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平庸之作的“彩蛋”
国产剧《美丽的契约》播出时并没有引起外界啥反响，但是播完一段时间后，编剧和演员突然打起了嘴仗，争论的焦点在于这个戏坏了是被演员改剧本改坏的，还是因为编剧不负责任造成的。双方各自抬出合作过的大牌演员或编剧，以证明自己是何等有人品，问题肯定不在自己身上。
有戏君没跟他们合作过，无法判断谁更有人品。能判断的是下面几件事：那个编剧出了个同名小说正在卖书；那个演员确实对剧本做了很大改动；那个制作方确实很有威望；那个行业确实太不规范了，吵了半天都没人甩出当时签的合同叫对方闭嘴。
对于这次持续发酵并有越来越多业内人士卷入的争吵，我们这些观众就当做看个片尾“彩蛋”吧，他们的言辞和表演可比挂出来的剧本、播出来的戏精彩多了。至于他们能否吵完后反思一下国产影视业的缺失，有戏君是不指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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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蔡晓玮
2010年的时候，美国甜心杰西卡·阿尔巴接受《ELLE》杂志的采访，说了这么一句话：“好的演员从来不用剧本，除非剧本的质量让人惊叹。我认识的真正的好演员，他们所说的都是他们想说的话。”这句话在好莱坞掀起轩然大波，人见人爱的阿尔巴一时成为各大媒体的棒打对象。
不久后，阿尔巴就如电影《大鱼》的编剧约翰·奥古斯特所猜测的那样出来澄清了，称此举是媒体对自己的话语的断章取义，“我真正的意思是，很多时候我没有办法把自己的想法表现出来，所以我从来不偏离剧本，从不，哪怕有一些演员会这样。”
事实上，假如想继续在好莱坞混下去，这位美人也不得不出来澄清，哪怕说的话似乎和媒体的引用南辕北辙，不这么办，她的演艺前景绝对堪忧——好莱坞编剧协会会不会联名抵制她？反正这个协会为了给编剧争取利益连格莱美也抵制过。或者在某部剧集里直接把她的角色写死？这种事情对于常常身兼监制角色的美剧编剧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在国内，在电视剧圈里，最近也有一场嘴仗打得轰轰烈烈，里面的有些言语让我想到当年阿尔巴的狂言。遗憾的是，这一次恐怕和误会或者断章取义没有什么关联。事情的起因是电视剧《美丽的契约》。
这部由宋丹丹和范明担纲的都市喜剧在过年档期登陆数家卫视，最终的口碑和收视表现却颇为一般。在该剧播完一个月后，该剧编剧宋方金连发三篇长微博并贴出前三集剧本，针对宋丹丹在接受采访时所说的“拍剧不是拍剧本”提出质疑，指出该剧剧本被大幅删改，剧本里的台词基本没用，最终在演员的自我发挥下，“喜剧就变成了闹剧”。
此后，该剧导演余淳、制片罗立平包括宋丹丹都出来回应，一时间，关于这部剧的创作孰对孰错的讨论迅速陷入各说各话的罗生门；而关于剧本和演员之间关系的讨论则逐步趋向深入，因为刨去主观的原因，能够确定的客观事实是——编剧只有不到两个月的创作期，演员一边演一边等剧本，在这样的情况下，假如编导演的创作想法不统一，作品出来之后的各说各话、质量得不到保证几乎是可以被预期的。
一场创作的罗生门
在宋方金接手这个项目之前，《美丽的契约》还不叫这个名字，最开始它叫做《祝你幸福》，是中戏毕业，目前在中国儿童艺术剧院做编剧的唐宇在一次酒桌上碰到华录百纳的老板罗立平的时候，两人无意中聊起的。
“在2006、2007年的时候，我和罗立平罗总就合作过。那次碰到，他就问我，最近在做什么，我当时就和他说，在做这个本子。”唐宇说。罗立平觉得构思中“假结婚”这个想法很有意思，经过讨论，唐宇写了第一稿和第二稿的完整剧本，“是写完了第二稿的剧本以后，才引进了导演和演员”。也就是说，导演余淳和演员宋丹丹当时从某种程度上都是因为对这个剧本有所认可，才预留了档期。
唐宇坦言，自己后来退出的原因之一是架不住忽东忽西的意见，“一会儿要将宋丹丹的角色改成‘土得掉渣的农民’，一会要改成‘富婆’”。 在讨论剧本时，唐宇见过宋丹丹两面，印象是“为人谦和”。和所有编剧一样，唐宇剧本修改的主要讨论对象是导演。
“我猜到在导演、演员介入以后，会对剧本提出一些修改的意见，这是非常正常的。而且我也认为剧本有改进的空间。”唐宇说，“一开始的时候，余淳导演提出了一些宝贵的意见。但是后来，改动的幅度慢慢变大了，整个人物关系的设定要推翻。对我来说就得重新来写，因为一个女老板和一个普通人的说话方式口气是不一样的。”但另一方面，他还是肯定了导演对于剧本创作的一些帮助，“比如我看成片里有一个民政局的角色，那个角色就是当时在讨论剧本的时候，余淳导演提出来的。”退出的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因为剧院有了任务，“现在，大家总是认为只有演员有档期的概念。其实对于编剧也是同样的，我不可能同时写两个东西。”
在唐宇退出之后，用宋方金的话来说，他被制片方“求”来做这个剧本，8月底开机，7月初开始创作，而且剧本改动颇大。因为改后的版本和唐宇之前的版本“完全不一样了”，唐宇主动放弃了署名权：“我收到了稿费，罗总很大度，甚至一度还说要给我加钱。”华录百纳在圈内口碑上佳，而罗立平亦是著名制片，他此前的作品包括《黎明之前》。
导演余淳也曾经提到和华录百纳合作是他加盟该剧的原因之一，而他也并不是第一次跟宋丹丹合作了。该剧在上海宣传的时候，余淳透露两人的合作已经有八次之多，《契约》在宣传的时候，两人合作的另外一部戏刚刚在丽江杀青。
“真正的好演员一定会按照你剧本中的情境，经过他的心理处理去生出一套语言来，他不会按照写的一步步去做。”余淳当时说。这是宋丹丹一种特有的表演和创作方式，“她一直都是这么演戏的。”
他俩第一次合作是2008年的电视剧《马文的战争》，“去之前也有人跟我说过宋丹丹这个那个的，但后来发现根本不是那个样子。她对工作人员很谦和，只是会就剧本的问题就事论事。”在《马文的战争》里，宋丹丹就是这么演戏的，余淳也颇为理解：“那个台词太书面了不能说，就要用口语表达出来，这很正常。这也可能是我们能够很好合作的原因，因为有的导演会要求她这句词你要说，那句词你要说，她也受不了那个。”
对于宋方金的指责，余淳在接受某媒体采访时表示，这是宋丹丹“扶了老太太还被讹”。按照余淳的说法，宋方金并没有按时交出剧本，导演和演员不得不干编剧的活儿，另外一个理由则是，剧本并不完善、不够好。
电视剧《我的儿子是奇葩》昨晚刚刚大结局，宋丹丹在其中出演佟大为的母亲。导演汪俊透露，宋丹丹确实有她自己的表演方式，“但她还是忠于剧本的，她会在剧本的主旨和框架下去调整台词，先说一句或者后说一句，追求达到生活中的自然流露的状态。这种表演方式会影响对手，但是很快大家都适应了。”
在既是导演同时也是演员的汪俊看来，和正剧、历史剧不同，喜剧对演员的现场发挥更加倚重，“因为喜剧更加灵动。”同时，汪俊表示演员当场改剧本其实是一件颇为困难的事情，“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演员你也就占到全部剧情中的一根线，而所有的剧情都是交织在一起的，真的要改动很大的话，必须要停下重新做剧本。”
该不该改和能不能改
和画画、小说等艺术创作形式不同，电视剧是一个集体创作。正如宋方金所说，理想的状态是“在编剧结束的时候，导演开始；在导演结束的时候，演员开始”。因此，大多数编剧也并不是绝对意义上地反对导演和演员对剧本提意见做修改，因为某种程度上，从文本到屏幕确实需要一个二度创作的过程。
“编剧并不排斥导演、演员对剧本提出一些意见，但是因为某方强势，没理也非改不可，这是很难让人接受的。”电视剧《重案六组》的编剧余飞说，“关键是，戏是不是改好了。你真的有信心在现场改的东西要比编剧花了很多时间写出来的要好么？本来是个80分的东西，你觉得不好，但你改了以后会不会是100分？很有可能60分都不到。而且，这也没有评价标准，比如说你改了以后，能不能先拍一集让大家看一下，评论一下？这个过程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唐宇的观点也与余飞颇为相似：“这需要具体分析。我觉得关键在于度的把握。有一些导演，他对于剧本的把握力非常强。比如说滕华涛，自己就是编剧出身，碰到这样的导演，对于编剧本身也会有很大的提高。对于演员，我自己做话剧，有一些剧演员就不是照本宣科的，但他还是会按照大的脉络往下演。最好的创作，是不分彼此、互相提携的，不要什么条条框框，也不要存什么私心杂念。”
根本上，对于演员该不该改剧本的讨论实际上植根于中国电视剧生产链的不规范和不成熟。目前的情况下，编剧辛辛苦苦写好一个完整的本子再去找制片方，然后顺利开机的情况很少，大多数电视剧都是开拍前，本子还没有全部出齐。
汪俊细数自己的创作经历，在拍电视剧《夫妻那点事》的时候，开拍前拿到的剧本不到10集，《奇葩》拿到15集，现在正在拍的《男闺蜜》也不是拿到全部剧本再开拍的。在这种情况下，导演也是受害者，白天拍戏，晚上找编剧聊剧本、逼编剧。“有一回我晚上去找编剧，差点掉到河里去。”汪俊说。
“既然剧本不好，演员为什么还要接？这个问题说起来容易，但实际上也很复杂。因为大多数情况下，演员看到电视剧大纲或者分集大纲的时候可能就签约了，但是最后的剧本却不如大纲吸引人，或者甚至有问题，这种情况也存在，因为大纲和剧本的叙述语言是不一样的。”汪俊说，“所以这个问题，在现在这个电视剧生产的流程下是无解的。”
那么，为什么会造成这样赶着拍的状态呢？“土豪太多，钱太多了。”余飞说，“现在每年的电视剧产量过15000集，电视台根本就播不过来。所有开拍的戏都指着演员去演，这个对演员尤其是成名的演员的需求量太大了，因为正是有这些演员，电视台才会买这部剧。而电视台这么做又是基于所谓的收视率，基于观众，观众并不关心这个剧的编剧是谁，他们要看的还是演员。这是一整条利益链条的驱动。”
汪俊对此的解释也指向电视剧生产过程对于演员的倚重：“因为演员的档期可能只有这个月，过了时间他就要去拍别的戏了。电视剧的市场不像电影市场，电影市场是认导演的，冯小刚、张艺谋，但电视剧市场主要是认演员的，可能赵宝刚是例外吧。现在有一个怪现象，再好的戏没有一线大牌演员你也卖不出好价钱。如果有一天，电视台买片都是看成片，好的片子就能卖出好价钱，那么，可能会有导演和编剧真正地沉下心来做剧。”
而汪俊、余飞、唐宇都认为，在目前的市场运作方式下，没有什么机制能够保证编剧的作品最大程度被保留下来、宗旨得到实施，最靠谱的仍是找到一群志同道合、审美情趣相投的创作伙伴。
还有一个层面，或许被所有陷入论争中的人忽略了，那就是，导演和演员能不能改剧本？“对于原创的作品来说，保证作品的完整性、署名、修改权是《著作权法》赋予作者的权力。”金杜律师事务所上海分所合伙人瞿淼解释说，“但是要看编剧和制片人在合同上是怎么约定的，是不是有让渡、授权改编，或者放弃行使著作权的条款。”像《美丽的契约》这样的，制作方已经有了题材，找到编剧来定制，属于委托创作，在这种情况下，一般来说，制片方享有著作权，也就意味着在法律层面，不管改得好还是改得差，制片方都拥有修改剧本的权力。“但是具体还是要看合约的约定。因为著作权对于最终把这个本子写出来的自然人的保护力度也很大，关键是看如何约定。”所以，真正在乎自己作品的编剧，除了剧本，对合约也要多留一个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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