建了一个反法西斯的政治运动,这个运动越来越严密、壮大,到1943年时已经成为一支客观的政治力量。圣马力诺国内没有政治警察,也没有情报和安全部门,法西斯党徒虽然知道抵抗运动的存在,但他们也无法将其驱散(由意大利人组成的宪兵部队对圣马力诺的政治运动采取中立态度)。

1943年7月24日,意大利法西斯党的党魁们在法西斯大会上抛弃了墨索里尼,第二天,国王在王宫里扣留了这位法西斯鼻祖,用救护车把他运到了一处秘密监狱。虽然从法理上来说,法西斯政权在意大利还没有正式下台,但这场剧变带来的冲击显然向世人昭示了时局的变化和大势所趋。圣马力诺反法西斯运动领袖们认为,推翻本国法西斯政权的时机也来到了。7月28日,在圣马力诺城和主要的村庄里发生了反法西斯的示威游行,执政官马里诺·米凯洛蒂(Marino Michelotti)和巴托罗缪·博尔盖塞(Bartolomeo Manzoni Borghesi)被迫同意解散法西斯运动,终止圣马力诺法西斯党的活动,并举行大议会选举。虽然这两位法西斯执政官按照共和国的传统,直到该年10月1日才移交权力,但反对派在此之前已经组成了联合政府,并重新改组了大议会。

圣马力诺城的城墙 

不幸的是,这并不是法西斯在圣马力诺的结束。德国人一直警惕地注视着没有了墨索里尼之后的意大利的动向,当他们得知巴多格里奥元帅在9月3日向盟国投降的消息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了这个国家。德军随后救出了墨索里尼,在其控制的意大利北部成立了“意大利社会共和国”。面对洪水般滔滔南下的德国大军,小小的圣马力诺共和国再度陷入惊慌之中。为了安抚德国人,圣马力诺允诺在未来的战争中不投靠同盟国,并且将大议会的权力转交给一个由20人组成的国务会议。在这20人中,有几名是法西斯分子。

如同此前几个世纪的传统一样,一些圣马力诺公民参加了外国军队。不过,这一次不再是意大利军队,而是美国和英国军队。罗贝托·贝拉迪和莱奥内洛·贝拉迪兄弟就是这些圣马力诺人的代表,他们参加了美国陆军,分别牺牲在荷兰和卡西诺山。圣马力诺人在战后为他们修建了纪念碑。

当战火从意大利南部向北推移、最后终于蔓延到蒂塔诺山附近的时候,来自意大利各地、尤其是罗马涅地区的意大利难民,纷纷涌入圣马力诺的国土避难。根据防守边境的罗卡卫队的统计,进入国境的难民总数约为8万人,但实际上有超过10万名难民,包括一些逃避死亡营命运的意大利犹太人,进入了圣马力诺。一万五千名圣马力诺公民对这些难民全部给以妥善接待。国家博物馆和图书馆收藏的文物和书籍转移到山洞里,以为难民腾出住宿空间。其他各处宫殿、教堂、修道院、私人宅邸以及现代化的火车站也都改为难民住所。为数目如此众多的难民筹措食品和医药成了巨大的难题。更加不幸的是,1944年6月26日,英国皇家空军的轰炸机对这片小小的和平国土和避难地进行了连续四次的轰炸。

1944年6月26日英军空袭圣马力诺的遇难者 

这次轰炸作为圣马力诺的巨大灾难而载入该国史册。英国飞机扔下了243枚重磅炸弹,炸死了60名圣马力诺公民和意大利难民,还有100多人负了伤。瓦洛尼宫(国家博物馆和图书馆所在地)、火车站、电气铁路和其他许多建筑严重受损。

应该指出的是,当时圣马力诺的边界线已经用巨大的白色十字标示出来,该国境内既无军事阵地,也无军火仓库,更无德国军队过境或驻扎。一次轰炸尚可被看成是误会,然而在圣马力诺电台用各种波段持续发出警告信号后,另外三波英国飞行员仍然前来轰炸,这就有些疯狂了。英国政府拒绝为轰炸圣马力诺所产生的后果承担一切责任,但最后也不得不承认这一行动是由于“情报不确”,并且付出了8万英镑,赔偿皇家空军所造成的损失。

1944年8月,冯·维廷霍夫将军(Heinrich Gottfried von Vietinghoff)指挥的德国军队从南边不远处的“哥特防线”北撤至托斯卡纳北部和罗马涅南部地区。这里地形崎岖不平,山脉连着山脉,山谷里有上百条溪流。公路在山坡上盘旋,是车辆通行的唯一通道。不幸的是,有这样一条通道穿过圣马力诺的国土。尽管凯塞林元帅要求不得侵犯圣马力诺的中立,但是由哈里·霍珀中将指挥的德国陆军第278国民掷弹兵师(他的部队不久前败于安德斯将军的波兰第二军)还是在8月10日进入了圣马力诺国境,并且留在了这里。

哈里·霍珀中将 

纳粹政权反对者、原巴伐利亚王储鲁布雷希特(Rupprecht von Wittelsbach)的妻子和孩子当时正在圣马力诺政治避难,他们被德军逮捕,后来送到了萨克森豪森集中营(王储本人当时在佛罗伦萨,躲避了抓捕)。在此后一个月里,德军实际上占领了圣马力诺的领土,不过他们并没有过多地干涉当地的生活。德军的意图只不过是在与盟军展开新的战斗前在此休整一下。

9月中旬,尾随而来的英国第八集团军和美国第五集团军追击到圣马力诺-里米尼地区附近。英印第四步兵师在9月19日进入圣马力诺,抵达瓦尔德拉戈内庄园。在蒂塔诺山下的大博尔果镇,双方两个营的士兵在阿妮塔·加里波第广场的柱廊和狭窄店铺间展开了一场激战。在山上,圣马力诺城的城门紧闭,弩手部队和议会卫队手持步枪,蹲伏在城墙雉堞后面,警惕地注视着山下的战斗。嘉布遣会的修士们身穿黑色长袍,组成了担架队,高举着白旗和修会的旗帜穿梭于广场周围,帮助双方救助伤兵。

解放圣马力诺战斗期间,在蒂塔诺山下背荫处乘凉的英军士兵

在圣马力诺城内演奏风笛的苏格兰士兵。摄于1944年9月

大博尔果镇的战斗持续了大约40分钟,德军兵力不敌,在留下了19具尸体和40多名伤员后撤出了圣马力诺国境。在圣马力诺北边的科里阿诺山,战斗状况更为激烈,英军中的传奇部队——橄榄色皮肤、细长眼睛的廓尔喀士兵也出现在战场上。

将德军驱逐出圣马力诺后,英国部队在这个小国也留驻了几星期,协助分发食品、安置难民。到1944年11月,所有的外国军队都离开了圣马力诺国土。这片自由的国土又恢复了宁静。

1944年10月1日,圣马力诺的两名执政官拜访英军官员 

二战期间德军在圣马力诺的入境和逗留究竟能否视为国际法意义上的占领,一直有很大争议。可以肯定的是,该国的主权因此而受到了损害。不过德国既未向圣马力诺宣战,也未将其置于德国的军政或民政管理之下。有些资料声称,圣马力诺共和国在1944年9月21日向德国宣战,但是缺乏正式的证据。

英国掌玺大臣爱德华·希思于1961年7月7日在英国下院宣读的《效忠宣言》对圣马力诺在二战中的角色做出了最公正的总结。他在其中赞扬了圣马力诺共和国,因为尽管形势极为困难,但它还是在整个战争期间努力保持了传统的中立。

战争的创伤一经治愈,圣马力诺即力求在社会、技术、经济等方面取得进步。旅游业得到了发展。水和电供应到最偏僻的村庄。一批新的学校建立起来。公路网获得了扩大和整顿。荒地也垦殖为良田。

十六个世纪前,那位来自达尔马提亚的圣徒在临终时对他的追随者说:“RELINQUO VOS LIBRES AB UTROQUE HOMINE”(我给你们留下独立于他人的自由)。如今这位圣人可以骄傲地看到,他所创造的自由国土,在那些大大小小的王国、公国、独裁者和暴君的国度灭亡之后很久,仍然屹立在蒂塔诺山周围这片土地上,它所代表的那种摆脱压迫、争取自由的精神,战胜了一切专制的思想,万古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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