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弹琴（四十八） ----群众运动（一）

乱弹琴（四十八）

----群众运动（一）

一、群众运动在中国

每一个在中国生活的人，对“群众”这个词可谓是耳熟能详，比如常见的“人民群众”这个词，每天看新闻、上网络、和各种人群聊天都会接触到。这个词很容易含混不清，比如你要批评中国人，就有人会问你是不是中国人；你要批评人民，就有人问你是不是人民；批评群众就有人责问你诋毁群众。

经历过49年之后的各种群众运动的人，更是有着群众有更深刻的直观印象。但是什么是群众运动，其实这是一个比较难定义的词汇，群众运动是作为人群数量的意义而存在，还是作为一种社会活动、政治活动、文化活动而存在？说道群众运动，可能阅历稍微多一点的人就会想到反右开始，直到文革结束时候的各种运动。在本文这里，我其实并不是指单一的这一类运动，在这个意义上来说，我是从一个社会学、人类学的意义上来讨论群众运动。既然说集会自由，那么我们其实并不能完全否弃群众运动，我在这里关于群众运动做两种区分，仅仅从参与人群理性规则成分来说：多数人参与的运动，我们分作群众运动和理性人集合，由此来做一个区隔的分野。群众运动本身和理性人集合之间的区分，除去理性、规则本身在这种人群活动中的指导意义之外，还包括很多方面的分别，这个我在下文中会继续的阐述。

群众运动不仅仅存在于中国这样的转型国家,也存在于发达民主选举国家；不仅仅存在于政治社会生活,还存在于经济组织内部。比如大家常见的传销，一些奇葩公司的狂热的team building，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群众运动是超越于单纯的政治层面，但不同群众运动在内在上依旧有很多相似之处。群众运动就如同我之前所写到的民粹主义一样，面目多变而又比较难定义。

很多人说，咱们现在不是不搞运动了么？所以现在的中国就没有群众运动了，就正如我上文所言，群众运动其实是一种多变的人类活动。比如中国人喜欢在网络上谈论政治，经常性的就分成是“五毛”与“汉奸”的两大阵营，相互之间其实都很少听对方在说什么，但参与人数众多，虽然在一个纯技术信息平台上，但这样的人类活动，和我们以往常见的群众运动，其实有着极大的相似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群众运动不仅仅是人类的一种行为，同时也是指导这种行为的人类思维。

二、群众运动的“否弃”与“意象”

不满 意象 乌托邦

群众运动，首先其实是来自于对于现实的不满，这种不满可以是多方面的，更多是一种对于社会境况的不满。如果你仅仅对于你父母不满，对你爱人不满，这种不满构不成普遍性，那么这种活动构不成群众运动。群众运动本身对于社会的不满，而这种不满构成了一个死结，构成了参与者对于现实境况的一种废弃。但是这种废弃，使得从另外一方面来说，群众运动又必须塑造一个全新的未来意象，这种意象必须以参与群众运动的人群为主体，提供给这样的人群一个新的神祗，一种宗教的迷乱。我们现今所有的宗教，从本质上来说其实就是一种群众运动，它必须对于现世的废弃，由此来达到对于未来美好的意象，要么弥赛亚得救，要么极乐世界，要么天堂，却没有一个在现世。而越废弃现世，那么这个未来的意象就将会越有吸引力，也就越有存在的价值，越能够激起群众运动的原动力。

表达 体系 意象

群众运动可以依靠言辞、神话、体系、信息交流来达到这个意象的塑造，这样的一个塑造，必须是群众可参与、可理解、可索求、可达到，它必须把所有的群众都笼络到这个人群中，笼络到这个共同的意象神祗之下。

但是在现实中，它必须能够达到意象本身的内在升华，也就是这个意象不能够停滞，一旦意象停滞，群众运动的源动力往往就会衰竭。所以意象要么是终极而不可及，要么就是必须时时升级，这才能构成意象神祗对于群众运动的终极诱惑和永恒驱动力。

三、群众运动VS意象

群众运动启动 意象的树立

为什么托克维尔说一个王朝的奔溃，不在于它极度专权的那些时日，而在于它开始准备松动的时刻？这其实是托克维尔在《旧制度与大革命》中提出的一个问题，经过王书记的推荐，这本原本只是在小圈子里面流行的一本书，成为了市面上的畅销书，真有点前几年的那本首相推荐的马克·奥涅留推荐的《沉思录》的景象。这样的一本纯学术类的书籍，能够成为畅销书，也是很难看到的。但托克维尔在这本书中并没有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为什么革命在旧体制开始松动的时候爆发，而不是在他旧体制最为严苛的时候爆发呢？革命本身就是一个群众运动，所以群众运动的内在本质也适合于它，在体制最为严苛的时候，意象没有办法产生，法国最严苛的时代其实是路易十四时代，而这个时代连伏尔泰这样叛逆人士都写了本《路易十四》讴歌路易十四的伟大。这个时候没有一个新的意象，群众运动就没有办法产生，但是体制经历了严苛，再开始到新的松动的时候，这个时候法国经过了卢梭等人确立了新的人群意象，这个意象神祗的横空崛起，就成为了群众运动最大的动力和最大的目标境地。

这个时候，现实的严苛造成的群众对于现实的弃绝，而对于意象神祗的向往，在这个时候，群众运动就迅速爆发，去往群众意象境地的革命才能够成为一种可能。

群众运动持续 意象的更新

很多人都很纳闷的一个事情是：为什么希特勒偏偏要把战打个不停？为什么拿破仑打了近20年的战都不腻歪？除去领导者的个性之外，也在于这原本就是源自群众运动的内在。这其实涉及到了群众运动中的终极意象的同时，意象的神祗又必须能够自新，给予群众运动新的动力。这就是为什么纳粹德国必须不断征服，为什么拿破仑的战争停不下来，因为它必须为群众灌输、确立一种新的意象，而只有这有这样的新意象，这种非正常态、动员式的人类活动才能够进行下去。

就正如所有的战争，参战国无论的侵略还是卫国，都必须有自己的一套新的意象语系，当然这个意象语系早期常常就是爱国主义，而一旦整个事件的时期拖的太长，如果你仅仅只有爱国主义的这么一个旗帜的话，那么意象就会面临着衰竭，所以这个时候你就必须提供新的意象，比如是为了某某地区的自由等等。我们可以看到美国的越南战争，在早期肯尼迪和约翰逊介入这场战争的时候，国内人群的群众意象就是爱国主义，为了自由，但是一旦战争拖得太长，而这种意象没有完成自我的更新，这个时候人群对于意象神祗的需求，就如同吸食海洛因上瘾的瘾君子，他会需要越来越多的剂量，一旦这个剂量不足，甚至说纯度还开始下降，这个时候的群众运动就开始衰竭，群众就开始反叛。所谓师出无名，名本身就是一种群众的意象神祗，这种“名”可以是爱国主义，也可是对帝国主义的仇恨，也可以是民族主义，而只有这种意象，才能够让更多人心甘情愿参与到其中，心甘情愿的受驱使。

而我们可以看到这种意象神祗的衰竭带来的停滞和反叛，另外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苏联，为什么苏俄的早期积极的社会主义建设热情，卫国战争的民族豪情，在短短10多年之后就化成了长期的停滞？在短短的十余年间，苏联就迅速告别了当时的豪情万丈，当然你可以说是苏联政治体制的失败，但是这个体制在早期也是同样的体系体制，为什么早期可以起到团结苏联人，搞得全世界很多人都认为苏联是世界的希望，为什么同样的体制短短十余年就开始衰败的如此厉害？这是因为苏联本身这种总动员体系，本质就是一个大国家规模的群众运动，这种群众运动的意象神祗，在早期他可以用共产主义、卫国战争这样的意象来动员群众。但是这样的意象神祗不能长期使用，因为他会存在意象的衰败，当初期的意象满足不了群众的时候，你必须往这个意向体系中添砖加瓦，否则这个意象体系将坍塌。现实的停滞、腐败、萎缩将会接替群众运动早期的狂飙，成为占据群众运动的主导。

这样的原理可以应用到绝大部分的群众运动中，所有的封建王朝的建立，早期建立的意象都是为民伸冤，为民正义这样的意象，在王朝的早期，这样的意象会影响到所有人，包括群众运动的领袖。但是运动越持久，这样的意象就开始衰竭，所以这样的群众运动往往就会陷入另外的一种体制化停滞，所谓创业容易守业难，创业的意象神祗，如果在守业中得不到更新，那么这种守业往往就会面临不可持续的问题。

四、意象神祗的群体确认

群众运动对于自身主体的确认，同民粹主义一样，同样是通过二分法的思维来完成。这种对于自身群体的确认是通过对于自身机体的排斥达到的，我们首先要确认什么不是群众运动的一份子，然后才可以确认什么是群众运动的一份子。

正如毛先生所说：“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我们可以在很多容易激起群众运动的意识形态，比如民族主义，种族主义，阶级斗争，宗教战争中都可以看到这种二分法的区分。本国人和国外人、优等种族和劣等种族、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教徒和异教徒、革命群众与反革命分子、日耳曼人和非日耳曼人，只有这种我者和他者的对立区分，才能够完成对于群众运动参与主体的身份确认。

群众运动主体之外的他者，即完成了对于群众集体的重建，也完成了集体活动的目标。群众他者在这个时候，往往就容易成为了群众运动的目标和敌人，而对这样的目标敌人的排斥越激烈，往往就使得群众运动的集体就越加团结。比如信教徒要在对于异教徒的排斥中达到信仰的升华，劣等民族被消灭越多优等民族才能更高等，只有镇压反革命分子革命分子才能越净化，这样的例子在人类历史中的大规模群众运动中比比皆是。

五、群众运动的“无我”与“归宿”

群众运动，往往构成的最大基数就是那些现实失意者，同时也容易有一部分原有体系中的精英。所有的意识形态运动，往大里面说是为了意识形态的价值升华，往具体里面说，更多是来自于一种虚荣心和个人的情感。罗兰夫人，也就是法国大革命中被雅各宾派杀头，留下名言“自由，有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行”，很多人一看就觉得这个人是铁杆的民主派，但是她恰恰是出自贵族家庭。而她开始反原有的封建体制的导火索就是她青年时代，自己去一个比她更大的贵族家庭中做客，结果这个更大的贵族不把罗兰夫人这个小贵族放在眼里，居然安排她和仆人坐在一起吃饭。

群众运动中参与主体，必须坚决的否弃现在，如果现在给予这些失意者以现实希望，那么现实就会毁掉群众运动，否弃才能够成就。我们可以发现一个很典型的例子，为什么底层的群众运动，在普鲁士、沙皇俄国这样的相对不发达专制国家，会比英国、法兰西第三共和国这样的地区更加发达？马克思被誉为无产阶级运动的导师，却在他理论活动的大本营英国没有多少工人群众买马克思的帐，反倒在他从未去过的沙皇俄国他成为了导师？而英国工人运动从不跟随马克思，却相信费边社这种“修正主义分子”？这就是很典型的现实的希望毁掉群众运动，而现实的弃绝成就了群众运动。英国、法国本国的民主参与制度很发达，工人可以在现实中去参与，这就是现实希望；而普鲁士和沙皇俄国工人被政治现实弃绝。所以修正主义产生在英法，而群众革命发生在普俄。

群众运动中群众个体的无能，同时集体的伟大，要求个人融入集体，就正如共产党成立时候，都要求党员一切听从组织指挥，组织要你和谁结婚你就要和谁结婚，个体的无能在集体的乌托邦中的永生，个体的这种无能在集体的的意象中得到全新成就。而这种意象在现实的社会运动中所呈现出来归宿感，对于自己的无能转化成为对于集体意象永恒的投入，则就构成了群众对于群众运动的无私投入和坚贞卓绝。

集体是一个永恒，也是一个舞台，在这个舞台上，个体的无能才能够融入这个集体运动的意象中，成为了永恒的一部分，在这个过程中，他自己的无能和意象的永恒，就完成了新的转化。群众运动中个体的人生价值虚无，在群众集体的归宿和戏剧化演出中得到人生价值的确认。这个时候，组织可以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原本的无能，在这个时候面对死亡的时候，就成为了新的殉道情节，在这种情节中，集体意象摆脱了个体的人生虚无，从而成就了无能者的自我价值，达到新的永恒。

群众运动中，原有的失意者往往更容易成为最狂热者，也成为群众运动最为坚定的捍卫者。就正如在《浪潮》这个电影中，最终成为这个运动最狂热的捍卫者的TIM,恰好是在原来的群众运动之前，最受人欺辱，最边缘化的一个人，集体给予了他安全，也给予了他价值，他不能没有这个集体，他也必将用自己的死亡来捍卫这个集体，这也就是我们在几十年前为什么喜欢搞“忆苦思甜”运动会的内在原因。

你越弱小，你就越必须参加群众集体，在这里你有价值，你有永恒，你有安全，你有未来。而孤立的个体的你，在集体之外则什么都不是。在群众运动的，新的意象达成了对于这类无能者的团结与重塑，一个新的意象重新的锻造他们，成为运动的一员，达成了一种新的力量，而这种力量的排他性，正好就成为非政治者的政治，无权力者的权力。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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