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影片点评。考虑到这部片子不太可能在中国上映，所以有剧透。

这是【破桥的不舒适区】的第 22 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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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路”栏目，围绕已经结束或即将结束的热点事件，复盘讲解网民思维。文中链接如果打不开，请记得科学上网或用标题自行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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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上一轮总统大选后，被讨论最多的，就是决定胜负的“锈带”地区。锈带是中部老工业区，在美国去工业化之后，逐渐衰退。正好我第一次出国的落脚点，就在锈带的中心部位，宾州。

刚到美国不久，国内的朋友们就问：破桥，你觉得美国和你想象中的有什么差别吗？

我回答说：和我想象得几乎一模一样，说明我对它的了解还算可靠。

朋友有问：有什么让你惊讶的地方吗？

我说：家旁边的沃尔玛，收银员们实在太懒散，效率大概只有中国大型超市的1/6，在我眼里就跟放慢动作一样，但美国人习以为常。在中国，她们入职第一天就铁定被开除。

当然，她们不可能来中国工作，中国的收银员们也很难来美国求职。因为资本虽然全球化，但人员自由流动还早。两国工人的竞争是“隔空”发生的，没有面对面的直接冲突。但是，现在，有了一个鲜活案例。也有了一部纪录片，《美国工厂》。

福耀玻璃在中国的汽车玻璃产业里占据优势份额，大约60%以上，但全球份额不高，只有个位数。而汽车玻璃，又是易碎品，运输上是个很大的麻烦。这就迫使它如果想要进一步扩张市场，就必须到其它国家去开厂。它与美国的通用汽车签订了供货协议，所以老板曹德旺拍板，远赴美国。

这个决定，由于带有“制造业回流美国”的标签，伊始就在媒体的聚光灯下。之所以热门，自然是因为这种回流罕见，中国制造业更多的往东南亚与南亚转移，很少会往美国转移。在福耀确定选址，破土动工之后，就有拍摄者在活动，留下了珍贵的影像。数年后，由退休的奥巴马总统夫妇资助发行的纪录片《美国工厂》于网飞上映。烂番茄新鲜度高达96%。由于是一部高度政治化的影片，褒贬分化。但无论左右、中美，观众绝大多数都认为片子如实反映了现实状况。因为这部片子全部由真实镜头组成，除了影片结尾，连任何旁白、解说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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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起资助动机，奥巴马说，他认为这样一部片子，能让观众更好地了解“另一些人”的生活。

不过，奥巴马是影片拍摄完成之后再介入的，真正的出品者，是代顿本地人，著名的独立导演Steven Bognar和Julia Reichert。

他们的一个优势是，福耀是收购了代顿市南方废弃的通用汽车厂房，作为自己的新厂址，而正是这两位导演，在2009年去那里拍摄了后来入围奥斯卡提名的纪录片《The Last Truck: Closing of a GM Plant》（中文可译作：《最后的卡车：通用汽车工厂关闭》）。《美国工厂》的开头，就用到了很多当时的素材。

一、中美交流的蜜月期

2008年12月23日，次贷危机爆发后，经济萧条。在一个极其寒冷的冬日，通用汽车在代顿的工厂宣布关闭，当地有3000多人因此失业。

和锈带其它地区一样，这些失业的人，有些搬了家，有些转去了服务行业。但是，更多的人，特别是40岁上下的那些人，陷入了困顿。失去工作，失去房子，失去车子，一无所有，靠着政府救济活着。所以，当福耀选择了代顿的时候，这些人感激涕零。尽管他们在通用汽车的时薪是29美元，而福耀只给12.84美元。

红色标记处：代顿市

代顿是个小城，位于俄亥俄州，由于通用汽车在此多年积累打下基础，看起来一切都很好。有熟练的汽车行业工人，有早已设计好的空厂房与仓库，临近高速公路。当地政府给予福耀数千万美元的巨额补贴，并免去部分费用。

福耀老板曹德旺接受第一财经采访时谈到：为什么要走出国门开设工厂？因为中国的土地使用成本是美国的九倍，物流成本是美国的二倍，银行借贷成本是美国的二点四倍，电价是美国的三倍；天然气是美国四倍；配件成本是美国的三点三倍，税收成本高出美国百分之三十五，清关成本美国是免费服务，中国一个柜在千元以上……

这些因素对决策来说，有轻重之别。对玻璃制造行业，能源和运输成本是最重要的考量，在美国，两者相对便宜，一定程度上抵消了人工成本的上升。所以福耀这个案例，具备一定的特殊性。

这一切，纪录片中并未涉及。而是将视野落在“人”上。

蜜月期很美好，双方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福耀招工、节能，都会得到当地政府的补贴，相当于免费拿到了一个工厂。中国的工程师指导着美国工人，后者则用起了微信。美国人教中国工程师钓鱼、开枪、吃火鸡，体会美国生活，双方在家中相互邀请聚会，培养起了跨国友谊。中方则对中国工程师们做美国文化和民情培训。在装修时，下属提议在办公室里放两块画板，中国文化一块，比如长城。美国文化一块。曹老板拒绝了，他声称：入乡随俗，我们只挂象征美国文化的画板，要融入这里。

二、工会危机

这是影片重点，但不是看点。

在电影中，这个场景始于俄亥俄州参议员布朗，在福耀玻璃的竣工大会上的演讲。演讲一直顺利进行，但在最后，参议员试图“多说一句”：我知道这里的很多工人，努力组成工会……我支持这一点。中方的老板和员工尚未反映过来，面上依然挂着笑容。但是福耀美方的高管戴维斯已经怒不可遏——最后这句话不在我们谈好的事项中。我要把布朗的脑袋剪掉。

他向属下要求，今后禁止布朗参议员进入厂区。

在一次闭门会议中，老板曹德旺明确表示，如果工会进来，那么，“我关门不做了”。

但讽刺的是，福耀玻璃在中国是有工会的。所有在中国的福耀工人都是工会成员。

只是，工会主席是福耀的党委书记，也是老板曹德旺的妹夫。

这个能够让福耀决定关门不做的工会对手，叫做UAW，全美汽车工人联合会。UAW有80多年的悠久历史，在成立之初，UAW的关键岗位不少是被美国共产党员占据。但二战之后，UAW将静坐、非暴力罢工、谈判作为主要手段。共产党破坏性的激进手法被排斥。在采取这些策略后，UAW发展工人会员，逐个与车企谈判，取得了很大成功，美国三大车企，福特、通用、克莱斯勒，纷纷向UAW低头。

在三大车企寡头垄断美国市场的时代，UAW让蓝领工人过得非常舒适，工会成员除享有各种福利、工作稳定不用随时担心裁员之外，最高时薪曾经高达70美元。但好景不长，随着日本汽车企业进入美国，选择南部地区新建工厂，排斥工会，美国车企由于用人成本高，加上自身经营不善，发展方向有误，其市场占有率从顶峰迅速跌落，而工人们的时薪也随之急剧下跌，在新世纪初期，通用汽车的平均时薪降为28美元。其它两大车企也大同小异。不过，即便如此，这个时薪也足以让工人阶级过上典型中产的生活。然而，全球化进一步掏空了这些车企在美国的底蕴，当2008年的经济危机到来后，连这样的体面也维持不住，克莱斯勒宣布破产卖身，通用开始重组。工会的地位变得尴尬异常。

毫无疑问，中国没有这个问题。因为在美国，资本家开工厂，工人组建工会，共产党（曾经）领导工会斗争。但是在中国，资本家开工厂，资本家组建工会，资本家加入共产党并成为党委领导工会。

影片将工会斗争描写得紧张刺激，但实际上，在全球化竞争，工会衰落的大背景下，结局早已注定。工会方，并没有什么有力的斗争手段。从头到尾，它们的方式就是举牌、串联、找媒体。

在公司内部举牌，然后被保安请出去。

在公司外面举牌，理会的人不多。

不停地举牌。

而公司的手段就多了：

福耀支付了100万美元请来了资深的工会破坏者，反工会咨询协会LRI，每周三次给工人培训，恐吓他们。

给忠诚自己的工人提时薪，每人2美元，来分化他们。

开除或者通过穿小鞋，给予不可能完成的工作任务的方式，逼退支持工会的工人。

将工会与资本家的矛盾，转换为中国工人与美国工人的民族矛盾，让中国工人成为工会活动的监视者与告密者。

中国员工：不好意思，我是个卧底

当然，最关键的是，在当前经济形势下，组建工会，就有公司搬迁倒闭、失业的风险，绝非臆测。而经历多年失业，也看不见换工作机会的美国锈带老工人们，已经无法再承担这样的风险了。

关于工会的投票结果出来，444票支持，868票反对。资方与反工会的工人们，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曹老板虽然有些紧张，但情绪上未见变化。反倒是中国员工，不由得欢呼“我们太牛逼了”。

三、走进了工厂，我们就走进了中国

现在说说影片真正有趣的地方。

不是制造业回流了美国，而是曹德旺神奇的制造了一块中国的飞地，让美国员工来到了中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