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我们每天被欧洲难民潮,阿拉伯世界的各种新闻所包围的时候,巴政著名的中东现代问题研究专家, Jean-Pierre Filiu教授的新书<阿拉伯人,他们的命运以及我们的命运. 一段寻求自由的历史> (《Les Arabes, leur destin et lenôtre. Histoire d'une libération》)正式出版。
Jean-Pierre Filiu教授是法国著名的阿拉伯世界问题专家。在2006年正式加入Sciences Po前,Filiu教授曾在法国外交部(法国驻叙利亚,突尼斯,约旦大使馆),内政部,国防部以及总理府就职。2006年加入巴政的国际关系研究中心(CERI),并用四语授课(英语,法语,阿拉伯语,西班牙语)。2012年被法国总统奥朗德任命参与《国防及国家安全白皮书》的撰写。
2005年起, Filiu教授出本了多本书籍,大部分是关于中东地区问题,也包括他本人所喜爱的传奇吉他大师Jimi Hendrix及西班牙著名的弗拉门戈歌手Camarón de la Isla的传记。 (《Jimi Hendrix, le gauche manifique》,《 Camarón, la révolution du flamenco》)
《Les Arabes, leur destin et le nôtre. Histoire d'une libération》由La Découverte出版社于今年8月出版。该书讲述了两个世纪以来阿拉伯人为寻求自由而进行的各种抗争。这些抗争虽然充满了困难,但总是如野火般春风吹又生。Jean-Pierre Filiu教授相信如果想理解当代阿拉伯世界的民主复兴就必须了解这段历史。
为方便非法语的同学理解这篇访谈,小编特将该访谈翻成中文。感兴趣阅读法语原文的同学,请点击最下方的“阅读原文”。
您的书以拿破仑出兵埃及时欧洲和阿拉伯世界的联结为开篇。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选择?
Jean-PierreFiliu : 这不是我提出来的,是阿拉伯历史学家们认为1798年拿破仑远征埃及是la Nahda运动的开始时刻。Le Nahda,阿拉伯语的意思是“复兴”,阿拉伯复兴运动是一种包含多种形式和意义的运动,包括制定宪法,宗教进行现代化改革,经济现代化以及文化更自由。对于法国来说,拿破仑远征埃及也是一个历史转折点,因为法国与奥斯曼帝国在1536年由弗朗索瓦一世(François Ier)与苏莱曼一世(Soliman le Magnifique)达成的传统的同盟,输给了反对君士坦丁堡的阿拉伯人民。而与现在我们的思想相比一个很大的差异就是:法国大革命时期,法国把阿拉伯人仅仅当做阿拉伯人,而不是穆斯林,而那时阿拉伯人已经非常普遍的认为自己是穆斯林。
宗教在阿拉伯复兴运动里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J.-P.Filiu : La Nahda, 这个在19世纪逐渐发展起来的复兴运动,是现代词典里的“民族主义”和“伊斯兰主义”两种思潮的结合,而这两种思潮在19世纪还并未被定义。复兴主义是面对殖民扩张时身份认同的确认,这是这个运动的“民族主义”的特点,而面对奥斯曼帝国的统治,这个运动又显现了它的“伊斯兰主义”的特点,因为阿拉伯人指责土耳其人一直霸占哈里发的位子,导致了伊斯兰的衰落。一些著名人物如阿尔及利亚的埃米尔(emir)阿普杜.卡笛尔(Abdelkader),叙利亚的阿卜杜勒·拉赫曼·卡瓦基比(Abderrahmane Kawakibi)都是混合了这两种主义。但是民族主义和伊斯兰主义在今天的定义其实是互相冲突的。
您把20年代发生的事情定性为西方世界对阿拉伯世界的背叛。这主要指的是什么?
J.-P.Filiu :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阿拉伯人在时任麦加谢里夫侯赛因.本.阿里(Hussein de La Mecque)的带领下成为法国和英国的同盟军。他们对土耳其军队在黎凡特(le Levant)地区的失败做出了决定性的贡献,在这场战斗中德国人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然后,在1919年,1920年的战后谈判中,阿拉伯地区完全没有得到同盟国的待遇,反而被划到了法国或英国的管辖范围内*。直到今天我们还在为这次背叛付出代价:这次背叛让麦加被沙特家族(la famille Saoud)及其瓦哈比教(wahhabite)追随者占得,他们也是阿拉伯世界唯一反对“la Nahda”运动的力量。
您反复强调阿拉伯国家的独立抗争要先于反殖民战争。这一点的意义何在?
J.-P.Filiu : 我们经常忘记了1919年在埃及全国爆发的,要求独立的和平运动,这个运动至少让英国正式承认了埃及的独立。如果我可以的话,我敢说,阿拉伯人大大早于甘地创造了和平非暴力运动。但是殖民国更愿意与武装起义短兵相见,而不是和社会民众的抗议相对峙。这就像现在很多阿拉伯独裁者,他们也是更愿意与圣战运动对峙,而不愿意与政治运动进行谈判。这种阿拉伯反抗力量的军事化极大的改变了社会动员的方式,从原本的多元化,演变成金字塔式的模式,镇压内部一切的反对分子。
50年代,一系列独裁政权在阿拉伯世界出现(叙利亚,埃及,伊拉克,突尼斯。。。)。如何解释这个最后成为阿拉伯之春爆发原因的转折点?
J.-P.Filiu : 在长达近半个世纪(1922-1971)的阿拉伯独立运动中,我尤其介绍了1949至1969这二十年的历史。在这二十年中,独立运动被一批军事集团所利用。一战结束后,1919年阿拉伯人自治的斗争被法国和英国破坏了,此时阿拉伯人的独立斗争成果又被这些破坏自由的独裁分子们所窃取。这些一个比一个更蛊惑人心的独裁政权对国内的反对势力极尽打击之能事,并造成了一个真正的“阿拉伯冷战”形势。这个冷战主要是存在于埃及总统纳赛尔以及沙特国王费萨尔(l’Arabiedu roi Faysal)之间,这场冷战也让 “民族主义者”和“伊斯兰主义者”开始了对立,而这两者本都是发自于复兴运动。
在其后的几十年间发生的种种事件(石油危机,冷战加深,伊朗革命,等等)对这个地区产生了深重的影响。“牌桌”上出现了什么样的变化?
J.-P. Filiu : 我把1970年到1991年这段时间称之为‘失去的一代’。他从巴勒斯坦解放组织刺杀约旦国王侯赛因失败后引起的黑色九月开始,期间还发生了纳赛尔去世,哈菲兹.阿萨德(Hafez al-Assad)在叙利亚的上台,他也是阿拉伯地区唯一一个建立了王权政治的暴君(despote)。这个时代由萨达姆镇压伊拉克人民反抗而标志其结束。美国在当时只忙着去解放被伊拉克占领的科威特,而对萨达姆的暴行置之不顾,也算是被动参与了这场屠杀。在那段时期,随着1973年的石油危机以及1979年的伊朗伊斯兰革命的爆发,阿拉伯逊尼派和伊朗什叶派之间分歧加大,开始形成了宗教的两极势力,也导致了政治上的整体后退。而科威特危机也让伊斯兰逊尼派出现了分歧,穆斯林兄弟会,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运动,圣战运动组织三足鼎立。
是否可以说911事件让西方世界意识到了伊斯兰主义的危险,而这种危险在阿拉伯国家早就不是新鲜事了?
J.-P.Filiu : 布什政府在2001年911事件后发起的“全球对抗恐怖主义的战争”其实是这些阿拉伯独裁政权的战略性的意外收获。这些政权毫不关心民众的意愿,并把所有的反对势力都贴上恐怖分子的标签加以打击。2003年3月美国对伊拉克毁灭性的入侵更是让民主走向了死胡同的更深处。因为在萨达姆轰然倒下后建立起来的政权既是军事政权又是宗教政权。其他暴君,如利比亚的卡扎菲,也门的萨利赫,他们就可以以伊拉克的混乱形势为借口继续禁锢他们的人民,还可以借花献佛给华盛顿,把这些说成是他们打击基地组织的功劳。
您认为,西方国家给阿拉伯之春给与的支持实际上很明显的是一件做的很糟糕的事情。尽管如此,伊斯兰主义随后成为实际的胜利者,这难道不是很宿命吗?
J.-P.Filiu : “阿拉伯之春”这个表述方法就证明了对于这个2011年席卷阿拉伯世界的浪潮,西方国家持有一种赞赏之情,但这种赞赏之情是短视的。决策者和分析者没有很好的去理解这次制度性的危机,没有预料到本该很明显的危机的长久性,反而表现的缺乏耐心,这也部分解释了突尼斯本阿里和埃及穆巴拉克快速倒台的现象。显而易见的是,已经积累了大量经验的伊斯兰主义者,既有能力获得道德选票,又因为与原政权的分裂而能够获得反政府派的选票,他们自然能够在第一轮自由选举中获胜。这些伊斯兰主义派在阿拉伯世界里那些正确或不那么正确的思想中搞鬼,急冲冲的开始宣扬“伊斯兰自治”。但实际上,向民主转变的过程中,最大的危险不在于伊斯兰自治,而在于之后爆发的反革命潮流,尤其是在叙利亚和也门发生的恐怖事件更是达到了极致。
在这些大的历史事件背后,每个国家的发展经历却是非常不一样的。突尼斯的情况和埃及的情况就很不一样。这些不同的原因是什么?
J.-P.Filiu : 我努力的把每个国家的发展经历放到阿拉伯世界整体发展历史中来分析。突尼斯从19世纪开始就从阿拉伯世界中区分开来,他们注重宪法的创立,并在1861年成为第一个拥有宪法的阿拉伯国家。突尼斯人还是比较聪明,本阿里下台后的三年里,他们只组织了一次投票,进行制宪议会的选举。这个制宪议会并没有通过公投就放弃了突尼斯第二共和国的基础,如果选择公投,公投也会成为所有矛盾的集中点。
在同一时期,埃及人就先后投了三次票,弄出了三部相互矛盾的宪法。突尼斯的伊斯兰派在过渡期的第一次选举获胜,但是他们在第二次选举败下阵来,并作为少数派加入了布尔吉巴(Habib Bourguiba)继承者们占上风的政府内阁。埃及的穆斯林兄弟会在选举中每况愈下,因为他们把党派的利益放的高于国家利益。他们本应该毫无疑问的要输掉选举,但2013年7月的政变,以及之后军方对任何反对势力的严厉镇压反而促使了圣战组织力量的壮大。
您认为圣战组织在西方国家招募圣战斗士,是因为伊斯兰国(Daech)在本地遇到了反抗。
J.-P.Filiu : 无论是在法国还是在突尼斯,自由的杀手都是同一批人。
我认为2015年1月在巴黎和2015年3月在突尼斯发生的袭击事件都源于同一个人,一个名叫哈基姆(Boubakeral-Hakim) 的法国突尼斯双重国籍圣战斗士。他现在已经成了伊斯兰国的一名高级领袖。这也是为什么我把结论以两处袭击目标命名“从查理到巴尔杜”(De Charlie au Bardo)。理解圣战组织的行动流程能够避免被他们各种毁灭性的手段弄花了眼。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的书是想有助于公民的讨论,毕竟阿拉伯人的自由战斗也和我们有及其重要的关联。这本书也包含我今年夏天在约旦的一个叙利亚人难民营里用阿拉伯语教课的基本内容。在欧洲,在中东,我们分享着同样的历史。我们应该把这种共同的历史当做一次机会和承诺。
*一战爆发后,侯赛因.本.阿里与英国签署秘密协议: 侯赛因.本.阿里带领阿拉伯国家助力同盟国,在反抗奥斯曼帝国的统治后成立一个强大的阿拉伯国家,一个包含从埃及到波斯的泛阿拉伯国家。英国同意了这个建议.但一战结束后,叙利亚,,黎巴嫩等原本在侯赛因.本.阿里愿景范围内的国家都被英国,法国据为自己的势力范围。 侯赛因.本.阿里的泛阿拉伯国家梦想也因此落空。- 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