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你一个真实的东欧

按：2009年，我带队与几位国内顶级东欧问题研究专家（秦晖、金雁、秋风、张鸣、杨恒均等）一起考察东欧诸国，受益匪浅；2014年，我与凤凰网共同组织一批“帅锅”（杨佩昌、王冲、蔡慎坤、郎遥远、王思想等）再次踏足东欧。对这个国家，我并不陌生，每一次旅途都有不同的有趣体验。相比起第一次的历史文化之旅，此次是对东欧社会经济的多角度考察。旅途紧凑，思绪繁杂须慢慢整理，先把2009年的旧文翻出，既是为此次考察做铺垫，也是一次思想盛宴的重温。

一、东欧『被消失』

随着飞机轮胎跑道摩擦声逐渐平缓，从北京到德国柏林的海航飞机历经9个多小时的跋涉，稳稳停在柏林机场。马上就要拉开我们东欧游学的序幕。

对于游学团的大部分成员来说，东欧还是第一次涉足。而杨恒均无疑是个例外，几个月前他还来过德国。带着兴奋和好奇，德国人严肃而刻板的面容并没有给我们留下太坏的印象。另外，捷克司机的迷路，在柏林市区兜圈也不会让人生闷气，而他的镇定沉着，则让自告奋勇充当『指挥者』角色的秋风和秦晖『黯然失色』。带着太多的疑问，我在旅游大巴上开始了『问题攻势』，有了金雁和秋风的热心回答，不管是现实还是历史，国内还是国际。这就是我『做功课』的主要方式了。秦晖醉心于给司机指路，着魔般迷上了地理，一路上话最多的就是他了。

东欧逐渐消失在国人的视野中，不光在书店难以找到相关的介绍，就是在图书馆也甚少学者关于东欧的研究作品，有的只是陈旧的文章。在现代中国人的知识范围中，东欧被有意或无意忽视。被有意屏蔽的还有柏林墙推倒二十周年，东欧剧变二十周年。我们像对待『叛变』的同伴一样把东欧遗弃了，但又没有像『崇拜』欧美一样赋予东欧『镜子』地位。

二、高手过招

开始第一天的行程，我就买了两套德国的锅，充分感受德国制作工艺水平。张鸣说我有得有失，得的是锅，失的是欧元。而我觉得能收获到快乐是最重要的，尽管秋风说不好用。

第一天，我们都还保留着那份兴奋劲儿，紧密安排的行程，一个赶一个的景点，上车下车参观拍照一系列的重复动作成了『例牌』。怀着异样的心情参观了1936年希特勒举全国之力举办奥运会的会场馆，并得知从1936年纳粹德国奥运会又恢复了古代火炬传递仪式。至今这个仪式还在延续，希特勒举办的德国奥运会『复活』了奥运火炬传递。不过，正如张鸣所指出的那样，1936年德国奥运会带有极浓的个人色彩。希特勒将奥运会变成自己施展才华的天地，同样让1936年的奥运会披着『极权主义』的恶名。

柏林墙的修建，是苏联『极权主义』在柏林的巅峰表现。它的倒塌也意味着『极权主义』在柏林的消失。而民主和宪政则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东欧，东欧百姓迎来了曙光。这一帮中国较为激进的知识分子对『极权主义』遗留的史迹兴奋不已。百看不厌，还要表现行为艺术。杨恒均带来一批文化衫。秦晖虽戴着玻璃瓶厚的眼镜，但身手仍然非常敏捷，每次都抢在最前面穿这些文化衫。杨恒均说，有形的柏林墙被推倒了，但世界上还有很多无形的柏林墙依然像『朱坚强』一样『傲然挺立』，或者有意无意、强迫或迎合有了无形的柏林墙。

有句形容旅游的不雅的俗话是：上车睡觉，下车撒尿，到了景点就拍照，回来什么都不知道。但对于我们来说，一路上最热闹的莫过于我们几个人就在旅行车上，不断地就各个话题争个面红耳赤，从历史到现实，从经济到人文领域，从建筑到民俗，大家互不相让。

秦晖说自由派就得多争论多批判才算是自由，秋风则说奥地利学派一向有大声说出自己观点，以让人信服的传统。金雁最善解人意，用大量的令我们不可驳的东欧史实来回答问题。张鸣颇有不破不立的精神，每人都被他反驳一番。杨恒均则习惯于美国人的思维。我更喜欢把他们看成是高手过招，有意挑起各种话题，当然最受益的也是像我这样喜欢聆听的人。

三、每个人不过是一个土墩儿

在柏林大屠杀纪念馆，看到那不计其数、高矮不一的混凝土方柱，不由得让我想起鲁迅小说里头的『土馒头』。杨恒均设计了在柏林大屠杀纪念馆的集体照，每个人占据一个纪念碑，因为他说这样让他想到每一个纪念碑都代表一个被屠杀的犹太人，每一个被屠杀的犹太人更我们一样，都是鲜活的人类。

希特勒屠杀了犹太人，犹太人后来就把躲藏在世界每一个角落的纳粹分子抓捕归案，即使是时过境迁，60年后当事人80多岁依然如此。杨恒均就愤愤不平道，日本人当年也屠杀了我们，我们民族不仅没有像犹太人一样对战犯穷追不放，而且屠杀地南京找不到多少历史痕迹。

在参观大屠杀纪念馆之前，我们参观了波茨坦的无忧宫。去倾听无忧宫对波茨坦会议的倾诉，关于波茨坦会议的虚伪。在历史长河里，人的生命是如此短暂，短暂到无论你如何伪装，转眼间历史就为你还原真的面目。

四、奇怪的导游

在柏林的大部分时间里，导游一直引导我们关注犹太人。导游是在德国居住了18年之久的华人，他讲解的重点不是当地发生的事件和人文，而是扯到犹太人的弱点和本性，更是以『诲人不倦』的态势向秦晖、秋风、张鸣、金雁、杨恒均等这些饱读历史书籍的人普及历史常识。导游的言论在张鸣看来很可爱，比如伯恩斯坦创立了德国社会民主党，宗教是麻醉人民的鸦片，甚至将希特勒对付盟军的失败跟自己向太太缴械投降就旗开得胜混为一谈，将此次经济危机归咎到犹太人身上等等。

去东欧讲学，不是导游讲学，而是聆听身边大『家』对历史的看法和反思，借鉴历史。若要『聆听』导游的『高谈阔论』，至于长途跋涉到东欧吗？所以我就不断地向秦晖、金雁夫妇提问，让他们讲解当地的历史，以冲淡导游灌输给我们一些误导性的信息。秦晖金雁夫妇双剑合璧，一正一反，攻守兼备，分进合击，简直是一次历史、人文盛宴，饕餮大餐。受到熏陶的不止是我们，还有导游。

五、德累斯顿

尽管德累斯顿轰炸备受争议，但历史的清算层出不穷，复仇式正义并不能走出历史的困局。『和』是全世界人们共同追求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的实现，我们就得付出代价----放弃历史的清算。德累斯顿的重建意味着欧洲的和解和人们对战争进行特殊的反思。以牙还牙、为了复仇不惜一切代价等『金庸』武侠小说里头宣扬的特殊正义方式并不能带着人类走向共和和团结，甚至无助于我们构建最和谐的社会，和谐的家庭关系。而张鸣则说，在古代历史里，从来都是文明的打不过野蛮的，就德累斯顿来说，会盖房的萨克森打不过房子盖的稀烂的普鲁士王。

六、苏台德

马蹄形的苏台德地区居住的德裔有着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绪，极其想纳入大德意志，而捷克斯洛伐克政府的驱逐政策则为以后捷克与德国发生口角埋下了祸根。

苏台德地区的事件，就是一根刺，搞得捷克和德国均非常不舒服，时过境迁后依然如此。

张鸣说，进入捷克，感受到的是非常浓重的社会主义味道，即使历经20年，但曾经的痕迹却不那么容易被抹掉。相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苏台德地区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都会让德国与捷克之间无法向纵深发展。如今捷克语德国之间经贸频繁，你来我往，交易挺多的，于是有了经济利益主导下的平和宁静，但这只是表象，装作看不见疙瘩并不代表着疙瘩不存在。放下历史，并不抛弃它，一步一步的制度建设巩固理性，平和在制度约束的基础上就是实实在在的和平。

七、布拉格

张鸣对布拉格旧城的查理大桥上的浮雕念念不忘，源于浮雕上被人扔下桥的牧师约翰是出墙者的守护神。不管男女老少都上去摸一下得到庇护，看到这样的情形，张鸣不无搞笑地感慨，宽容真好。

布拉格之春，天鹅绒革命，七七宪章，卡夫卡，米兰昆德拉等都出现在传奇的布拉格城，除此之外，影响后世几百年社会发展的宗教改革之先驱之一胡斯也出现在这个城市。这不是历史的偶然重合，布拉格历史的惯性和深厚的文化使然。

纵然是这样漂亮、舒适、充满人文气息和历史厚重感的城市，也有人会抱怨。杨恒均和张鸣就抱怨通街找不到厕所，而且上厕所贵。看了不光是人无完人，也没有一座完美的城市。

八、人骨教堂

在布拉格到布尔诺途中的一个小镇里，我们参观了一座非常奇特的教堂----堆满了骷髅和白骨的教堂。教堂的所有装饰、挂件、摆件和文字都是用人骨拼凑出来的，身临其境依然能感受到冰凉透顶的阴森。

张鸣说，西方和东方对死亡和死人的看法有着明显的差异。这话说的没错，在西方的宗教里，死是存在----生的另外一种形式，因而有宗教信仰的人碰到亲人死去依然能够释然，因为亲人并未离去，因为处置死人也无所顾忌，摆放在教堂，怎么放都不是亵渎。而东方，对死有着天然的敬畏，日常生活中均有忌讳，比如有些老人说用手指着私人的坟墓会导致手指腐烂等。

九、奥斯维辛

只要知道一丁点二战常识的人大概都知道奥斯维辛集中营，都是知道纳粹在这里屠杀了几百万犹太人，因此每次提到奥斯维辛集中营，人们的心头都会不禁一怵。张鸣说，奥斯维辛是一个标志纳粹大屠杀的符号，但当自己亲身来到这个符号面前，却有一股莫名的压得你喘不过气来的沉重。他认为，纳粹大屠杀的特色在于本身是人类文明进程的产物，但同时又是人类文明进程的悲哀，与战后胜利者的兽性发泄如南京大屠杀不同的是，它有所谓的人种科学依据的理念，并满怀着遗憾感慨，更应该看奥斯维辛的中国人却不愿意去看。

杨恒均关注的重点不是铁丝网、焚烧炉、毒气室等，而是与日常见到的无异的通往奥斯维辛的铁路。他认为，每一个坐火车的人都有多大终点站的喜悦，但前往奥斯维辛的犹太人却没有，因为这一站就是他们生命的终点站。他声称，我们不能选择几千年前的文明和文化，但我们能过选择自己的价值观，和我们的制度。这话虽然看起来像『我们不能决定生命的长度，但能决定生命的宽度』等励志性的口号，但这话直指问题核心却有着振聋发聩的效果。

或许奥斯维辛真的没有那么恐怖，恐怖的是我们不敢去面对。

十、波兰的克拉科夫

从波兰首府克拉科夫的建筑特征和变化，张鸣看到了东欧乃至欧洲在过去500年间的联系紧密与否，并注意到了各国马车的不同。而我却总是在想波兰的『休克疗法』。从克拉科夫出来之后，我们去参观波兰的盐矿。规模超级宏大的盐矿我们只能下到地下130米处，虽然与行人众多，但难免有压抑窒息的感觉，天知道全国特别是山西那么多煤矿工人，为了每天的几十块钱，在环境更加恶劣的煤矿干活是如何度过的。难怪张鸣老先生呆了太久之后见到太阳直呼『人间真好』。

波兰的盐矿深处，有很齐全的生活设施，相信这是很多煤矿不可能做到的，甚至连甲烷检测都不甚严谨的矿井里，有怎么可能达到设置生活设施等如此人性化的水平呢？

同时也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人过留名的习惯并不是中国人都有，手痒之下，我也写了一笔。

十一、维也纳

维也纳，最令人瞩目的应该是它的音乐，当然还有璀璨的人文气息。经过几千年反反复复的种族冲突和战争，奥地利在维也纳的音乐熏陶之下走向了永久中立。维也纳是奥地利最大的城市，同时也是它的政治中心，犹如一颗多瑙河畔上的明珠，多瑙河孕育了奥地利--维也纳的文明，而维也纳也让长流不息的多瑙河饱含着历史沧桑。

十二、布达佩斯

我们是在布达佩斯结束了整个东欧的游学旅行的，但思考仍在继续，不能终止。匈牙利在1956年发生了著名的『匈牙利十月事件』，有中国文人和百姓熟悉的革命诗人裴多菲。更重要的是，匈牙利的经济发展模式更值得我们去关注，吸取经验。

贯穿整个东欧的讲学旅行，也是我一直以来非常想关注但国内鲜有人重视的东欧剧变前后的社会形态、民众素质、宗教文化、政治文明等各种方面的改变。东欧人的生活在二十年中不断变好。前西德依靠马歇尔计划，用1元西德马克换1元东德马克的代价把整个东德和平接收过来。现在东欧各国的人们可以自由在欧盟所有国家之中工作、学习，我尝试问波兰的导游，认为是二十年前的生活好还是现在的生活好？其答案也是无可置疑的。很明显，对社会主义阵营来说，东欧各国的脱离是剧变。反方面，对东欧的人民来说，却是在和平地转变，正向更好的生活和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