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发生在昆明火车站的事情，看了非常非常难过。这些年常常往丽江跑，我对昆明火车站特别熟悉——站前的垦荒牛雕像、一楼的售票处、德克士、桥香园、超市、自助取票机，闭上眼睛都历历在目。很难想象在这里发生那么惨绝人寰的杀戮，甚至还会想：“要是我那时候也在，会不会也已经惨遭不幸。”

    我去过新疆，在那片广袤的大地上呆了一个月，从北疆到南疆，走马观花的溜达过一圈。新疆实在太大了，一个月根本不够深度游，只是浅尝即止而已。在那段时间里，我接触了很多在新疆生活和工作的汉族人，也接触了很多维族人，更见到各种叹为观止的美景，成为一生难忘的旅程。而促成这次旅行的，则是在云南大理认识的一个维族人，我的朋友吐尔逊。

    吐尔逊在大理古城里开了一家穆斯林餐馆，卖烤肉、大盘鸡、烤馕等等新疆小吃。他在维族人里属于长得比较难看的类型——眼睛是大的，眉毛是浓黑的，鼻子也是挺高的，问题是凑在一起怎么也谈不上帅气。笑起来的时候，五官拧在一条条皱纹里，很喜感。吐尔逊那时大约四十岁，问他结婚没，他也说不上来，就说有孩子了，孩子他妈在新疆，库尔勒，不肯跟他来吃苦，好几年没见了，电话也不怎么打。

    他汉语说得不好，常常词不达意，就干脆带着手势跟我说话，说到无奈的事情，他会耸肩膀，然后发出“啊哈哈哈哈哈”的后腔共振很明显的笑声，好像译制片里的配音演员。

    我那时常住大理，总是去他的店里吃饭，要一份炒饭，再来几串烤肉，实实在在的饱。去的次数多了，吐尔逊就请我喝啤酒，说到这里我也挺纳闷的，穆斯林不是不能喝酒的么。。。。。可是吐尔逊真是喝酒的，啤酒白酒、一概来者不拒。只可惜酒量不太大，喝多了以后就跑到馆子二楼去拿一把乐器下来，开始弹奏唱歌。我半懂不懂的问：“这是冬不拉么？”他使劲摇头：“不是不是！是##￥%…………”然后就开始很投入的唱起来。可惜我到最后都没记住那个乐器的名字，只记得底下是半球形的，有琴弦，声音很有异域风情。

    到了后来，吐尔逊开始拒绝收我的饭钱，他说：“你是朋友了嘛！朋友嘛！来吃个饭嘛！不要钱！”可是我坚持要给，于是我们就常常在店门口推来推去，弄的旁边的白族餐厅老板娘笑嘻嘻的一直看着我们。吐尔逊汉语太差、因此说不过我，只好闷闷不乐的收了钱，然后给我更多的、远远超过我所付的钱的食物。比如，我点的是五串烤肉、一份炒饭，而他最终给了我十串烤肉、两串羊腰子、一份超多的炒饭、两瓶啤酒。。。。我苦着脸说：“太多了我吃不下！”吐尔逊摆着手鼓励我：“吃下的嘛！你那么大高又胖！”我听了简直要跳起来骂人。

    后来，我也常常带一些水果去店里跟吐尔逊分享，带了西瓜去，他用刚切完羊肉的刀切好，吃一口，然后不屑一顾的说：“不行的嘛！我们新疆的西瓜才好吃，这个不行嘛！”带了哈密瓜去，满以为这次他就高兴了，结果他又用切完羊腰子的刀切好以后咬一口说：“这个是兰州的瓜嘛，不是我们哈密的瓜！不甜！”

    想想也对，要论瓜果，谁能跟新疆比呢。

    吐尔逊偶尔去下关嫖一次，他对此直言不讳，还因此患过病，治了一段时间才好。因此他总结说：“不能太便宜的，小姐便宜了还是不好的。”有一次，他在库尔勒的老乡来看他，一个叫巴克，一个叫克伊木。他兴致勃勃的拉他们去唱卡拉OK，顺便把我也喊上了，那家歌厅就在三月街的街口，一栋房子的二层，一看就知道是唱歌为辅，出台为主的地方。点唱机里根本没几首他们能唱的歌，在唱完了《我们新疆好地方》《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吐鲁番的葡萄熟了》等等几首耳熟能详的歌曲以后，吐尔逊喝得high起来了。。。这时他跟我小声的说：“我出去一会！不要告诉克伊木，好嘛？”我点头表示好的好的。

    跟吐尔逊的放荡随意相比，他的朋友克依木倒是更守清规戒律，他不嫖，也不怎么喝酒，就连吃羊肉也很挑剔，他不吃吐尔逊店里卖的羊肉，他说那不是阿訇宰的，不能吃。

    更熟悉以后，吐尔逊允许我进入他的厨房参观，出乎意料的事，看上去不修边幅的吐尔逊的厨房非常干净，一切厨具井井有条，这让我更加放心的吃他做的东西。结果有一天，我又不小心看到，忙碌的吐尔逊下巴上不断滴下汗水，滴进了大盘鸡里。。。

  

    吐尔逊花钱很大方，兴之所至就关门出去玩了，我说：“你就这样关门了出去玩，不要紧么？”他瞪着我看一会，又摆手摇头：“不要紧的嘛，吃不到的人明天还要来吃的嘛，明天不来的就算了嘛。。。。”还有一次，我在他店里吃炒饭，来了一对情侣点了大盘鸡，吐尔逊给他们上了菜以后，又给我端来一小份大盘鸡——这明显就是从别人的分量里匀出来的，我当时很心虚，也很尴尬，更担心那对情侣因此见怪吐尔逊，觉得他克扣分量。吐尔逊的模样倒是坦荡得很，点了一支烟，坐在我对面满意的抽起来，好像在说：“我多放了材料的嘛！吃嘛吃嘛！”

    吐尔逊的汉族朋友不算多，我没见过几个，倒是有一次，吐尔逊说要给我介绍便宜又舒服的客栈，拍着胸脯保证“我最好的朋友的客栈！便宜的嘛！干净的！”又提前关门带着我去看，结果到了几条街以外的这家客栈后，那位“最好的朋友”显得冷冰冰的，还带着略显不耐的表情跟吐尔逊打招呼，问清来意以后更是说：“客房满了，下次再来吧。”吐尔逊虽然大大咧咧，可他也马上感受到了那种冷淡嫌弃，非常失望气恼，脸上的皱纹拧在一起，气冲冲的跟我说：“这个朋友嘛！不行的！”然后喊上我大步流星的走掉了。

     那天，我有点讨好的对待吐尔逊，吃了很多他安排我吃的烤肉，也没有再坚持付账，生怕他觉得汉族人都像那位“最好的朋友”一样不喜欢他————“至少我不是呀！我很喜欢你啊！”我一整个下午都在表达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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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日子没去大理了，昨天看到大理警方驱逐暂居大理的维族人，心里很难过，虽然那不是吐尔逊，可是想来，也是跟他差不多的、勤勤恳恳做生意的人吧。还好后来大理警方道歉了，也撤回了驱逐的指令，我松了一口气，也很想念吐尔逊。

     下个星期，我又要回云南了，不知道这次有没有机会能去看看他。

     我不擅长说什么大道理，也不想把一篇想念朋友的文章弄得高大上，我只是想说，不要因为一些人的行为而迁怒其整个族群。那样的话，会伤了很多依然善良的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