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骑士》大约是我听得最多的一部歌剧。

  我是个《乡村骑士》迷，因此而崇拜马斯卡尼——他靠这一部篇幅仅一小时十五分左右的独幕歌剧，就可跻身伟大作曲家系列。姜文在他的《阳光灿烂的日子》以这部歌剧的间奏曲作为叙述的基调，也让我对他刮目相看——这首宁静的间奏曲响起的时候，每每都会令我热泪盈眶的。

   马斯卡尼（Pietro Mascagni）1863年出生于意大利的里沃鲁诺，1945年病逝于罗马。他是先进凯鲁比尼音乐学校学习，后进米兰音乐学院深造，是蓬基耶利（Amilcare Ponchielli，1834—1886）的学生。他一生其实作了十多部歌剧，但盛演不衰的只有这一部，其他歌剧因为听不到录音，也就无从了解。这部歌剧改编自意大利作家韦尔加(Giovanni Verga，1840—1921)的同名小说，马斯卡尼作曲时只有25岁，他当时只是一个乡村音乐教师。他因这部歌剧而成名，之后却再没能写出有影响力的作品。他最后的命运是悲剧性的：他在托斯卡尼尼之后，1929年成为斯卡拉剧院的音乐总监，二战期间却追随墨索里尼，成为法西斯，在战后审判中，他的财产全部没收，最后孤独地病死于罗马一家小旅店中。

   一部好的歌剧，要有优美的序曲，感人的合唱，男女主角激动人心的咏叹调，以及由此为基础发展出的重唱，这些因素《乡村骑士》在短小的篇幅中都具备了，而且每一部分都好听：它的前奏曲与间奏曲是一种在宁静梦幻中慢慢流淌的感伤，欢快的西西里舞曲也极其温暖，它给了这个悲剧一个温柔的叙述氛围。因为剧中悲剧发生之日是复活节，合唱《天上的女王，快乐吧》是庄严的，也是温暖的，在此背景上，女主角桑杜扎的咏叹调《正如妈妈所知道的》所倾诉的悲愤效果就特别强烈。就剧情而言，《乡村骑士》其实并不脱俗：它叙述桑杜扎的丈夫图里杜始终爱着昔日情人洛拉（女中音），这一天趁着洛拉丈夫，车夫阿尔菲奥（男中音）外出两人私通，桑杜扎知道真相后痛心疾首，向图里杜母亲倾诉，最后又因图里杜的抛弃忍无可忍，将真情告诉了阿尔菲奥。阿尔菲奥得知真相后决定与图里杜决斗，最后杀死了图里杜。

  剧中支柱性的五个唱段都非常好听：一开始是图里杜沉浸在梦幻般的《哦，洛拉，你像鲜花般美丽》；然后在庄严的《天上的女王，快乐》后有，桑杜拉引领合唱很升华的《歌颂吧，主不再交托给死亡》；再然后，在桑杜拉精彩的倾诉《正如妈妈所知道》后，有桑杜扎、图里杜、洛拉的三重唱，桑杜扎苦求图里杜的二重唱《图里杜请留下》是高音的竞技；最后是图里杜去赴死前唱给他妈妈的深情而高亢的咏叹调《妈妈，这些酒好烈》。

  这部歌剧的第一角色是女高音桑杜扎，她需要大容量的真挚悲情倾诉，有愤怒的爆发力，需以宽厚的音域为基础；其后才是男高音图里杜，他的高亢亮丽必须有极美的音色，这两个角色的难度都很大。

   我喜欢的这部歌剧的版本，首先是意大利女高音苔巴尔迪（Renata Tebaldi，1922—2004）1958年与瑞典男高音比约林（Jussi Bjorling，1907—1960）的合作，Alberto Erede指挥佛洛伦萨五月节合唱团、乐团的录音。很多人认为卡拉扬指挥的那个版本是最佳选择，你听了这个版本，才会知道苔芭尔迪与比约林的搭档真是他人难极。此时正是两人声音的黄金期，苔巴尔迪的悲情感人至深，而那几个爆发段是那样的强大。苔芭尔迪之伟大是人们往往认识不足的，一般人只认“歌剧女王”是卡拉斯，其实卡拉斯的许多版本都不能听，比如他与斯苔芳诺1953年的《乡村骑士》。苔芭尔迪的声音资源其实远胜于卡拉斯，在这个《乡村骑士》版本中，她与比约林的那段《图里杜请留下》，那种雄厚的对比太激动人心了。而比约林的声音那种华美中的有力也是极其迷人，当然，要说乐队的效果，那还是卡拉扬。

   我把卡拉扬1965年录音排在此版后，卡拉扬指挥的是斯卡拉剧院合唱团、乐团，在卡拉扬调教下的乐团是太好了，卡拉扬强调了抒情气质，也给这部歌剧的表现增添了很多美感，合唱的效果不知要比苔巴迪尔迪、比约林ban强多少倍。他选科索托（Fiorenza Cossotto，1935—）与贝尔贡齐（Carlo Bergunzi，1924—2014）为桑杜扎与图里杜，音色都很美，但声音容量则比比约林与苔芭尔迪降了一级。尤其科索托是女中音，卡拉扬突出了她悲情的细腻，虽她也有高音域，与苔芭尔迪是没法比的。所以，听惯了苔芭尔迪，就觉卡拉扬太强调抒情了，那些飙高音部分感到不过瘾。

  另一个莫纳科（Mario de Monaco，1915—1982与西苗纳托（Giulietta Simionato，1910—2010）1966年的录音，我没有收藏。莫纳科的音高是没问题的，但不知为何我就不太喜欢他的持续音高，因为他缺一点比约林、贝尔贡齐那种饱含的迷人深情。而西苗纳托也是女中音，与莫纳科配也弱。

  我看到的《乡村骑士》DVD是普列特莱指挥斯卡拉歌剧院合唱团、乐团，由俄罗斯女高音奥布拉兹索娃（Elena Obraztsova，1939—）与多明戈合作拍成的歌剧电影，奥布拉兹索娃的声音堪比苔巴尔迪，表演也不错，她让我听到了俄罗斯女高音唱这个角色的魅力，多明戈那时还年轻，声音明显配不上她。多明戈即使后来唱图里杜，我也认为英气不足（我指的是他的音色而非外表）

   从这个奥布拉兹索娃起，似乎用唱瓦格纳歌剧的大号女高音唱这个角色就成了趋势。因为好奇大号女高音演唱这个角色的可能性，我还专门买过美国女高音诺曼（Jessye Norman，1945—）与杰亚科米尼（Giuseppe Giacomini，1940—）合作的版本，诺曼宽厚声音的倾述，直到最后被图里杜激怒后咆哮般的爆发确实过瘾，这个版本缺憾的，还是没有能与她的声音般配的男高音。

  歌剧要多重因素都完美，实在是很难很难的事。有朋友说我喜欢的都是死人，没办法，那些歌唱家不会再有了，现在的歌唱家们也许经科学训练后的声音条件越来越好，但那种长期积累的修养与质朴中的优秀不会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