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你满月后的第一天，看着你刚才使尽神通折腾半天后，眼帘终于撑不住各种庞大的信息量，象飞累了的蝴蝶翅膀一样，扇动的频率越来越慢，最终在微微振动中轻轻合上时，妈妈决定给你写这一封信，写一写我这一个月，嗯，甚至是之前的九个月里，一直想对你说的话。

1.

首先妈妈想谢谢你。

感谢你在肚子里的时候，基本没让妈妈受什么苦，让妈妈在偶尔嘴馋的时候依然可以放肆地吃点甜食、冷饮和冰淇淋，从来不抗议，只在妈妈吃完时作为回应般愉快地打个滚；感谢你让妈妈大部分时候还是能一整觉睡到天亮，白日里端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真实地领悟到“令人‘捧腹’”这个词有多么生动；感谢你在妈妈每次把掌心贴在肚子上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你的某一部分肢体象滑翔机机翼划过云层，象小鸟翅膀掠过天空一样在肚皮内部扫过，让我感受你的存在；感谢你的小拳头常把妈妈的肚子拱出各种奇怪的形状，有时尖尖，有时圆圆，让肚脐眼时而鼓起，时而凹下，像某种特殊的密码与手势，也让一惊一乍毫无头绪的妈妈放心，你是一个活泼泼的好动的小生命。

感谢你在刚出生之后，给妈妈带来的单纯的满足。宝宝，每天看你睡觉，看着你在梦里突然嘴角一抿地温柔笑了，是一件比六神花露水还要提神醒脑的事情。你喜欢象个小动物一样趴在我的胸口睡，因为这样你可以听到我的心跳，因为这曾是你的心脏和我的心脏之间最熟悉的距离。你象个有自动吸附功能的小吸盘、小磁铁，会在白天中、黑夜中、思考中、安静中、便便中、鬼哭狼嚎中、在任何状态中寻到妈妈的气息，然后紧紧粘上来。谢谢你，仗着“有奶就是娘”的真理，你让妈妈变成了所有哭闹、烦躁、委屈、不安以及所有坏情绪的终结者，让妈妈觉得自己好了不起。

感谢你让妈妈从“不可能”变成“可能”，让妈妈更多地理解这个世界，珍惜以前惯常忽略的鸡毛蒜皮的琐碎感受，更懂得推己及人，也让妈妈意识到自己原来真的可以是一个好主妇，一个好母亲。这些日子里，你让妈妈变得既懦弱又勇敢，既沉着又慌张，既幸福又焦虑，既脆如生瓷又坚如磐石，既初来乍到又势不可挡。宝宝，妈妈愿意为你在这个陌生的领域横冲直撞、披荆斩棘，抽丝剥茧，层层蜕皮。

一言以概之，谢谢你，为妈妈开启了一个新世界。

2.

其次，妈妈要向你检讨自己。

新为人母，除了崭新的喜悦和逗弄你的乐趣之外，另一半的我，每天都生活在抓狂的边缘。心被放大了一百倍，任何你的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好几天的紧张、猜疑、烦恼和忧虑。妈妈常常为了你的一点芝麻绿豆大的“症状“，就弄得自己急火攻心，口舌生疮，寝食难安。为了确保你的健康，妈妈每天都在比较，在各种国际婴儿标准、成长数据以及别人的育儿经验、喂养公式中穿行，然后往往望文生义、小题大作，直到后来看到你没心没肺地安然吃睡着，自得其乐地棒棒生长着，才知道压根无须过度紧张，因为毕竟每一个个体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个宝贝的生长曲线和发育规律都是个性化的。于是妈妈猛然反省到，在你未来的世界，标准化考试和社会的衡量惯例会给你制定更多的指标、更多的数据、更多的比较，你能扛得住吗？或者说妈妈能扛得住吗？妈妈能做到参考它们，同时又无视它们，让你自由生长吗？

宝宝，大人们一直都对你有很多想象，我们每天观察你的时间肯定比你观察这个世界要多，你只要眉头一皱，我们就说，哎呀，真是个爱思考的宝宝啊，又在操心什么世界大事啊。你只要嘴角肌肉一无意识地抽动，我们就大呼小叫说，宝宝笑了啊，他一定听懂了我们刚才说的话呢。你只要双手一用力在空中挥舞，我们就忙不迭地给你配音，认为你刚发表了什么了不起的宣言和演说。我想你也知道，其实这些都跟你没关系，我们不过是在自娱自乐，为你描划你的内心世界，事实上你的所有表情无非只是馋奶、求安抚、努力大便、白日梦、无所事事的放空、甚至憋一个酝酿了很久的屁，而已。所以妈妈也会努力在你未来的成长中，不让我们这些成年人的自说自话和世俗假设僭越你的真实心情，替代你的真实想法，哪怕是不那么高级的想法。。。

宝宝，有时候妈妈会陷入一些自我感动，觉得相比创造了你来说，以前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微不足道的。但妈妈也知道必须时刻警惕自己，这种想法和情绪是危险的。一来，把你当成一个作品是自私的，你始终都将是你自己，除了最初的基因组合之外，我已经看到了你很多的自我发挥，相信以后会更多；二来，这是妄自菲薄的，如果妈妈由着自己沉溺在母爱中把你看得比其他东西都要重的话会失去自己，也会在无形中给你压力。我希望我跟你的关系，不是创造与被创造者的关系，而是“年长的甲”有幸遇见了“年幼的乙”的关系，我会珍惜和善待这种相遇的机会，感谢上天给我们一个做母子的缘分。

3.

但尽管如此，作为“年长甲”的妈妈还是要对你提一些希望。

妈妈必须承认，妈妈曾经对你有过很多期望。比如曾经希望你是一个女生，希望可以用各种花裙子蝴蝶结打扮你，然后拍很多照片。刚知道你是个男生的时候都有点慌了神，因为不知道怎么跟那么一个小小的男人相处。然后适应你是男生后，又立刻希望你是个会弹钢琴的男生，至少会弹吉他吧，又希望你打篮球踢足球都能是一把好手，希望你在热爱新闻，关心世界，拥有文科才华的同时，又从小学习c语言，用Ubuntu系统，恨不得你在幼儿园里就能拆得了电脑，当得了黑客，破得了防火墙。。。。一边想一边告诫自己，赶紧赶紧打住，因为这些都不现实。你未来的爱好和职业选择都是我们所未知和无法控制的。那么，提一些抽象的愿望吧，或者不仅仅对你，也是妈妈对自己，以及对心目中理想同类的希望。

妈妈首先希望你拥有在这个世界上随意摸索、晃荡的自由，在安全的范畴内，尽量不去约束你。你的未来将会面临很多两难选择，比如你现在脸上起了一些小热疹，你一刻不得闲的小手偏偏又喜欢在空气中不停舞动，经常就容易蹭到自己脸上，加剧了皮肤的发红。有人说应该给你戴上小手套，把双手限制起来，以防你抓挠。妈妈也确实这么做了一两天，但看你一下子失去了“手的知觉”的茫然和捉急的样子，又让人觉得又好笑又不忍。那么妈妈替你先做出这个选择，在抓花脸和让你的双手失去探索世界的自由度之间，我想你宁愿选择偶尔被抓花脸。

你现在基本是个比较乖的孩子，你的欲望简单明确，不藏着掖着。你很少“无理由地哭”，要么是热了，要么是冷了，要么是饿了，要么是拉了，要么是求关注。。。虽然哭起来毫不含糊，但一旦满足就立刻收声，不拖泥带水。妈妈希望你长大后也能保持这种率性和真挚，做一个内心明亮、灵魂透明、不让别人猜测的人。

妈妈有时为了让你睡得好，常常把灯关了，把声音放到最低，但最近发现，你并不是在沉沉的黑暗和寂静中才睡得最好，很多时候你反而喜欢光亮，喜欢人群的分贝，喜欢用你那30公分的可怜的视力范围，张望着在你眼前模模糊糊晃动的几张人脸，喜欢听他们唧唧喳喳的声音，然后你会奋力睁大困得咪缝的眼，左顾右盼，试图分辩，直到力所不逮，彻底睡着。我希望你也能一直拥有这样的好奇心、参与感、交流欲，以及喜欢观察，愿意与他人相处的天性。

宝宝，你现在处在最幸福的阶段，因为你想哭就可以拼命哭，想笑就可以敞开笑。等你长大了，妈妈希望你能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是人生的一项顶重要的功课。因为长大后的你，不会一哭就有人抱，一闹就有奶喝，希望你知道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并不能“如你所愿”，妈妈希望你，在成功与失败、有得与有失的时候都能调整自己的情绪，不要在狂喜中忘记来路，也不要在悲伤中放弃前行。珍惜身边的朋友和亲人，不要因为内心的笃定而对最爱你的人发脾气，那些对你最好的人，跟你最亲近的人，不应该成为理所当然的出气筒，他们理应得到你的优待。

妈妈希望你做个做个知错能改的人，一个诚实正直的人，一个勇于承担责任的人，一个愿意分享的人。希望你天性宽容，不随意评判他人，不传播是非，不计较小的得失；希望你内心独立，不畏惧权威，不害怕拥有异见，不盲从，不排斥争论，懂得真理愈辩愈明。同时，希望你能理解人类“心向往之”和实际操作之间的差距，理解人类的软弱和复杂。比如妈妈对你的希望仅仅是希望，比如妈妈自己所发的一些宏愿也许并不都能真正做到，妈妈现在的满腹柔情也并不妨碍以后在你做错事情的时候用力地打你的屁股。

妈妈在有了你之后，开始有一点喜欢听好话以及变得不客观的倾向，我想这可能是天下妈妈的通病。但妈妈的好处是经常会自我反省，希望你遗传这一点。妈妈自己是一个本质上“鲁棒”的人（鲁棒，Robust的音译，即健壮、强壮、坚定、粗野），我也希望你能鲁棒一些，心大一些，不要过度敏感，拥有更强悍粗旷的内心，要韧，不要脆。

妈妈希望你在城市丛林生活的同时，依然可以关心和喜爱花鸟虫鱼，善待比你弱小的生物，多认识一些植物，知道他们跟你一样是这个星球的一分子；希望你在光怪陆离的电子产品之外，保留一份对纸质书的珍爱，培养阅读和写作的习惯，用这种最便利和安静的方式来接近和吮吸人类历史几千年所积淀下来的精神财富；希望你喜欢音乐，不管是古典、爵士、蓝调、重金属、流行还是嘻哈，能在音符的组合和流淌里找到放松和表达自己的一种方式。

哦，还有，多微笑。现在你有很多彩色的梦，那些让你在梦里开怀的梦，希望你永远不会丢失它们。

4.

说了这么多希望，再谈谈我最近最深的一个体会。

忘了是谁曾经说过：“have a baby is like have a tattoo on your face.”——“有一个孩子就像在脸上刻一个刺青”。因为这个“刺青”如此重大、持续、颠覆、不可逆，必将改变人的容颜、审美、生活方式、人生态度，它将如影随形，如梦如真，如牵如挂，甚至每一次照镜子时它都会提醒你它的存在，直到生命的终点。

这两天妈妈在抱着你的时候，有时也会很感伤，会想：我现在每天对你说那么多话，为你做那么多事，其实你是一丁点儿也记不住的啊。人生有多少事是像这样完全徒劳的呢。我现在天天盼着你快点长大，可是你一长大，我们就老了啊，而等你要开始理解和懂得父母的爱和苦心，那又不知道是多少年后了呢。跟家人感慨这点时，家人一语点醒说，“因为你现在为他做的所有事，其实并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你自己啊，这是生物学里的‘利他原则’，是你自身的需要。父母的爱，就是不求回报的。就像你养猫，你也从来不曾奢望猫有一天会为你做什么啊。”

前两天，你外公跟妈妈视频通话，问起我们近况时，我光顾着一古脑儿地说着你的这啊那，外公突然打断说，“我不担心外孙，因为宝宝现在有这么多人在照顾，肯定错不了，我只担心我的女儿现在好不好。”一瞬间，妈妈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感动。我的全副心思都在你身上，而我的爸爸依然没有忘记关注他曾经的宝宝——我。而这几个月里，你的外婆也一直废寝忘食，无微不至地看护着我们。父母的爱，是我心中最坚固的栅栏，而我此生又何曾能真正报答他们呢？但正是这种爱的无私，让我看到了生命传承的榜样。宝宝啊，未来在你青春期叛逆把我气得七窍生烟但我又无怨无悔地原谅了你时，当你成熟长大、幡然悔悟的时候，你一定要把这笔感激的帐，记在你外公外婆的身上。

好了，先写这些吧。做母亲和做儿子，咱俩都是第一次，就互相搀扶、互相鼓励着来吧。

执子之手，虽然必不能与子偕老，只愿未来在你快乐喜悦或失意彷徨时，始终记得，那双曾经抱紧你、轻拍你入眠的手，永远在你身后。

爱你的，

笨拙学习中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