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 leave,or go with me【下】

Chapter Five

吃过晚饭，卡拉早早地回屋子里歇息下来，年轻人们聚在客厅里玩了一会游戏，夜深之后便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没有太多的不舍和依依惜别，大家都住在这个小镇上，明日还会见面，而这一天对他们来说只是日常而已。

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让留在厨房帮米卡沙收拾碗碟，他也许是今天晚上最开心的人——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坐在了米卡沙的身边。

艾伦厚着脸皮在他们两个中间站了一会儿，才磨磨蹭蹭的来到了客厅。这儿的战场还没清扫干净，茶几上散落着跳棋，巫师帽，几个毛绒小球，扑克牌扔的到处都是。艾伦拾起那些随意扔在地板上的抱枕，将它们一个个在沙发上摆好。

“嘿，艾伦，替我把这些扔到院子里。”让从厨房走出来，将塑料袋递给艾伦，里面盛满了饮料和啤酒的易拉罐。

“你自己怎么不去？”

让下巴冲着厨房扬了扬，“帮帮忙啦兄弟。”

艾伦耸了耸肩膀，接过塑料袋。

艾伦推开门，庭院的地面上一片耀眼的银华。

有片雪花落在了艾伦的鼻梁上，随之在他的皮肤上化开一片冰凉。冷气争先恐后的从他的衣领和脚腕处钻进衣服里，艾伦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缩起肩膀一溜小跑穿过庭院，将手里的那包易拉罐丢到用来堆放杂物的角落里。

易拉罐砸在那堆杂物上发出叮铃咣啷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里听起来格外清脆。

艾伦停下脚步，抬起头。没有风，雪花像极了蓬松的鹅毛，纷纷扬扬的从湛蓝色的天幕上洒向人间。艾伦的目光追随着一片雪花落下来，看着它飘下庭院中那棵树的顶端，穿过光秃秃的枝桠间。

艾伦的视线凝固在那棵树下。利威尔站在那里，看样子他已经站在那里有一会儿了，他的肩头堆起了一层薄薄的落雪，唇角边的香烟一闪一灭的红光，照亮他脸上淡然的清冷。他双手插在兜里，沉默的望着艾伦，他一动不动，就好像他在等候着谁——他在这里站了多久，就等待了多久，像一尊淡漠却又充满执念的雕像，跨越了千年的时光。

利威尔墨黑的瞳仁里流动着太多复杂的情感，冷漠、温柔、强大、寂寞。分手之后的两次见面，利威尔一直能很好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而现在他终于露出了若有所失的神情，就好像突然间发现他为了固执的追求，在不经意间放弃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艾伦不知道这是不是他自己的错觉，他们之间隔着一道庭院的距离，他根本看不清利威尔的眼睛。

可艾伦就是那么觉得的。利威尔在看着他，他也在看着利威尔，当他以为他要干出点什么傻事儿的时候，艾伦机械的挪开了视线。

我一直在逃避。胆小鬼，我真是个胆小鬼。

“你怎么知道研讨会的事情？”利威尔突然打破了沉默。

这事是真的。不是自己的梦，也不是自己的妄想。艾伦耸了耸肩膀，眼睛不自觉的溜向一边，“你那天把文件落在了家里，虽然你很快回来取走了，但那天我醒的很早。”

艾伦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在回答“你怎么样？”“吃过饭了吗？”那样的问题一般自然。可是他失败了，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变的颤抖，并且微弱的几乎听不到。

“所以你翻看了我的文件？”

“我看到你签了同意。”艾伦快速的回答道。他的语气中带着一股几近报复的快感，就像是终于揭开对方一直在隐瞒的事实。

利威尔沉默了。他狠狠的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丢在地上，用脚碾了碾。他将双手重新揣进兜里，“就因为我要去国外……你要跟我分手？”

艾伦缓缓的叹了口气。他张开嘴，停顿了半晌，又无奈的阖上。但他决定还是要说出来，哪怕就是说给自己听也好——

“我已经跟不上你的脚步了。你很优秀，而且马上就要成为国际级的脑科专家，而我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程序员。我不能成为你的绊脚石。”

“我没说你是我的绊脚石。”

“可我肯定是。”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卑？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的臭小子哪去了？”

“他长大了，仅此而已。”

“无稽之谈。”利威尔突然厉声说道，“你根本没长大，还和小孩子一样幼稚。”

“你说得对，幼稚，但我就这样。”艾伦大声附和道，语气中带上了怒气和一丝委屈。他真是恨透了现在的自己，像个女孩一样。

利威尔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恨不得冲过来揍艾伦一拳。可是他没有，他只是直愣愣的凝视着艾伦，几秒钟后，他垂下了头。

说点什么啊，利威尔。随便说点什么都好，别总是这样沉默着。你不说话，我就无法了解你，你会变得越来越陌生，这感觉糟糕透了。

而我认识你那么久了。从我懂事以来，你就在我身边，你在我的记忆中强大并且可靠，从未改变。我从小仰慕你，甚至崇拜你，可这些无法成为我能坚持留在你身边的理由。我不能一辈子活在你强壮而丰满的羽翼之下。

艾伦突然觉得冷极了。他转过身推开门，回到了屋子里。门关上的那瞬间艾伦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狠狠的捏了一下，他多想立刻蹲下来大哭一场，可他不能这么做。

他和利威尔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送走让之后，艾伦迅速的洗漱好，将自己缩进被窝里。最难捱的时候来了，可艾伦此刻却没有了任何忐忑。今天一过他们即将分道扬镳，而这一夜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了，权当是一个熟悉的朋友不得已躺在了一张床上凑合一晚——艾伦这样欺骗自己道，他实在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慰藉。

卧室的门虚掩着，透出一线米黄色的灯光。艾伦听到利威尔走过来的脚步声，但他紧接着听到了米卡沙的声音。

“艾伦睡着了，你想说什么，就等明天吧。”利威尔稍稍推开门，卧室里透进来的光线变得多了一些。

艾伦赶紧闭上了眼睛。

“我不找艾伦。我想和你谈谈。”米卡沙似乎冷静了很多，声音压得很低，有些模糊不清。

利威尔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片刻之后艾伦听到了门被轻轻关上的声响。他睁开眼，屋子里变得一片昏暗。

他重新闭上了眼睛，无暇猜想利威尔和米卡沙的谈话，他终于得以休息了——这是艾伦在坠入黑色的梦乡前最后一个念头。

Chapter Six

早上醒来的时候，艾伦身边的床铺已经变得冰凉，要不是枕头上还留着利威尔枕过的凹痕，艾伦会觉得利威尔也许根本就没有躺下过。

艾伦根本没有利威尔何时回屋的印象，他睡得太沉了。艾伦打开卧室的门，看到米卡沙已经将早餐端上了餐桌。

“妈妈呢？”

“还在睡。我看她睡得沉，我就没叫醒她。多睡一会儿也好。”米卡沙回答道，给手里的三明治多挤了一些番茄酱，塞进嘴巴里。

“看看你的吃相。”

米卡沙连忙嚼了几口咽下去。“快去洗漱。”

“今天心情不错？”艾伦笑着说，“按照平时早就揍过来了。”

他笑着垂下眼，视线扫到桌子上的碗碟只有三幅。艾伦这才注意到屋子里安静极了。他愣了愣，眼神有些无助的扫视了屋子一圈。

“你……你有没有见到利威尔？”

米卡沙没有直接回答。“你不是要留在这里吗？”

“是，我是要留——”

“所以就算他走了也没什么吧。”

“可是……”

“这是你自己做的决定。”

艾伦将目光挪回来，落在一桌丰盛的早餐上。半晌后，他僵硬的点了点头，有些失魂落魄。

好吧，不告别也挺好的。虽然利威尔说过下午才会回去，但是待到下午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了。他完成了对艾伦的最后一个承诺，他们演完了这场戏，虽然有些小纰漏，但至少没搞砸。

艾伦在餐桌旁坐下来，但他很快又站起来了。“我去谷场看看。”

去看看他的车还在吗。

可就算他还没走又能怎么样呢。去好好的告个别吗？别开玩笑了。可是艾伦停不下来，他迈出屋子，沿着山间的碎石板路一路跑下去。

可他用不着去谷场了。他在半山腰看到了那个黑发的男人，他正站在两段长长的台阶中间的平地上，依靠着栏杆看着远处的风景。艾伦骤然停下了脚步，看着黑发男人的背影。

“还记得那棵树吗？小时候你逞强爬了上去，到最后却不敢下来了。我让你跳下来，我会在下面接住你。”利威尔突然开口道，艾伦吓了一跳。他顺着利威尔的视线向下面看去，看到那棵又高又壮的古树，光秃秃的树枝笔直的伸向天空。

“结果我没事，你却伤着了膝盖。”艾伦慢慢接话道。

“你小子还挺沉。”利威尔哼了一声。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你……刚才，你怎么知道是我？”艾伦磕磕绊绊的问出一个特别愚蠢的问题。

“我怎么不知道是你？你的脚步声，我听了二十四年。”利威尔说，“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在后山的森林里迷路了吗？大家找了你半个晚上，我是第一个找到你的。还有一次你和让在结冰的湖上玩，结果掉进冰窟窿里了么？我把你捞了上来。那次你差点没命，而我从那之后膝盖就彻底坏了。”

艾伦听着利威尔一件一件的说着，往事浮现在眼前，他突然觉得有些难为情，“唔嗯……我不知道你是这么擅长抱怨的人。”

“我本来就很会说话。”利威尔转过头来，“你给我添了这么多麻烦，而我什么时候扔下你了？”

艾伦僵直了脊梁。

“我的确决定要出国。这是个机会，我不会放弃它。但我并不是没有考虑过你的事情，埃尔文在德国有一套房子，我之前已经和他打过招呼，我们可以住在那里。研究结束之后，我会回来，你也会回来。我总以为一些事情是理所应当的、你该知道的，但是事实证明有些话不说出来，对方永远不知道。这无关默契度或是心灵感应。这是……尊重。所以，我很抱歉。”

艾伦瞠目结舌，“这一点不像你。”

利威尔学着艾伦耸了耸肩，“我现在给你一个选择，你回答我。”

——“留下来，还是跟我走？”

艾伦和利威尔之间的问题没有得到根本上的解决，艾伦知道，两个男人在一起生活需要做出很大的容忍和长时间的磨合，尤其是他们，一个有极高的自尊，一个那么骄傲。可是他此刻也不需要再假装什么了，周围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两个。

他不想分手，这么恶俗的桥段，也许一次就足够了。

浅灰色的天空上又开始飘雪，小小的雪花落在地面上，眨眼间消失不见了。再过不久，大地将一片银装素裹。

利威尔还在等他的回答。艾伦笑了笑，有片雪花落在了他的唇瓣上，有一点轻微的凉。

原来他一直是错的。其实下雪的时候，才最温暖。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